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陆晚瓶大婚,比小殿下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些。记忆中只记得自己离开也不过几天,人界却已是数月之久。

    以至于他到头来发现,自己的那些妄念也不过是痴人说梦。哪儿还有什么时间,什么机会等着让陆晚瓶认识他。

    那人眼睛还未好,裴少景的花轿就抬到陆府面前。这天原是在下雨的,天光已经擦破了晦暗的晨曦,还在下着大雨。

    天色阴冷湿寒,候吉时的婆子丫鬟站在屋檐下轻轻跺着脚,双手揣在衣袖中摩挲着。

    忧心忡忡的抬头看向瓦檐,滴答滴答落着水滴,汇在石砖上的雨洼中。

    “这雨怎么还下个不停,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

    立刻有人接话道:“老话常说雨里夫妻泪交流,雪里夫妻不到头。大小姐她……”

    “还不赶紧闭嘴,让人听见还不撕了你的嘴,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晦气话!”

    廊下的那几个碎嘴的婆子自觉不妥,纷纷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眼,纵是对这大雨又再多的牢骚也咽在了肚子里。

    但没一会儿,那淅淅沥沥的雨就停了。乌云散尽,天净云清,日光越过青瓦落在了院子中。

    众人面色一喜,离着吉时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雨竟是这般掐着时辰停住,出了太阳。抬眼望去,似乎还能看见苦败的荷塘中,出现了彩虹。

    是吉兆,似有神灵护佑一般。

    从荷园提着食盒出来的鸿雁,原还撑着伞。见雨停了,也收伞偷偷摸摸唤了一婆子上前来。

    “劳妈妈去厨房取些酒菜来,小姐饿了。”

    几个铜板也顺势塞进她的掌心里。

    “不要让人知道闹笑话,偷偷的去。”

    鸿雁叮嘱完,立刻便又转身回了院子里。

    在临安,新娘子出嫁前是不能吃东西的,以证新嫁娘对父母亲人的不舍。不过陆晚瓶对这家人大抵是没什么感情的,所以也没顾什么规矩,饿了就想吃。

    早上还吃了两叠小包子,离这会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嚷着要吃东西,还要酒多少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那婆子一听鸿雁的话,一脸的错愕。

    不过想想她是个没娘教的孩子,柳氏向来苛待她,爹又没用。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什么也没说,提着食盒捡了条僻静的小道摸到厨房。

    待到酒菜送来时,已经快要到及时了。前院响起了萧鼓声,迎喝声。

    “小姐快快,吃几口马上上花轿了!”

    鸿雁提着食盒跑进来,手忙脚乱的拿起银筷和瓷碟,夹着松软洁白的松瓤鹅油卷喂到陆晚瓶的嘴边。

    她却是有些紧张急促道:“鸿雁,我要酒。”

    “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要喝酒?”

    “我……我害怕。”

    陆晚瓶茫然地扫着屋子,一颗向来平静如水的心,这几日都提了进来。紧张害怕,无措甚至是懊悔都涌了上来。

    可即便这样,她也能够自我宽慰。大抵是头一次,自己太过于紧张慌乱了。

    既是嫁自己的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她又催促道:“快些,来不及了。”

    鸿雁只得倒了酒,递上来,“小姐,你少喝点。”

    “换茶碗,鸿雁。”

    陆晚瓶一口吃了那小杯酒,喉间火辣辣的烫起来似乎才疏解了心中紧张。

    “小姐你别紧张,也许一会儿就好了。”

