又是一个傍晚，西斜的太阳照的整个水面波光粼粼，被烈阳炙烤过的天地火红火红的，几只野鸭在芦苇荡里游啊游。
一会潜进水里，一会游出水面。
镇上房屋错落绵延，紧紧相连，一户清爽宽敞的竹苑小楼脱离了屋群，远远的扎根在河边。
流离捧着碗菜汤坐在竹子搭建的台阶上，院子里玉琴正在磨流离的刀，时不时停下加上点水，以防磨刀过程刀过热受损。
玉琴一会儿瞅一眼流离，一副欲言又止。
流离目视不远处的河面，眼角余光就连闲暇放松时都在出于本能时时刻刻紧盯四面八方。
所以她看到了玉琴几次三番要说话，最后又憋了回去。
流离本想装作没看见，她既不想听也不想问，闹心。
一口汤下肚，心思一转。
莫不是小家伙那边有好消息？
流离看向玉琴朝她招招手。
玉琴放下刀，用挽的高高的袖子勉强擦了把汗。
净手后接过流离的碗，一言不发的像小厨房走去。
流离进屋换了身蓝黑色的劲装，束起墨发，男人扮相。她身高比女孩子要高出大半个脑袋，比男人又低小半个脑袋。
用她哥们的话说，女装人高马大哈，男装娘们矮冬瓜。
什么意思，意思她做女人不行，做男人……也不行，简言，她流离做人不太行。
玉琴进屋给她戴上幻容的头冠，今日氛围诡异的沉默。
流离本想等她开口，最后自己先沉不住那口气了。
“小家伙怎么样了。”
“城池先生叫我告诉你，月初别忘了交诊金，租金还有药钱。”
吓死人的诊金，毫无人道的租金，泼天的药材费。
这三样随便拎一样出来都够流离忙活上一阵。
流离不死心的又问起，“我连拿三个城，皇帝的赏赐还没动静？”
玉琴，“你与五皇子走的近，陛下没牵连你就不错了，还敢想赏赐。”
当初流离想做将军，就是听了谁说谁谁谁打了胜仗，皇帝给赏了黄金万两。
怎么到她这就没这待遇了，动不动就国库空虚，现在不空虚了，又因为流离跟他儿子玩的好就不给黄金万两了。
流离两眼一瞪，提到这事她就有点心绞痛，“他儿子闯祸关我什么事，皇帝这死老头，欺人太甚。”
玉琴，“还担心钱呢，你也不担心担心老皇帝会不会派人查你。”
流离瞬间噤声，她的身份经不得查。
玉琴替她取来宝刀。
流离接过刀，越想越气愤，她没日没夜累的跟条狗一样打仗给他扩张领土，到头来一个子都捞不着，“不行，我要去找皇帝要赏赐。”
玉琴拦住她，“得了吧，别回头赏赐没要到，赏你个赐自尽。”
还不如让她死了。
玉琴又开始欲言又止。
流离先她一步说，“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抛下小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的。”
话头一出，再难停下。
玉琴问道，“为什么？他又不是你的亲弟弟，我们过的这么抠搜还不是因为他。流离，你有捡人的癖好我没意见，你好歹捡个身体健康的啊。你倒好，万里挑一啊，捡了个病秧子，砸了那么多钱，还不见好。”
诋毁她的小家伙，流离当即脸沉下来了，“那是城池迎风医术不精，我的小家伙他会健康。”
玉琴吼了出来，“那你怎么不把长生接回来，还放在城池先生那里做什么。流离，别忘了你自己……”
“用不着你管。”
沉默，尴尬的沉默，诡异的沉默。
二人僵持在门口，玉琴先憋不住道歉，“对不起。”
流离假装心大，开始转移话题，“狗蛋怎么样了。”
玉琴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汗颜，“五皇子被送去巫山后消息就断了，都城有人递信过来，最近有大臣在陛下面前提起五皇子，陛下龙颜大怒。”
流离挥挥手，“这都快五年了，老皇帝气性还不小。这狗蛋一天不回来，我们这家摇摇欲坠啊。”
玉琴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伸手找五皇子要钱的日子过习惯了。
流离接过玉琴牵来的黑马，翻身上马。
在一回头，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男人脸。
连声音都变了调。
“等我回来，城池迎风那边，你帮我先稳着。”
玉琴，“这次你要去哪？”
“顺城。”
北部边境。
玉琴反复咀嚼顺城二字，前些日子，老皇帝把顺城那边的事交给了七皇子。难道流离为了钱要去给七皇子办事？
“流离，你给七皇子办事，殿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那我等他回来找我算账。”
如今朝堂震荡，皇帝的七个儿子表面和气，实际波诡云谲，个个盘算着怎么脱颖而出得陛下喜爱。
