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恩图报

    冷雨淅淅沥沥的暗夜中落下,织成密密的网,打在人身之上像是用小刀在弯一般。

    眼愈是睁的大,愈是看不清前方。路和树影逐渐都融在了一起,直到撞上了冰冷的墙壁,跑在雨中的人才发现自己走错路。

    她又跌跌撞撞的转身,往雨中奔去。也不知道乱走了多久,往日里那般熟悉的一条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跑到陆府前面。随后便控制不住身子,像个木轮子一般滚到梨木门下。磕伤了膝盖也顾不得,伏在地上咚咚的拍起湿冷的门环。

    “来人,开门啊!”

    “有人在吗,开门!我是鸿雁,我要见大小姐,开门!”

    “开门,我是大小姐的婢女鸿雁!求求你们开门,大小姐出事了!开门,我要救她,你们开门啊!!”

    门下的人叫哑了嗓子静谧的府中也没有动静,好像所有人都在这场大雨中死去了一般,连哭喊声也被藏在雨中的怪物吃掉了。

    鸿雁只得折身又跑进了雨中,她原也没想清楚去衙门找明德,还是去洵王府找裴少景。

    从雨雾中穿过时,就看见了屹立在眼前的府邸。偌大的宫灯悬挂在门檐之下,灯壁上的洵字隐藏在雨幕中。

    踏上台阶前,鸿雁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做噩梦魔怔了,还是陆晚瓶真的摔进了井里。

    可是门下的侍卫眼尖,更快地发现了半夜站在雨中的女人。认出曾经是陆晚瓶身边的婢女,立刻就将人请了进去。

    然而,那座死寂的府邸,已经有黑影闯翻墙闯了进去,轻松就穿过浓雾大雨来到了云裳院。

    但已晚了,黑漆漆的屋子,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床上空荡荡的,锦被掀翻在了一旁。

    雨丝从门口吹进屋,珠帘叮叮当当地互相碰撞,像是祭奠的铃声。帷幔绳节也被吹掉在了地下,像张牙舞爪的鬼魂在半空中飞舞。

    “陆晚瓶,你在哪儿!”

    烛渊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猛然回头,走出门愣愣地看着院子里的那口井。

    小石径上的足迹早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一直以来罩在井上的铁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搬开,扔在了一旁。

    “陆晚瓶!”

    他的脑子轰地炸开了,惊恐地睁着眸子,箭步冲过去。

    井中漆黑一片,只有雨水沙沙落在里面地回响。昏暗地夜色中,连那冰凉地水光也看不到。

    烛渊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刚想要松口气。伏在井边上地手指就缠绕上一缕头发,另一半嵌在坚硬的石灰浆中。

    不好,她掉井里去了!

    他想都没想立刻翻身跳进井中,狠狠的扎了几个猛子,没一会儿就捞到了沉在水中的人。

    井底很深,不知道通向何处。不过同为极阴,烛渊也知道井底之水来自于地心,是邪祟恶灵最好的藏匿之处。

    但井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晚瓶的母亲吗?

    他不敢确定,却也来不及多想了。陆晚瓶散在水面上的长发,缓缓地蠕动着像是水草一般缓缓缚住他的手脚。

    “陆晚瓶,别怕,我会救你的。”

    烛渊仍旧只是安慰没有意识的人,圈住她的腰身,一手扶住光滑的井壁,提气跃出井底。却很快就被无形的力量拖着往下坠,怀里的人也变得沉重无比,像是铅坨一般拖着他的身子。

    犹豫了几分后,烛渊环视一圈翻腾的水漾。一手托着下坠的陆晚瓶,然后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

    捏着指腹让猩红的血滴落进水中,徐徐化开。他是落龙子,本就是至阴。血滴落下,井水中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昏迷过去的陆晚瓶变得也如纸一般轻盈起来,连带头顶上的大雨也停了。湿漉漉的井壁像受伤一般淌着黏腻腻的汁液,蒸腾着化成薄薄的雾气,弥漫至井口,又腥又臭,

    “别怕,没事了。”