    鸿雁本是不想让她多喝,可从来没看见过沉着冷静的陆晚瓶,手忙脚乱成这副模样。遂真的倒了小半茶碗,喂到陆晚瓶嘴边。

    忍不住想,她大抵是害怕洞房花烛了。女子头一遭,没有娘亲这些事都没人教。

    自己也是个黄花闺女,这两日才回的临安。问不出口,这段时间陆晚瓶该学的是不是都学了。

    何况眼睛还看不清了,那压箱子的春宫图除了眼睛看,什么人能帮她。

    陆晚瓶饮了酒,自觉好了许多。温温一笑,抹了胭脂的脸颊更是添了绯色。

    “鸿雁,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有些不可置信,我这一辈子竟然还真的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知道的,当初我已经准备好嫁去张家了,想不到殿下来。他从我的刺绣字画里认识我,走近我,不顾他人议论强行退婚张家,求娶我。从一开始就是他坚定不移的走向我,今天之后我也会坚定不移的奔向他。此生他不负我,我自定不负他。”

    “嗯,殿下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小姐得此良缘是夫人在天之灵护佑,以前吃过太多苦,往后就好好幸福下去吧。”

    鸿雁憋着泪花拥了拥陆晚瓶,又是哭噎着安慰她:

    “小姐的眼睛也会好起来,殿下担心您遗憾不能看见婚礼,特意找来画师作画留念,待小姐眼睛好起来您就能亲眼看看了。”

    萧鼓之声已经到了新房之外,听见司仪的唱喝。屋内侍立的两名婢女一齐推门而出,裴少景红袍锦靴,器宇轩昂的立在门外。

    “都出去,本王同大小姐有话要说。”

    裴少景遣退婢女,独自一人踏进了屋子。鸿雁听见响动赶紧将食盒收起来,盖头一抓盖在了陆晚瓶的头上,然后才安静的退了下去。

    直挺挺坐在妆台前的陆晚瓶,虽是看不见,但还是感觉有人走进来,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第一反应竟是伸手去抓,手掌就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可是还记得三天前是如何掉进井了的吗?”

    裴少景忽然问道,事隔多日才问起来。看着陆晚瓶的眸子也多了几分探究,等着她回答的间隙,又探过身去在她劲间嗅了嗅。

    从一只小小的荷包追踪到陆家大小姐,一直到如今陆晚瓶身上那股纯净灵息都很强烈。

    陆晚瓶听见问话微微一愣,此事一直没有人问过她。没想到裴少景会在大婚这日才问起来,想了想她的脑中闪现了那夜的大雨,声音也如飘至了天边。

    “那夜……下雨了,不记得是不是睡着了。只记得雨势很大,守在院子外的婆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在大雨中,我看见了我娘。她叫我,还一直在哭,我就跟出去走到井边。罩在井上的铁栏也不知道什么时被挪开了,在一瞬间我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我娘。转身害怕的想要跑回去,可一下就被抓住了头发,拽进井中,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别怕,没事了。”

    裴少景没在多问,想起来那夜藏匿在云赏院,想要跟着他们的阴气。因为是同类中人,所以他能够感受到。但犹豫那东西又藏了起来,所以看不到真身。

    但它和自己一样觊觎着陆晚瓶身上的灵息,只是不知既把她拉进了井中,为何又弄了出来。

    那灵息来自地底深渊,极为纯净,能够孕养飘无所定,无所形的恶灵邪祟生出不老不死之身。

    如此加之以至阴的母精胎血为承载,像他这种千年来只能寄宿在人身之上恶灵,只需十月便可拖于母体孕成灵胎,修成不老不死之身。

    没想到把她藏得那么好,还是被发现了。

    裴少景眸底泛起一丝寒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贪婪,邪恶,欲望,霸道……汹涌而出,气息浓烈连陆晚瓶都感受到了。

    “殿下,你怎么了?”

