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

    耳科医生并没能检查出任何结果,检查报告显示我的右耳比正常人低一些,但好在还在边缘范围内。

    医生隐晦地表示孩子压力大其实可以去看个心理医生,妈妈拉着我,黑着脸离开。

    但是李竹个的幻听仍然没有好转,并且越来越严重,原先只是回家才能听见的声音,现在哪怕在学校里也时常听到。

    李竹个有时候很害怕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无法确定别人在说什么。

    其实她多虑了,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来专门找她,老师大多也不愿意点她上课回答问题。

    章叁再一次回来之后,学校扯了张横幅,写着“外高的骄傲!热烈祝贺章三同学保送北大”。

    嫉妒的人阴阳怪气:歪高的骄傲~

    李竹个看到之后神情仍然淡淡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淡到好似没有的情绪究竟蕴含着什么。

    章叁已经获得了保送北大的资格,他最近总是来实验班门口转悠。李竹个脑海里顶着尖锐的金属声遥遥看他,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对李竹个热络起来,我私下恶意揣测难道是因为不习惯李竹个不在身边围着他转?

    李竹个看着他褪去几分稚嫩初露棱角的脸庞,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竟然有些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再准确一点,她忘了喜欢这种情绪。

    李竹个和我一样,已经开始感受不到喜欢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了。

    她绞尽脑汁地想,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些模糊的答案,好像是因为那个灿烂到有些刺眼的笑容,与奇奇怪怪只在教科书里看到过的名字。

    她难得主动和章叁说道:“你叫章三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章叁仍然好性子地回答道:“我当然叫章叁。”

    李竹个不依不饶:“那究竟是哪个三呢?”

    章叁的笑容散去,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阴沉:“这不重要,我爸妈没读过书,随便起的而已。”

    李竹个心下轻轻反驳,这很重要,我连你的名字也一概不知,又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思呢。

    但她面上不言不语,又与章叁隔了些距离。

    李竹个神色厌厌地,却郑重地抬头说道:“章叁,既然你也没有喜欢我,以后我也不会纠缠你。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她声音虽然小,咬字却很清楚,还带着些不为人知的颤抖。

    李竹个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愿意说出来,好像说出来之后,这世上就真的没有能够宽容她的人了。

    可是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与拖累,不想成为要靠别人的光芒躲藏的人

    ——我生来也是高山,而非溪流。

    章叁默了默,低着头忽然飞快地别扭地说道:“我…爱你。”

    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怎么还恼羞成怒地胡言乱语呢?

    李竹个也因为这句话短暂地空白了片刻,她的口吻带了些讶然与疑虑:“爱我?章叁,什么是爱?”

    章叁又不说话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相信前一刻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爱我。

    这人生啊,最讨厌的就是欺骗,给了你希望又生生剥离,像是一点火星,烧出几分希冀来,又转瞬即逝,只留下几分灰白。

    有的欺骗很小,有的欺骗善良,有的欺骗连撒谎的人自己也察觉不出来。

    李竹个不想这样不清不楚:“章叁,你一定会去京大,而我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一本。天南地北,如果你遇到更喜欢的人,你还会爱我吗?”

    章叁僵着不说话,最后诚实又迷茫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李竹个脑海中的噪音忽然就消失了,万籁俱寂中她几乎是失笑道:“你不知道?”

    我感觉李竹个的牙都要被咬碎了,扯着神经的疼,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那章叁,你看得清自己的路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应该死心塌地地和你在一起?”

    章叁似乎真的后悔了:“对不起,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她又想哭了,憋着气才不至于流出来。我叹口气,不知道我是不是生性就爱哭。

    我知道我是真心地,虔诚地去问,甚至隐隐地期待着什么,因为连我也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可惜,章叁也不知道。

    李竹个心中忽然生了一股怨恨,她有点讨厌眼前的这个人,一声不吭地闯开清北班的大门,走到章叁的桌前。

    他的桌子靠窗,牵牛花已经伸出藤蔓,顺着防护网一圈圈缠绕,小小的花盆几乎没有多少土,偏偏它长得郁郁葱葱。

    郑重抱着篮球在我面前:“嫂子,你这么来了。”

    “不要叫我嫂子!”

    “怎么了,闹别扭了……诶!你在干什么?”

    李竹个粗鲁地扯下牵牛花,脆嫩的茎杆崩裂,只剩下光秃秃的根。

    郑重堵住去路,朝我大吼道:“你知道不知道叁神多看中这玩意,跟个宝贝一样伺候着……”

    我第一次见证李竹个在这个班里发脾气:“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而已!你、给、我、让开!”

