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宴

    丝毫不逊于那些尽会惹祸的家伙消失了七年忽然又出现的那天晚上。

    破旧了好些年的公会今夜也同样灯火通明,整座玛格诺利亚镇似乎都听到了那座公会中传出的欢声笑语。但就事实而言,那座只剩下少许成员的昔日公会,已无法再有过去的热闹了。

    然而,妖精的尾巴中,没有任何一人对这一事实有些微伤感,他们忙着沉浸在又一个急于填补七年空白的盛宴上——即使桌上的大餐依然不过是无数色拉点心与廉价啤酒,加上平分下来恰好每人一盘的肉食,不过是如此寒碜的宴会。

    哪怕是被纳兹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唯一一盘烤肠,露西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据理力争,而是晃摆着手中已没有果汁的玻璃杯,似是微笑、似是困惑地望着酒场中央被众人围拢的那一桌。

    兴许是受到气氛的感染,她的脸上化开了粉红色,若不是好几次被问及喝的是什么,或许大家都会以为她醉了吧。

    不过此时谁都没有追问她任何事,因为光是关注围拢着几乎所有同伴的那一大桌,就已耗费掉太多精力——看着那些兴奋的少年们不停给今天的主角倒酒的滑稽模样,又怎么还有转移注意力的闲情呢?

    露西含着空杯的边缘脑袋空空,但在目光触及爱好私闯民宅的樱花色脑袋时,还是因想起了午间的事而不由地咬了下杯壁——好硬。

    她苦涩地咧了下嘴,正想着暂时抛弃纠结的回忆,耳边却不如所愿地传来烦恼的根源——

    “拉克萨斯!我们来战吧!”

    听到樱色脑袋主人发出挑战,她的背脊瞬间挺直,立即注意到自己的不自然,她随即取了杯桌上的饮料猛喝数口,借此掩饰了自己的紧张。

    视线直直黏在主桌之间,原本只能依稀在间隙中看到的樱发随着主人蹦到了桌上,让她们这些远观之人也一目了然。

    露西可以感觉到身边的同伴们早已停下谈话,也和自己一样竖起了耳朵。

    最先回应挑战的,是那里的围观群众——

    “纳兹,你这家伙又在说这种事了——”

    “我才不像你们这群大叔那样怕他咧!我现在就要比试!”

    说话间,纳兹从好搭档哈比的脑袋上端来一大盘食物,可以听到蓝猫不愉快的“好重啊”的抱怨。发现那大盘食物是大家每人所得的两倍多,埋怨声顿时此起彼伏。

    “哇,你哪儿来那么多烤肠?!米拉酱,这不对吧?!”

    “这种笨蛋让他吃烤炉的火啦,米拉小姐——”

    “太浪费食物啦,这可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高级烤肠哎!”

    另一个常年私闯民宅同罪的脱衣男的声音也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想也知道这笨蛋一定是抢了谁的吃的吧?真没素质啊= =”

    “你这个没穿衣服的变态有什么资格说= =#?!嘿,也抢走你的!”

    “你到底是抢烤肠还是短裤啊混蛋——”

    发现视野内出现了不雅物体,露西与同桌的女子们很有自制力地别过了脑袋——再稍稍瞥去一眼。

    “啊~格雷大人的裸~噗~~”有人很没自制力地应声倒地。

    一手烤肠,一手短裤的少年得意地甩着胜利“旗帜”,咧嘴一笑:“切,你先闪开!等我解决了拉克萨斯再轮到你!”

    一不小心甩飞了短裤,就算不用他说,那位变态也迅速闪人去捡短裤了。

    嬉笑闹腾间,稳重的声音仿佛会长的压迫感那般,让全场迅速安静了下来——

    “哦,纳兹,你说要解决我?”

    终于,被挑战的那一方,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总算是开口了。

    “哦哦!噢噢噢噢!”

    即使淹没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中看不见那道声音的主人,露西的小心脏也还是随着起哄声的音量一起急躁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她偷瞄向左右侧同席的少女们,发现温蒂也好、蕾比也罢,都已被主角所在的地方吸引而去,之前还在与整场仅剩的一块草莓蛋糕深情对视的艾露莎也不知何时瞬移到了主桌周围,当然蛋糕碟还牢牢粘在指尖。

    看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这让她稍稍缓了口气。但随后从众人瞩目的空间传来的大嗓门,又让她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过放马过来的,是这样吧,拉克萨斯!”