皇帝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孝子，最听父母意见。
这种情况下，最得太上皇喜爱的五皇子就遭殃了，第一个被兄弟几人合伙算计踢去了巫山上。
要说五皇子遭难最恨的牙痒痒的人，当属流离。
流离小时候在土匪窝混过三十年，彼时去历城外祖家探亲的五皇子返程路上，被当时流离所在的那个寨子给劫了。
五皇子这人长相俊俏，气质儒雅，谁能想到这小子惯会糊弄人，一张嘴能说出十句漂亮话，框人一套套的。
当时流离就被他给忽悠了，带着他连夜跑路，半道上他背刺她。害她被寨主逮回去敲断了腿。
流离没别的优点，打小就爱记仇，小心眼。
被人这么摆了能罢休，她一瘸一拐紧凭一口恶气吊着追了五皇子十来日就为也打断他一条腿。
结果，腿是打断了。
谁想到这小子仇家太多，流离和五皇子两个瘸子互相搀扶着逃命，她被迫亡命天涯整整两年才被解救。
期间水生火热，死里逃生，更是有上顿没下顿，如今二人关系铁到流离去帮他的对家七皇子办事都不用顾及什么。
流离出了镇子一路快马扬鞭。
中途到了全州才停下歇脚。
她进了一家茶馆快速溜出后门，不多时就见一青衫女子追了出来。
流离背靠墙看她跑出来东张西望。
“小妞，找小爷呢。”
玉琴听到声音吓了一大跳。
“流离，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流离折身转进茶馆，反问她，“你跟踪我干嘛？”
“当然是保护你。”
流离狐疑的低头看了一眼跟在身侧的玉琴，嘴欠调侃道，“就你这小个子还想保护我？”
“你想死。”
“你知道的，与其跟着保护我，不如去保护那个人。”
玉琴是玄门山掌门的私生女，得亲老子真传武艺一绝。
后来她爹失踪了，玄门山的正主自然不会放过她娘俩。
再后来玉琴就认识了流离，得了她的庇护。
彼时流离是沙场驰骋，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五皇子这座大靠山还没被移上巫山。
玉琴终于得以安定下来。
玉琴的娘是个普通凡人，自然老死，走的十分安详。
多年来流离不单单是她主子，更是她的亲人。
“那个人不缺人保护，你只有一个人。流离，你来全州干什么？”
流离眼神示意桌面，“路上渴了，过来喝口茶不行？”
“沿途有卖茶水的，有卖吃食的，再说了，你不是凡人之躯……”
流离打断道，“说正事，你跟踪我干嘛？别用保护我这套说辞糊弄我，我以前上战场就没见你眼巴巴跟过来过。”
玉琴压下一口茶，正色起来。“流离，你有特地打听过顺城那边的情况吗？”
流离吐掉喝进嘴里的茶叶。
她先前没打听过顺城，流离觉得打仗呗，打赢了就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不爱动脑子，人又懒，但她拳头硬。
拳头只要硬，规则你来定。
玉琴除了总是劝她丢了长生小家伙以外，倒还是第一次过问她打仗的事。
“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玉琴身子往前凑，押低了声音，“顺城没被收之前，有三支军队。当年收的不凑巧赶上了太后薨逝，陛下责令一年内皇室不得屠杀，哪怕大奸大恶也要来年再斩。”
流离，“后来这三支军队被留了下来，并且收编了。”
玉琴点头。
流离转着茶杯，“你是怕这三支军队其中有的假意归顺？”
玉琴，“不是怕，是肯定没有归顺。”
顺城以前叫典城，因为靠近北萧最近，所以是个战无不胜的威武大将军常年坐镇。
典城天气恶劣，严冬每一场雪都能下到膝盖那么深。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典城的雪超乎寻常的冷。
同时，他的位置也很不占优势。
地盘在群山下，一边抵抗雪崩，一边严防萧国。
典城，还偏偏让这位威武将军给守住了。
如果不是上头有人想整他，给他安插个拖后腿的两大刺头。
典城还真不好拿。
这等枭雄，你可以相信他战死，但你绝不能相信他背主。
战场上舔血刀子的，都是靠信仰活着的。
流离放下两块碎银起身离开。
玉琴跟随，“流离，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全州的街道不比都城繁华，也没小阳镇平凡安逸，大街上，你随便走走逛逛，最大的特色就是能看见很多难民。
而一门心思全挂在流离身上的玉琴根本没有察觉。
“我没有什么打算，既来之则安之。”
