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

    烛渊如陆晚瓶所说,起身帮她将帷帐放下。原以为会退出去的人,倒了杯凉茶水又钻进了帷幔中。

    “喝口水,会不会好感受些?”

    他并不知道陆晚瓶怎么了,高热不退,脸颊赤红。浑身都是热汗,像从笼屉里刚捡出的馒头一般,连床帐里似乎也蒸腾了起来热气。

    陆晚瓶蜷缩着身子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看见他手中的茶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雾气蒙蒙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却露着凶光。

    “那便不喝,我去把窗开开好不好?”

    看着她一头的热汗,烛渊甚至想要帮她把被子掀起来些。这样子捂住些,一夜下来怕是人都要虚脱了。

    “出去!”

    陆晚瓶冷冷地呵斥,像炸毛猫一样朝着人呲牙。又害怕他真的走了,感觉到帷幔被掀开,她的眼睛紧张的乱动着,想看又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烛渊不敢惹她,顺着陆晚瓶无法控制的小性子,安静地退到帷帐外。

    一室灯火,映着轩窗外的黑影,贴在其上的大红喜喜,显露出一抹讽刺之意来。

    谁?!

    烛渊暗自惊讶,以为是消失的裴少景。他刚想要上前一探究竟,衣袖突然就被从帷幔里伸出来的小手抓住。

    陆晚瓶以为他真的要离开,害怕地伸了手出来。

    “可不可不要走,我怕。”

    她埋在软被里,滚烫的热泪控制不住的就掉了下来。

    不知屋外站了人,听见她的声音,那么瘦弱的黑影就像落在窗纸上的竹影,晃晃悠悠地就消失了。

    烛渊只是一低头的功夫,再抬眼时,就看不见那影子了。

    细细回想来,大抵并不是裴少景。那影子瘦弱些,比他的身量足足也小近乎一圈。

    可放不下陆晚瓶,他只得放弃追出屋外。隔着帷幔半蹲在床边,低声安抚道:

    “好,我不走,就在屋子里陪着你。”

    烛渊四处打量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妆台上的红色漆盘上。

    里面放着银制喜剪,一旁妆奁中旁放着用红线缠绕好的青丝,还半团红线搁置在其中。

    他上前取来红线,一头系在陆晚瓶滚热的手腕上,一头系在自己的手中,又耐心地同她解释道:

    “别怕,我不会走的。你眼睛看不见,这样的话可能感受到我?”

    陆晚瓶动了动手腕,感觉红线另外一头的牵扯,微微安心。她没说话,只是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点头。

    烛渊遂按照她先前所说,退直帷幔之外,牵着红线一直走到太师椅上坐了起来。

    至于今夜如何度过,他并未想要。倘若裴少景真的回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陆晚瓶说不许别人进来,是否包括那人。

    烛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安静的帷幔,张了张嘴想要问。最后却吞咽了几下津液,只当所有人,即便是裴少景,陆晚瓶的夫君也不许进来。

    而洵王府前厅,依旧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虽然新郎入洞房去了,主家人也未曾见的。

    但热闹的烟火,戏台杂耍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整个黑夜亮得如白昼一般,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头上咿咿呀呀的学唱,惊呼天边绚烂的火花。

    “爹爹,你看!”

    那小姑娘,用胖乎乎的小手抱着自己爹爹的脑袋。睁开纯净的眸子,看到了烟火之后的楼塔之上。

    那里站了一个人,慢慢的手脚、身子都化作了浓浓的黑雾,只有眼睛那两颗阴森森的白洞还在。

    “阿爹,那里有人,我怕。”

    她挣扎着从爹爹的肩头上下来,想要要回家。

    “阿囡不是喜欢看孙猴子翻筋斗吗,爹爹带你去看好不好。”

    可是她的爹爹抬眼望去,又是什么都没看见。抱起小姑娘,朝着正翻着筋斗的戏台走去。

    戏台上旌旗飘扬,涂脂抹粉的伶人白脸赤目,迈着四方步踏在锣鼓声之上。

    “呔,妖孽往哪儿跑!”