    就像是故意要加重这句话,那个总是很胡来的家伙,用了颇为慎重的肯定语气。

    这似乎很有效,至少对方的答复不再是往日的嗤之以鼻——

    “……要怎么做?”

    “这个!”

    纳兹豪迈地高举起手中的烤肠——满盘的边缘滑落下一根,他迅速偷吃下肚。

    “……啊?”不耐烦的声音就算只有一个单音节,也还是如此清晰。

    “唔,比——吃烤肠!我一定比你吃得快!”

    ——你是白痴吗?!

    “……你是白痴啊?”

    这下,不仅是与露西内心的吐槽同步的那位当事人,就连围观群众与在外围的女生们,现在也全白了那个大嗓门吃货一眼。

    ——切,就这点出息!浪费群众感情!

    不过跳得比谁都高的纳兹并不介意周围泛滥的白眼,只是不死心地继续追击:“你不敢比啊?”——激将法大概是这家伙最常用的战术了,当然,他自己中招的几率也是百分百童叟无欺。

    “……别耍白痴了。”被激将的那位,想当然不会降低智商去上钩。

    但显然“白痴”并不服气,也不知脑神经怎么长地,就唐突地转了向朝着露西这边大吼起来:“露西——你这盘烤肠我就全——”

    “比!”

    还没等他吼完,一道仿佛雷声的呼喊就压制上来。

    纳兹正要仰天大笑,却被一只手迅速揪下了桌,接着发出的声音,是同样淹没在人群里的会长:

    “哟西!大家把烤肠都集中过来!”

    “什么?!我们也要?!”

    “呜呜我的烤肠……”

    “我还没舍得吃啊啊啊啊!”

    “6代目你太宠自己孙子了吧?!”

    “闭嘴4代目!我可是和你们一样要见证年轻人的实力啊~”

    “米拉酱你快说说会长!”

    “啊啦啊啦,不要吃坏肚子就好了呢~”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吧?!

    卡娜醉醺醺的声音从混乱中悠悠传来:“有好戏看了呢~嗝……”

    总之,在会长与FT全员(挨饿ver)的支持下,纳兹VS拉克萨斯吃烤肠比赛开始了。

    几乎所有人都围聚到酒场中央,当露西还在犹豫是该假装不在意还是随大流也凑上一眼时,不知何时身边的坐席上早就换了一批人——

    “据说白天的时候,此二人就已有过这样的情形?”

    “我也听说了哦~真是辛苦你了呢,面对那两个小孩子脾气。”

    “其实是傲娇的人不对吧,真是修罗场哈!”

    看也不用看,露西就知道来者是谁:“作为亲卫队的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啦……”

    雷神众三人在近期内向露西主动搭话的次数比往常高出了三倍——不,至少五倍。这让露西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又有些害羞。在她看来,这三人来找她谈话,不外乎是为了让她和八卦事业更为紧密联系起来。

    “我等雷神众也并非特意为何事——”

    “只是好奇一些事情而已嘛~”

    “白天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啊,露西酱哟~”

    这三人倒不愧为常年合作的小伙伴,一搭一唱地接话能力瞬间体现了他们的默契度。

    露西不住打了个激灵,“呜!”的沉吟了一声。

    如果能用沉默打发这三人的话,那倒还好办,然而即使目不斜视地试图让自己专注于全场最热闹的那桌,露西仍然无法忽视向她投来的三道“炽热”目光。

    “虽然本人不想这么做,但果然用‘吐真’文字魔法的话……”

    “我觉得用石化更快点哦~让拉克萨斯或是纳兹主动吐露的话一定更有趣吧~”

    “艾芭你也真是恶趣味,我看还是我用造型眼来得快些啊~”

    ——这三人已经有了即使用各种强迫手段也要得知一切的觉悟了么……

    闭上眼,露西为自己小小的隐私权默哀三秒。

    她尝试着精简了语句来快速带过一切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在我和拉克萨斯说着话的时候纳兹冒了出来说什么拉克萨斯最近很奇怪明明应该想办法快些回到公会为什么老是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周围是不是想抢我们的工作然后和他稍微吵了一会儿架纳兹就把我带去找波琉西卡女士了至于基尔达斯的信里让拉克萨斯回到公会的事你们当时在公会听会长宣布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反、反正我知道的,就这、这些了啦。”