    烛渊圈住陆晚瓶,蹭了蹭她冰冷的额头,低声自言自语地安慰她。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心下仍旧有些害怕,无法想象自己来晚了会出什么事。

    喘息片刻后,不费多大功夫就带着陆晚瓶爬出了井底。

    但双脚才刚刚踩在青砖上,云裳院外便亮起了灯火。似乎一瞬间,刚才还死寂的府邸全都苏醒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提着灯的是鸿雁。一眼看见倚在井边的陆晚瓶,哭喊着扑过去,直径便将烛渊挤到另一边。

    她看不见他,只觉得是撞上了一团黑影,回神定睛时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向来怕鬼,可现下也顾不急了,跪在陆晚瓶身边手足无措地大哭。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怎么会这样?”

    陆晚瓶身上湿漉漉的,裙摆淌着水渍,散发着恶臭。额头也磕了好大一块口子,流着黑血。

    随后进入院子的裴少景见此景颇为惊愕,不过很快就稳住了神色,箭步上前抱起地上的陆晚瓶。

    鸿雁赶紧提起灯跟着,却只走了几步,一声怒不可遏的呵斥就响在了院子里。

    “退下!”

    “再敢跟过来,本王就杀了你!”

    跟着来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鸿雁被吓得瞬间就红了眼睛,以为裴少景骂的是自己。

    裴少景脸色阴沉得同黑夜融成一色,那站在鸿雁身后人原本迈出来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鸿雁,过来。”

    裴少景回头唤道,脸色温和了几分。

    鸿雁脑子正懵得嗡嗡响,抬起头来看裴少景,又寻着他的目光回头。正好就看见身后的那口井,阴森森地冒着冷气。

    她瞬间明白过来,洵王殿下骂的不是自己。立刻提着灯小跑过去,钻到了裴少景身后躲着。

    而那井边,隐藏起来的烛渊失落地看着昏迷的陆晚瓶,无奈扯起嘴角。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鸿雁冲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的藏了起来。甚至还庆幸着自己反应快,没被她看见自己。

    直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救上来的姑娘被抱走了,他才有些失落。

    反应过来,自己无法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人前。一直以来,他都像影子一样出现在陆晚瓶的世界,而人是不会回头看影子的。

    而对于裴少景的呵斥,烛渊无法确认他是看见了自己,还只是察觉到诡异所以才厉声斥责。

    他和陆晚瓶很像,面对邪恶精怪,只会大力地反击去。

    忽然间,他对郎情妾意这个词又似乎更加深刻和直观的认识。

    那既如此,她有心上人所护,自己又回来做什么呢?

    烛渊闷闷地想,开解了自己。便真的未跟上前,一行人热热闹闹的离开。

    他以为自己如此就该死心了,但万万没想到半个时辰后,烛渊又将自己绕了进去。

    在那井边一个人枯坐着,他便忍不住想裴少景肉体凡胎的怎能时时刻刻护得住陆晚瓶。

    那井自殷云霓走后又来了别的东西,藏在里面用水掩盖住了气息,所以连他也未发现。倘若再来迟一步,陆晚瓶就该被淹在里面了。

    于是乎,小殿下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理由留在那姑娘身边。

    次日,他趁着裴少景离开陆晚府的空档,偷摸接近搬到荷苑养伤的陆晚瓶。

    显然她的伤比想象中更严重,除磕了额头,破相外,竟然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陆晚瓶只是说灼疼,大夫看不出来所以然,猜测大抵是井水太脏,所以伤了眼睛。

    她这才是第一次当真的睁开眼的瞎子,心底又怕又慌。连吃东西弄不好,对什么响动也分不清。

    “鸿雁?”

