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人生,想过自己光明而又灿烂的未来,也想过自己会不会行差踏错误入歧途的人生,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平庸无能失去自我的人生。”

    “活着为什么会变成一件疲惫而令人生厌的事情。没有人期待,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我活还是不活只是伤心多与少的事情。”

    “怎么?你很失望?”,孟婆的音调带了些惫懒,慢慢变为浅浅的愠怒,幸好他的脸藏在黑暗的巨木之中我看不真切:“那你睡不睡觉?深夜文学倒是玩得通透。”

    尽管梅姐与我推心置腹,不惜重温自己血淋淋的前生哄我开心。可我其实心中并不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痛苦,无法共情也谈不上安慰,却莫名在这漫漫深夜里难以入眠。

    听到樱花树中传来的声音,我终于在自厌情绪里短暂清醒过来,立即低头装睡,过了会又闷闷道:“我错了对不起。”

    孟婆声音听起来更加危险:“我生前有两句话很讨厌,但被你一次性说完了。”

    我嘴里不断道歉:“那真不好意思下次一定不会了。”

    孟婆没声了,似乎有些无语。迟钝如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厌恶,顿时消了音。不曾想控制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后,我竟然很快的睡着了。

    第二天孟婆却把我突然提溜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彼时我其实脑子还有点混沌,以为他要把我赶走,挣扎了几下。孟婆手一松,变出几片小小的樱花继续吊着我,自己缓缓跟在身后。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七重街”字样的街牌。等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叫“欢乐至生游乐场”的地方,里面灯光璀璨,伴随着欢乐声。

    一个年轻少年站在门口,红衣鲜亮,打扮有一些稚气却不失风度,似乎在等着我们。然而真正看清楚之后,我亲眼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了惊悚,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瞪着眼说道:“你你你…”

    虽然把自己比喻成东西真的不像话,但我自认为也不至于倒霉到跟谁都犯冲吧?

    我被放下来,脚触到地,和他干瞪眼。口吻带着好玩,学他说话:“我我我…怎么了?”

    他的腰沉下去,鞠了个大躬。整张脸都不见了,扯着嗓子,声音从下面飘上来:“对不起!超速是我不对!我不是故意要撞死你的!!!”

    反而是我愣了三秒,总算反应过来他就是上次撞我的冤大头。孟婆闭上眼,脚尖向外微微倾斜,还没有和我解释居然就想着怎么逃离。

    然而梅姐这时恰好摇着铜扇出来,见到我们面露欣喜,招呼道:“这里这里!”

    她又转向红衣男子说道:“方老板,他们俩也是一起的,账就算在这个黑衣服男的身上!”

    方羽西,作为“欢乐至生游乐场”产业链背后的老板——他其实并不是鬼届最有钱的商贾。

    但在鬼界的游乐场、欢乐谷和度假乐园方面,十个里却有九个都是他的产业,无有出其右者,可见生前当真是个把娱乐至死刻进骨子里的男人。

    此时他才挺直腰,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个慌乱中不失礼貌的微笑,尬笑道:“哈、哈、哈、相见有缘,谈钱多伤感情。我是方羽西,这位女士叫……”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只好应道:“李竹…”

    “李竹小姐,从此就是我们游乐场的VVVIP用户,一起来的全都免单。

    “……”

    “……”

    大家默契地静默了片刻,梅姐搂着我的胳膊,语气重重道:“那我们就沾了李、竹、个小姐的光了,一起吧,后面那位大爷。 ”

    大爷是对我身后的孟婆说的,大概梅姐也看出孟婆臭脸模样,特意说道。

    孟婆脚尖挪回,极轻地笑了一声,故意附和道:“那就多谢李、竹、个小姐了。”

    一个两个都这样咬牙切齿地念我的名字,还要加上小姐,让我都产生对自己感到陌生。如果可以,这个名字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方羽西反应过来,那一头短发简直要竖起来,活像鲁迅从课本里走出来了一样。好在潜意识里的服务意识还支撑他手心向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结结巴巴说道:“李、李竹个小姐,这边来。”

    走到他身边,我一边低头一边低声说道:“方老板,上次车祸是我的主要责任,不怪你,不用这样。”

    方羽西倒是一扭头,差点和我比谁的头更铁,自信满满底气十足地说:“有缘千里撞…有缘便是朋友,我钱多,甭客气。”

    还真是个人傻钱多的主,我暗想,他刚刚该不会想说有缘千里撞死我吧。

    结果一进游乐场,一排男男女女的目光移向我,生生把我脚步镇住。中间有熟悉的吴言,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庞。

    我往后退了两步,又被梅姐牢牢拉住,只好低着头装作看不见。

    梅姐却伸出一只手引着我,随意介绍道:“这个是特安部部长柳时剑,这个是科信司司长卓安静,那个是油水局局长常无羁……”

    “油储局。”常无羁笑着提醒道,他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瘦一些,面白气冷,看上去文质彬彬却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

    “改名了还不是油水局,谁能比你们捞得油水多?”梅姐面不改色,她的声音一向宛转得勾人心弦,可气势上竟然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还不是从不出门从不聚会的孟婆也来了吗?我们这些小局小部的哪能比得上。”

    此话真是无端引火,于是众人齐唰唰看向孟婆。孟婆冷着脸,像是看不见一样,惨白的脸青黑的眼,看不出情绪,让大家不约而同失望下来。

    “各位冷静一下,所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带我来这?”我语气堪称平和,努力挥散空气中诡异的气氛。

    “带我”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毕竟我被几瓣柔弱的花瓣像拎鸡仔一样送到这里,莫名其妙而且真的很没有面子。

    “当然是陪你来玩啊!”吴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到后面几乎是哀嚎:“我一年到头可就这几天假期…”

    我什么时候需要这样声势浩大的陪伴了,况且他们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会陪我来玩?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你们竟然还有年假?”