    一口气说完来龙去脉却在最后一句话中两次卡壳,真不知道该说是诚实还是卖萌。

    雷神众三人一齐汗颜。

    “不……事情的大致情况其实我等也知情……”

    “什么啊,结果关键的地方还是有意忽略过去了啊~”

    “你以为大气不喘就能蒙混过去啊→ →太幼稚了baby~”

    露西终于忍不住轮番给了这三人一个抱怨的眼神。她微红的脸颊也随着三人暧昧的目光嘟了起来:“什、什么嘛……明明是你们要我说的。”

    见她这副模样,艾芭葛琳又起了捉弄的念头,眯起眼靠向她:“那么我来问你哦,拉克萨斯怎么回应纳兹对他跟着你们的指责?”

    “‘只是恰好路过。’”

    “那么纳兹怎么反驳的呢?”

    “‘哪有那么巧的!’”

    “然后拉克萨斯又说?”

    “‘这不关你的事。’——对纳兹这么说了。”

    “纳兹一定很生气吧~他又说了什么傻话呢?”

    “‘这话还给你才对吧!你这样晃来晃去露西很容易分神的啊!话说,露西为什么在这里啊?’他好像才发现我也在的样子。”

    “哦~会让你分神啊~”

    “没、没这回事!是纳兹他想太多——”

    “好好我知道了~那么,这也不算是吵架呢~不过就和平时一样嘛。”

    “但是,纳兹还没等我说完‘我才没有分神,只是觉得雷声有点……’就转头对他说‘果然拉克萨斯你是故意的吧!你要是想欺负和利力一样害怕的露西,就算是同伴我也不会放过——’——啊!”惊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露西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懊恼地看了眼埋头笑乐的艾芭葛琳,又忙望向中央那桌,直到发现那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人才松开了手。

    “欺负你?话说你那是傲娇哦?”仿佛瞅准了这个时机,这回又来调侃她的是毕古斯罗。

    “才、才不是……”一直被这几人的节奏套着话的露西,依然吞吞吐吐好不自在。

    “是‘才不是’欺负你呢,还是‘才不是’害怕?或者是‘才不是’傲娇啊?”

    “不要说奇怪的话!还有我根本没有害怕!”

    “那你就说说不奇怪的话嘛~比如,纳兹说了那话后拉克萨斯啥反应?我可是很好奇咧嘿嘿~”

    “呜……!”露西被这一问弄得满脸通红,看来是回想到了什么,坐立不安起来。

    也不知是三人原本的圈套,还是这三人本就能默契自然地达到一切目的,总之,就像是计划好了那样,最后插入对话的人便是雷神众里对此事看得最为慎重的菲利德。

    “虽、虽然这样冒犯了女性的隐私,但我也十分想知道拉克萨斯的回应。”他似乎也颇为不擅长这种对话,又是口吃又是斜视地,手指在木桌上急速地敲击着。

    “那、那就不要问我啦……”

    露西嘟哝着低下头。充斥在公会里的起哄声与叫好声似乎早就远离了她,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才一直在响动不已。

    那响动让她不由地张开了嘴,以期许能释放些许,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从这张口中说出了一直隐忍不发的话来:

    “……‘放马过来’……笑着这么说。”

    因为回忆而害羞得不敢抬头的露西,丝毫没有发现身边三人脸上正挂着了然的笑容。

    ——“这可是你说的啊,拉克萨斯!好,露西,我们快去修行啦修行!”

    那时,当露西被兴奋的纳兹拉走的时候,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附着在还停留原地的那个人身上。

    好想对他说些什么——露西在那样的冲动下,轻轻张开了嘴。

    “我没有害怕……!”

    她看到那个人对着离去的她露出的笑容,上一刻还是如此霸气,而此刻却变得柔和起来。

    如此美丽而闪耀的白昼,就在那一刻定格——

    直到很久以后,每当露西回忆起这一天,都会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

    和拉克萨斯和好了,让纳兹有了奇怪的念头,得知了波琉西卡女士的身份,欢迎拉克萨斯的归来,这样一个多事的日子。

    也是一个非常适合举办宴会的日子。

    而这个宴会,此时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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