    怒目圆睁的孙猴子,噌的跳到台前,大挥手中金箍棒,打死了化成人的妖怪。从绚丽的戏服之下,缓缓流出了猩红的血迹。

    只有小姑娘看见了,她惊恐捂住自己的眼睛,台下众人却在欢呼叫好。

    “爹爹,呜……我怕,我要回家!”

    她再也不要看孙猴子了,哭着从爹爹的怀里下来。再抬头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爹爹了。像一头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横冲直撞。触目皆是数不尽的黑影,阴冷的笑声。

    小姑娘迷路了,钻出人群时,却到了刚才烟火之后的黑影前。

    它没有脸,没有身子手脚,像是挂在屋檐下的面具。

    “小姑娘,留下来好不好?你爹爹也不回去了,还有你娘。这些人,他们都不回去了!”

    阴冷的声音从天边落下来,铺天盖地的将人包围。小姑娘惊恐地往后退,哭声惊叫悉数压在小小的嗓子里,如何也叫唤不出来。

    “小姑娘就下来陪王妃吧,王妃会很喜欢你的,本王也会很喜欢你的。”

    那黑影猛的飞到那孩子面前,摄取了她精魂。落在稀稀落落的红梅树下,化成了裴少景的模样。

    一身大红喜袍,袍尾坠地,长臂撑着矮墙,翻上青瓦之上。塔檐下不知何时挂了一只酒壶,他连头也不曾抬起来,伸臂便摘了下来。

    仰头痛快畅饮一通,直到壶空才怔怔垂眸,空洞的眸光投在湖心那座小院。

    里面灯火通明,长烛不熄。

    他想,那锦被之下定然是鸳鸯交颈成双。平日像狐狸一般的女孩便已经足够的吸引人,情蛊自种在她体内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娇媚无双。

    明明都是自己,雌雄同体的邪灵所化,一体双生。如今他竟是有些吃醋了。

    自己占据裴少景身体足够强大,却不及那只有不到两层的晦灵,占据裴少云柔弱的身子有用,能够让女子受精孕育灵胎。

    他费劲心力娶来的姑娘,洞房花烛夜让给了另外一个自己。

    其实原是没有什么,也不曾在意过。只是本为一体的晦灵分裂得太久,寄宿在不同的人身上,竟然生了自己的想法,动了可笑的情。

    实际之下,那湖心亭小院又是怎样一般光景呢。

    从帷幔之下溢出的喘息声,即便是极力压制,也还是难以隐藏。

    像晦暗的雨夜,阴湿的破巷中有猫儿被咬伤了脖子。它流了许多的血,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又染红了它通体的白毛。

    粉的像春日的桃花,沾染着雨露春水。赤的像盛夏的落霞,壮烈又绝美,是血管即将要破裂出的鲜血。

    呜咽、哭泣……不知为何又是杀人嗜血的狂怒,手指绝望的扣住床板,指甲划在上面吱吱的声音。

    “陆晚瓶,你怎么了!”

    枯坐在太师椅上的烛渊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声音,急切的想要掀开帷幔去查看。

    “不要过来!”

    陆晚瓶一边娇喘着哭泣,一边厉声呵斥。她不看见自己的样子,但知道一定狼狈极了,所以想要躲起来。

    更是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要钱能够让她心安,承诺会守着她的人。

    她知道,他一旦靠过来,自己一定会扑倒他。

    而他是个男人,如何可以忍受得一个女人这番模样。

    她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失去自己,从今以后她会睁大眼睛,看清楚裴少景,看清楚洵王府的每一个人!

    而烛渊早已经心急如焚了,每每被陆晚瓶一骂,他便非常老实的坐回椅子上。

    可那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人,藏了觊觎之心的人。他能够听话,离得远远地距离守着她,却又能听话多久呢?