    “……”

    “……”

    明明在鬼界,为何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谈吐。

    吴言认认真真回答:“是我有,我牺牲可大了。”

    还没等我接着问,梅姐又抢着说:“是我把他们叫来,玩嘛,鬼多才好玩。别看他凶得很,他生前饿到生吞石头把自己吃死了好笑吧。”

    “……”

    家破人亡这词不好乱用吧!这有什么好笑的啊?!那是得多饿!

    长在新中国新时代下的我不懂也不太想懂。

    那个似乎被叫作柳时剑的青年忽然笑起来。他看着阳光开朗,一副无害甚至有些可爱的娃娃脸,像刚进大学还懵懂无知的学弟。

    学弟你又在笑什么?这个场景适合笑吗?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自杀方式,不像我,拿□□可快了,连思考也来不及。”

    我看着这位“学弟”的眼神变为惊悚,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只是很想逃离。我不过也只活了二十六载,真的没人教我该怎么面对这些奇怪到突破人类底线的话题。

    但心里起伏再大,面上却扯不出什么表情应对,反而害怕得有点想吐。

    其实这么多年来孤独与我如影随形,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世界,陡然和这么多鬼一起,倒叫我很是害怕。

    我不知道梅姐怎样才能聚齐这一家子牛鬼蛇神,明明她自己连一桌麻将也凑不齐。可我也不想让她为难,于是我颤颤巍巍地跟着他们踏上了海盗船。

    说来好笑,其实我从来没有玩过欢乐场的项目。读书的时候,总是在爸妈老师乃至同学的压迫下兢兢业业地学习、考试。

    后来上了大学有了些空闲时间又赶上疫情三年,让我养成了个老太太的生活作息习惯。

    再后来我的生活偶尔出现幻听幻觉,伴随着身体的各种问题,每天能活着上班都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自然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娱乐。

    最后去支教之后,身体竟然还养好了些。但那里也没有这样的供人娱乐项目,而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在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山头看日落。

    所以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游乐场它——真的不好玩。

    我觉得人间的海盗船应该不是这样在三维空间轴里720度旋转,时快时慢,不仅身体很累,眼睛也是。

    而且为什么连安全带它也松松垮垮,如果不是我紧绷着身体死死攥住椅子上的扶手,我想我大概会被甩出去,一块好肉也不剩。

    身旁的鬼发出尖叫和欢笑,可我竟然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脸上甚至还挂着神经质的假笑。

    船的另一头有鬼和我搭话,似乎在夸我好魄力。孟婆也特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是带了些真情实意,克制地弯起唇角。吴言在我身后喊着救命,一双手乱抓住我的肩头。

    我的知觉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下船的时候膝盖一软几乎给前面的鬼跪下。幸而那位卓司长拉了我一把,否则我可能真的要再死一回。

    我躲在一旁阴暗处吐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毕竟身体只是虚幻的,只有一些神经上的条件反射还有些不适。

    我诚恳地向方羽西建议道:“你家游乐场可以减少一点刺激吗?至少安全带质量得保证吧?”

    方老板仍然是那副莫名自信的样子:“放心我们已经是鬼了也死不了,你要是害怕可以玩玩旋转木马、碰碰车、鬼屋和竞技场之类的。”

    我略为痛苦地闭上眼睛,颤抖道:“方便、方便告诉我路吗?”

    方羽西想了一会,将东南西北指了个遍。

    “……”

    默了会,我看着他肩膀上的微弱火苗,试探性地问道:“方老板,冒昧问一下,您生前多大?”

    “我么?好像是……16吧!”

    我看着这个比我小了将近十岁的弟弟,挂起了长辈专用笑脸,尽量慈善地,不带嫉妒地说:“那你挺有钱呢。”

    他倒是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是比较幸运,死得时候把器官捐献给了几个人,他们到现在还记得我给我攒钱,攒着攒着,慢慢创建了这些游乐场。”

    我心里又冒出些愧疚,涩涩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做游乐场呢?”

    我刚进去就注意到游乐场里面有许多免费零食纪念品,一些简单项目也是免费的,不仅如此,甚至考虑了多种人群耐心细致地做了区分与引导。

    连我一个毫无经商头脑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游乐场八成是在亏钱。

    方羽西噗嗤笑道:“因为我想玩啊,我记得我生前总是想要去游乐场玩,但是我爸没钱带我去,于是我和我爸说…”

    大概过去了太久连他自己也要回忆一会,他看起来像个要到糖果开兴的孩子:“我说我要给自己建很多个不同风格类型的游乐场,让所有不开心的人都可以痛痛快快地玩。”

    我想,他也许真的做到了。这个孩子给所有鬼创了一个梦,让他们暂时远离烦恼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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