    她感觉到额头上一片冰凉,至渗脚底。如此的气场,从来不像那个在她面前温润如玉的裴少景。

    “没事,吉时到了。你没有兄长背你上轿,无人为你撑腰。往后余生,我的背给你来靠。”

    裴少景俯身蹲在陆晚瓶面前,等着那个姑娘稳稳当当的爬上他的背。

    他的新娘,他自己来背。

    他知道自己是只恶灵,如今无可避免的对她动情了。说起来也是可笑,他这样的东西还会有感情。

    陆晚瓶心中的害怕,因为那句他足让自己依靠的承诺而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摸索着趴上裴少景的背,稳稳地被背起来。

    “少景,谢谢你。”

    十里红妆点缀临安,萧鼓齐奏,礼乐和鸣。洵王娶亲,君民同乐。

    向来被朝廷言官诟病欺压百姓的裴少景在这一天大宴四方,凡事愿意登府庆贺的,一律不论贫富贵贱,皆为洵王府坐上宾。

    因为陆晚瓶双眼无法看见,裴少景特意请了数百名画师作画,记录这一盛大婚礼。男女老少跃于画卷之上,栩栩如生。

    他知道陆晚瓶会死,所以为她临下这盛况。在画轴之中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临安城。把所有人,房屋、车马、河流用朱砂血笔绘制在人皮纸上。

    陆晚瓶生下灵胎后即便身死,也会在画中永生,临安同样在画中永生。

    只除了一人,任得画师的笔如何也绘不上那张巨幅宏作中。

    那是个心灰意冷来吃喜酒的青衫布衣男人,正是烈酒也难以浇灭失意时。

    原本就是大雨寒风刺骨的冬日,忽然间拨开云雾,晴朗如春,正是一个出嫁好天色的良辰吉日。

    却因为这不同寻常的暖阳,化在墨盘笔尖的朱砂血墨,隐隐中蒸腾去怪异的气息。

    细细嗅鼻便可闻见,但所有人都沉浸在饮酒取乐,还有璀璨的烟火中。

    连烛渊也闻得并不是很真切,只是有些吃醉了。

    他知道人界美酒佳酿不得贪杯,却是忍不住放纵了自己,纵容自己最后再去看一眼那个人。

    推开那扇轩门,如何让人心如刀割难以接受的场面,他都曾想象过了。

    可是新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穿着嫁衣的陆晚瓶一个人。她也吃醉了,摘了凤冠,脱了锦袍长裙,呆呆地杵坐在喜床上。

    “殿……殿下……”

    听见屋内的响动,陆晚瓶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为什么?!”

    她哭着质问,狠厉的语气化作娇媚的嗔怪声,像张牙舞爪的乳猫一样。

    她的全身都在发烫发热,脸颊上早已经不是吃酒和胭脂的赤红。是被烈火烤制过的灼热,面皮绷得紧紧的好似皮下的血管要破裂了一般。

    坐着的锦被已经湿软了,像是无法控制淌下来的水渍将它弄湿了。

    “怎么了?”

    烛渊听见她的哭声,急冲冲的闯进来。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半蹲在脚踏上不解地看着陆晚瓶。

    “呜……我好怕!”

    她听见这声音竟是没有在质问,哭着抱住眼前的人,心莫名其妙就安定了下来。

    “怎么那么烫,可是生病了?”

    烛渊慌乱地摸着肩膀上滚烫的额头,隔着衣衫也抵挡不住从那人身子内散发出来的热气。

    他觉得抱住自己的好像一块火球一般。

    陆晚瓶已经听出这声音的区别了,他不是裴少景!

    可是却很熟悉,或是说是自己喜欢熟悉的裴少景。而不是那个偷偷在合卺酒里下药的人,他们明明拜过堂是夫妻了,何为要下药!

    她眼睛看不见,极度的不安,吃了那药若是失神智,谁知道进来新房的人会是谁!

    陆晚瓶将一生的赌注都压了上去,赌这个人不是裴少景。他在冒充裴少景不知道是谁,却默默的守护过她。

    “殿……殿下……”

    她哭着抱住眼前的人,一样唤着殿下。

    “殿下不要走,守着这里,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我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殿下无论看到我如何都不要碰我,帮我放下帷帐就好,殿下退得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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