    “陆晚瓶,你到底怎么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着急地太师椅上站起来,好像已经产生了错觉,灼热的气息沿着红线传到了自己身上。

    “站住,不要过来。你若过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陆晚瓶,你……”烛渊愤愤的跺脚,已经冲到帷幔前的身子猛然停住,指尖触在帷幔之上犹豫。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恨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你若要恨,就恨吧。”

    小殿下难过地垂下眸子,她从不曾认识过他,见过他,爱过他,竟然就扬言要恨他了。

    可是烛渊是龙族,他这一生何其长。恨一辈子就一辈子,不过须臾尔。

    不管陆晚瓶如何斥责,小殿下还是掀开了帷幔,嗅到里面蒸腾起来的馥郁。

    “陆晚瓶你……”

    鼓起勇气进去的烛渊,在触及凌乱的锦被中那一抹衣不蔽体的人,立刻转过了身躯。

    陆晚瓶没想到他会闯进来,来不及遮掩,完完全全的暴露出自己的狼狈和不堪。

    “你出去!我说了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你为什么要进来!”

    她慌乱地躲进被子里,无措的大哭大喊。难堪愤怒,却仍旧难以控制体内翻涌起来的□□,在她脆弱的身体里四处寻找宣泄口。

    她什么也忍不住,弄脏了干净的锦被,如百虫噬骨,被湿漉漉的泡在泪水和大汗中。

    “别怕,有我在……”

    烛渊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极力想要挽留的一丝体面。可他无法冷眼旁观,回头俯身蹲在了床边,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陆晚瓶的额头。

    “我要如何帮你,告诉我。”

    陆晚瓶知道他赶不走,再也支不起冰冷的盔甲来。

    “你走开,不要碰我!”

    她躲开额头上的手,又忍不住贪恋那抹冰凉,却知道自己不能靠近,胆怯的往后退。

    “这……这样,你会舒服些是不是?”

    烛渊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明明想要靠近自己,却强忍着避开。他探身,将自己的手掌伸过去,覆在灼热的额头上。

    “滚啊,臭男人,别碰我!”

    她真的痛恨极了这些人的虚情假意,像只刺猬一样不许人在靠近来。

    “陆晚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烛渊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探身去摸了摸陆晚瓶。像是诱哄着掉进脏水渠中小猫,喵喵地唤它出来。寻势靠近它,然后一把抓住那受伤的猫儿。

    “别怕,好不好。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

    他成功的抓住了陆晚瓶,抱住她,温柔的安抚着。

    她还是伸出锋利的爪牙抵抗,害怕自己扑倒这个人。

    可是他已经自己倒下了,陆晚瓶莽莽地一撞,烛渊咚地磕在床头。她跌下去,压在了他的胸膛之上。额头触在冰凉的脖颈间,那一瞬暴躁的猫儿仿佛得到了慰藉。

    “不要碰我!”

    陆晚瓶已经没了意识,贪恋着那股凉意,肆意妄为。却又一边扑簌簌的流泪,瘫软在小殿下的怀中。

    而那人早就心猿意马了,如行在山林中,绿阴的枝头上结了颗通红的果子。

    他踮起脚,连胳膊都不用伸便可以衔住了它。

    “别碰我!”

    陆晚瓶避开了亲吻过来的唇,娇软的身躯柔弱无骨的贴身坚硬的胸膛。把他的衣衫和心都弄乱了,却不许他碰自己。

    烛渊并不在意她的躲避,只是再次低下头,寻到那张灼热的唇。却又是被躲开,扑了空。

    “为什么?”

    本该是郎情妾意,温存厮磨的旖旎。因为陆晚瓶的躲避,变成一把单方面无情屠戮的刀

    陆晚瓶坐在他身上,哭出声来。骨结泛白的手指紧紧揪着烛渊的衣襟,近乎祈求道:

    “我不会乱动了,这就这样,什么都不要做……”

    “是因为我不是他,是吗?”

    烛渊通红的眼尾,缓缓浮上失意难过之色。怅然地倒回身,依靠着床头。微仰脑袋,怔怔地看着帷幔上连理枝,双飞燕,红彤彤的烛光映在他的面颊之上。

    是……也不是

    陆晚瓶闷在他的胸口上,当真不再乱动。她混乱的脑子中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裴少景的那张脸。

    她曾经做过梦的人,如今迷离之中,有梦碎有梦醒,都是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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