玉琴急的直跳脚，“流离你是不是有病，这不是玩，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你跟我说既来之则安之？长生的治病钱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流离被她吵的脑瓜子疼，“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我自有安排。”
“你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
“流离！”
晚上找了间客栈，流离入夜后带着玉琴遁去了花楼。
七月人间，全州最大的花楼。
一踏进门，老鸨就迎了上来。
脂粉味冲的流离差点倒出门去，她佯装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实则兜里掏不出二两银子。
身上华贵衣裳还是狗蛋在的时候给她准备的。
玉佩扳指金发冠都是御赐的，还当不得。
不然咋滴流离也不会因为少了五皇子能把日子过的这么可怜。
红袍锦缎埋金丝，金冠禁锢一头黑发。打着折扇的莹白玉指套着成色极好的玉扳指，长身玉立在一片纸醉金迷中。
少年五官清秀，唇红雪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好奇的打量四周，额角的碎发轻轻搭在长睫上。
贵气十足，活像是哪家如珠如宝养大的小公子。
流离生怕老鸨认出她女儿身，因为她是靠发冠易容，今日戴的金冠并无此用。
为了表现的富贵，她又不得不换了发冠。
她身子微侧向一旁小厮打扮的玉琴，小声道，“这老鸨会不会认出来。”
玉琴回了流离一个放心的眼神，“放心，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长这么高大威猛的。”
流离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有道理。”
老鸨慧眼如珠，一眼洞察。哪家小公子带伪装成小厮的婢女逛花楼来了。
她还没招呼姑娘，已经有一些热情的姑娘奔着流离出众的样貌不要钱似的凑了上来。
“呀，好生俊俏的小公子。妈妈让奴家陪他吧。”
“去你的，你不是在陪张家公子，妈妈，让我来。”
其中一个怪机灵，凑到流离跟前，“公子，让奴家服侍你吧。”
流离顺手揽住香肩，大步走上了楼。
“好，就你了。”
玉琴简直没眼看，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进了包厢，流离打发妹子弹琴去。
她和玉琴自顾着喝酒，玉琴搞不懂流离到底要干嘛也没声张追问。
约莫半个时辰，流离终于放下了酒杯。她给玉琴递了个眼神，起身出门。
玉琴认命的留下收拾烂摊子，她稳住妹子，算好时间跑路。
而流离，翻窗上了房顶。
楼下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正缓缓停靠在隐蔽处，随侍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暗处隐匿的高手更是无数。
流离合计数量，在心底里一遍遍反复推演。
这时，帘子里先探出一只宽厚的手。
小厮服侍马车里的人下来。
流离身子前倾跃下房顶，一把长刀自掌中凝结。
几乎是那人出马车的刹那，透着寒光的刀已自上而下递到了那人的胸口，穿心而过。
男人惊恐的看着凭空降临的红衣妖孽少年，他没有觉得疼痛，而是想为什么这人近身，他身边的人没有发现。
随后咽气。
流离拔出长刀，血喷涌而出。
红衣依旧鲜亮净爽，白嫩的脸颊沾染猩红，一滴血珠恰好完整的滴落在眉心。
好似一位冷心冷情的神明在大开杀戒。
流离解决完所有人，驾坐骑顺着风向直接出城。
黎明的第一抹白透出，玉琴才脱身赶到。
此时流离已换了装扮坐在山野间的客栈门口，就着小菜，喝起了清粥。
玉琴一坐下，“流离，你原来是去全州杀人的。”
流离把提前备好的粥推到玉琴面前。
“别激动，喝点粥。”
玉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全州的城主，要是被人发现这事是你干的，就算五皇子往日风光仍在也保不下你，你杀他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咱两合计合计也好过你一个人毫无计划。”
“狗蛋被送去巫山，他没少出力。”
一句话，瞬间让玉琴把下面想说的所有话给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