    章叁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你看这个人多过分,即便我与别人吵得面红耳赤,他也只是静默地看着我离去,从不挽留。

    虽然很早之前李竹个就明白她不可能与章叁在一起,可还是有些伤心,等平静下来之后她又被自己逗笑: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又要相信别人了。】

    *

    李竹个逃课了。

    我自诩自己还算是个乖孩子,就连记忆中的大学也不曾逃过课,没想到竟然早就栽在了高中。

    半路上还冷不丁地看到了魏彬在楼梯的阴暗处,他搂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李竹个认出了他,暼了他一眼,嘴角是略带嘲讽的笑意,在魏彬警告的眼神下离开。

    真有趣,人们总是义正言辞地去批判别人,却从不按那样的标准去对待自己。

    我坐在空旷的操场上,被迫随着李竹个的姿势仰着头看月亮。

    看了半个小时,我脖颈隐隐酸痛,忍不住要骂人时,突然感受到李竹个放大的情绪。

    她有些难过,却哭不出来,只好试图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让自己哭出来,可怎么想都最后让她忍不住笑出来。

    实在是可笑得很。

    【这世界说爱我的人有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用我所需要的方式爱我。】

    打我,骂我,骗我,厌恶我,抛弃我,高高将我捧起又重重将我摔下,再将我踩进尘埃里,最后真心实意地告诉我——他们爱我。

    六月的晚风还算凉爽,李竹个低下头,觉得月光都不应该照在她身上。

    忽然一双米白色球鞋闯进视野,李竹个害怕地蜷缩起身体。可是那双鞋一动不动,像是在耐心地等着。

    李竹个终于抬起头,看到皱着眉满头是汗的张月立。

    她忽然又觉得委屈了,上前抱着她呜呜地哭起来。

    “你怎么了?”

    “我失恋了呜呜呜…”

    “被人甩了?”

    “我甩了他。”

    “那你哭什么?”

    “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他的。”

    “……”

    “所以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我没谈,手都没牵到……”

    我听见月立无奈地轻轻地叹口气,说道:“算了,一定是他的问题,说明他不值得。”

    青春的喜欢来无影去无踪,只是一腔热血凭心而已,最后冲散在现实里还要宽慰自己两句:

    “没关系,还好我没那么喜欢他。”

    李竹个又变回了从前的李竹个,她放肆地大笑,球场上猛烈地挥拍,主动认识了更多的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有一回吃饭的时候,两个班同时下课,出门差点撞着章叁,李竹个慌乱之下扭伤了脚,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又迅速地把自己挪到角落。

    然而章叁看到我,然后与其他同学说说笑笑路过了我。

    李竹个有点开心又有点伤心,开心终于像陌生人一样,伤心终于像陌生人一样。

    还是贴心的谭枝把我扶起来,想看看我的伤口。李竹个笑着站起来,示意她不用担心。

    谭枝看着我,犹豫着说道:“个姐,你不用勉强自己笑的。”

    李竹个愣了一下,还是笑着说道:“没有勉强的哈哈哈。”

    没有勉强,我深知李竹个是一个决绝又狠心的人,不仅对别人,对自己更是如此。既然要忘了一个人,就会用尽一切方法去忘记,老死不相往来。

    好在时间会治愈一切,等到又到十月金秋的时候,李竹个已经不会整夜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

    2020年伊始,新冠肺炎横扫全球。

    所有人都在惊慌与恐惧,害怕未知的人类命运。全省封锁,人人自危,每天在抢菜与抢口罩中紧绷神经。

    大概是因为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自由的缘由,李竹个安然随意地躺在床上听网课,觉得如果自己病死了也未曾不是件好事。

    她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反正爸爸的病情好转了大半,妈妈也被困在老家。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哪怕明天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没有老师,没有同学,作假的分数与排名,人人只需要考虑自己的生死即可。

    我发现李竹个已经淡忘了自己曾经偷偷暗恋别人,忘记年级第一与孙奶奶的死讯,忘记爸妈的欺骗与言语,好像一切又变得美好起来。

    美好到令鬼担心。

    也许应该感谢这突如其来的疫情,高考的难度以泥石流的速度跌落,李竹个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足以上一个不错的一本。

    她甚至有些天真地憧憬,未来也许可以自由地如同那只在天翱翔地鹰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该死的高中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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