    有细细的碎步声,风也袭来吹开了轩窗,画轴咚咚的敲在墙壁上。正是当陆晚瓶侧耳听的时候,画轴砰的掉在桌子上,打翻那只龙泉窑青釉贯耳弦纹瓶。

    随着一声脆响,瓷瓶哗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四裂飞溅至她白皙的脸颊上。

    顷刻间,肌肤就被划破流出了血。

    陆晚瓶捂着脸被吓懵了,良久后才回过神来,想要挪开。可想想又害怕踩到碎瓷片,犹豫几分后只是不安的动了动脚指头,继续直愣愣的坐在风口。

    “来人……”

    “窗户被风吹开,花瓶从桌上掉下来砸碎了,来个人收拾一下。”

    她立着耳朵,朝屋外吩咐。却是一个回应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过了午时个个都跑去偷懒去了。

    算了,再等等鸿雁就回来了。

    陆晚瓶自我宽慰,冬月里风凉,才不过一会儿她就受不住了。揉了揉冰冷的双手,又搓搓脸颊有些无奈。

    不过她正是叹气时,一只手便伸上前来提她拢了拢衣服。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绕过满地的碎瓷稳稳当当的放在床榻上。

    “……殿下?”

    陆晚瓶嗅到一股清冷的气息,有些熟悉。弯着嘴角,惊喜道。

    烛渊半蹲在床榻前,难过地看着她。昨夜竟不曾发觉她伤得如此重,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陆晚瓶脸颊上的伤口,最后落在她的双眼上。

    “疼吗?”

    这是第一次,烛渊毫无遮掩的在她面前出声。

    陆晚瓶对这声音有些陌生,同裴少景寻常说话声像两个人一样。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到除了他,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是你吗?”

    她摸索着触上眼前的脸,剑眉高鼻薄唇,还有脸颊后那两颗圆润的耳珠。

    “有点,眼睛像是被泼进了烈酒一样,特别疼。还有这里,刚才被碎瓷片划伤了。殿下,桌子上有鸿雁备的药膏。”

    陆晚瓶心有戒备,却又忍不住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依赖人。委屈巴巴和他展示自己的伤疤,想要他的抚慰。

    小殿下又何曾不想堂堂正正地在她面前呢,他起身照着陆晚瓶的话找到桌上的玉罐,找来干净的面巾清理伤口。

    “殿下为何不说话?”

    陆晚瓶心中诧异,为何每每同她有一丝亲近时,裴少景总是很少说话。默默的看着她,温柔地上着药。

    她终还忍不住小声抱怨了起来:“殿下可不可以不要时刻对我两副面孔,时而亲近我,时而又疏远我。我还以为,是别人进来了。”

    烛渊哑然失笑,指腹揉着温腻的脸颊,靠近了些来。

    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失去了原本的音色,只是剩下故意展露出来的□□,还有一些不可理喻,离经叛道的思绪。

    “那你喜欢哪样?”

    陆晚瓶垂眸一笑,眼底浮上一抹柔情。双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小指头不安的摩挲着滑腻腻的裙摆。

    “我……我自是喜欢同殿下亲近,像这样……”

    她凑过唇轻轻点了近在咫尺的唇。

    却因为看不见,又有些慌乱,落在了那人的唇角上。

    “可……可是殿下好像不太喜欢,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一个女子不该这样轻挑。”

    可是她只是喜欢这个人,所以喜欢同他亲近。没有人知道,也许自己的亲近确实是带着欲擒故纵的把戏,但自己的心是真的。

    她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喜欢上同他亲吻那般如坠云端的感觉。身子紧张的绷起来,神经也绷到极致,一旦松懈下来便是极至的虚脱。

    可是这个世道从来不教女子该这样的,她们要克己复礼,贤良淑德,修德修行。

    烛渊指腹在听见这般话后,猛然顿住,难过地看着她那双狡黠的狐狸眼。

    不知道她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是喜欢裴少景那个人,还是喜欢同他亲近,还是她根本就分不清楚。

    陆晚瓶只是把他当成了裴少景,可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也是他把她从井底救了上来。

    “陆晚瓶,以身相许可好。”

    烛渊不甘地凑上前,嘶哑着声,张着柔软的唇摩挲着那小姑娘的耳边。她立刻战栗起来,挺直身子,绷紧了神经。脑袋里空空的,白茫茫的一片。

    他想要做她的救命恩人,教她以身相许报答她。弄乱她的心,教她不知道选择裴少景还是自己好。教她犹豫不决,然后把她拐走。

    以前那个行善积德,行侠仗义的小殿下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干如此下作的勾当。企图拐走人家的未婚夫人、心上人,还为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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