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1】
今天是我李竹个的生日，也是国庆放假的第一天。
但学校一如既往地不理会这些，它将假期缩至后三天，于是我们照常进行上课，老师也苦不堪言地继续上班。
李竹个第一次体验在学校过生日，约莫有些期待，所以并不像其他人般唉声叹气。
隔壁突然动静很大。
毕竟是曾经呆过的班，李竹个在走廊里扒着窗口垫脚去望，发现一个人的桌面上堆满了礼物
——好像是之前那个年级第一。
好巧，他竟然也是今天生日，我想。
切，又不是我，李竹个想。
“真讨厌！”李竹个心里又羡慕又嫉妒，负气说道。
谭枝敏感地感应到我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日记本。
谭枝：“个姐生日快乐啊！”
李竹个睁圆一双杏眼，脸上神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记得我生日？”
谭枝笑眯眯地答道：“怎么会不记得，国庆这么好记的生日。”
李竹个给身形小小的谭枝一个熊抱，夸张地说：“天呐枝枝，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记得的！”
谭枝点了点头，准备回教室，又扭过头来问我：“第一个是谁？”
李竹个眨巴眨巴眼睛，说：“你的情敌，但你不认识。”
谭枝笑骂着渣女，又因为响起的上课铃不得已返回教室。
*
唯二中剩下那位送的是一本书——《百年孤独》
李竹个看着像块砖头能砸死人的书：“为什么要送我百年孤独？我看起来会孤独终老吗？”
张月立不好意思地解释：“上次不是你说你们老师不让看大部头小说，但是你说你就是要看。”
李竹个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张月立继续说：“我在书店看见这本书就想起了你的话，不知道怎么地就买了。虽然名字不大好...”
她似乎编不下去了：“但是，我想送你管他那么多呢。”
李竹个被她这么无赖的逻辑震撼，提高了声音问道：“合着你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的？”
张月立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精装啊你要珍惜，我可没钱买其他礼物了！”
李竹个笑着去拽她：“你就是故意的，还岔开话题！”
心中的我也跟着浅笑起来，仿佛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的昨天一样，但我看着学校久违的红砖白瓦，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之久。
很奇怪，我常常觉得明明是两个无趣至极的人，凑在一起，竟然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
教室里，李竹个拆开书看了几页，被里面相似度极高眼花缭乱的人名劝退，心里又偷偷想：
【月立肯定连自己都不曾看过。】
程时也对桌上突然出现的一书一本好奇，进而打探到了我的生日，于是我有幸又多收了一份程时珍藏版明信片。
程时的字写得一向很好看，所以即使明信片上浮夸直白的语句与“实物”出入较大，李竹个仍然开心地收下。
如果我在回溯中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往年爸妈其实还会为我准备一个大蛋糕庆祝。
可今天李竹个准时回到家中却空无一人。
手机铃声忽地响起，妈妈告诉她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他在外应酬时喝多了酒，在医院紧急洗胃，一切已经结束了，还在观察中，李竹个就不用过去了。
爸爸很久之前也曾经这样进医院洗胃，那时爸爸还年轻，心高气傲。
那天我惊恐地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以为爸爸再也不出来了，一路哭着追着去喊他，爸爸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虚虚地笑着。
从那天起，爸爸许诺他再也不会喝过多的酒。
那天……
那是多久之前了？
我恍惚中意识到那不仅对26岁的李竹个很久，对16岁的李竹个也一样很久远了。
我心下隐隐不安，而这份不安在家中翻找零钱却看到爸爸的确诊通知书时，放到了最大。
恶性甲状腺肿瘤。
肿瘤是一个可怕的名字，虽然它看起来似乎要比癌症好听很多，但本质上并无差别。
李竹个甚至比我还要镇定，她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出奇地冷静，微微发颤的手偷偷打开电脑，搜了相关概念后又立即不留痕迹地删除了浏览记录。
李竹个松了半口气，至少网上的结果大部分还是乐观的，可那极小的失败率却让人感到无助的悲哀。
她的心声也快要溢出心外：
【爸爸明明说他在外地出差。】
【原来是骗我的。】
李竹个拿着零钱，没有听妈妈的嘱咐吃饭，而是呆呆地望着窗口出神。
巨大的落地窗呈现出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的样子，李竹个跪坐其间，任由绚烂刺眼的灯光掩饰漆黑沉重的黑夜。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骗子。】
【道貌岸然口是心非虚情假意的骗子！】
李竹个的语文确实不怎么好，这成语用得比吴言还一言难尽，我却能从中感受到那时自己的脆弱。
我相对应的记忆也忽然想起：
一切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从不愿和我视频通话的爸爸，他身边总是很嘈杂，又许多南北不同口音的人，或哭或笑。
一个是支支吾吾每次都欲言又止的妈妈，她总想我能够再考好一些、再懂事一些。
因为过去的我不去深究其中的细节，只愿抱着自己自欺欺人的念头才被瞒到了今天。
直到很晚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我听见爸妈回来的声音，他们小声地交流。
寂静深夜从来都藏不住秘密，即便是一根牛毛针落地，那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你一个小破公司的财务秘书，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混出什么名堂来，现在倒好一身病拖着我们娘俩。”
爸爸：“你小声一点，竹个还在睡呢，是我不好呗啊，我要是…”
妈妈慌忙打断他的话：“你这个我查过了，是最好做手术的，你得给老娘活到离婚那天啊。”
爸爸：“我知道我知道，等个个上了大学我们就离婚。”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耳边是蝉鸣不断的响声，似乎可以盖过爸妈的声音。
可偏偏李竹个听得又无比清楚，好像有人在心里一遍遍用喇叭反复播放。
于是，在李竹个生日这天，父母为她送上一份“欺骗大礼包”，她睁着眼睛，看着黑夜一点点被白昼吞噬。
李竹个啊李竹个，你可真可怜。
我闭上眼睛，想逃离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心中再次响起机械重复的心声：
【骗子…骗子…】
而我的灵魂也被丝丝缕缕地沾染上黑气，这黑气如此熟悉，我曾在梅姐身上见过。
我忽然冒出结束这段回溯的念头，却终于意识到已无力阻止，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将自己深陷泥潭。
猝然间，我想起第一次回溯时孟婆同情的眼神，我突然明白到
——那不是对一只鬼单纯同情，那是更像是曾经遭受而产生的怜悯。
怜悯我明明可以忘却人间的苦痛，却执意要想起来。
真真是个大傻子。
*
深秋一过，天气就迅速进入了寒冬，霜叶附冰，天亮得愈发晚了，风像刀片一样刮着脸上的僵肉。
李竹个的生活好像还是原样，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努力地学习，故意忽略父母拙劣的谎言，机械般面对老师的叹气，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章叁和月立之间。
最近章叁在李竹个心中的位置明显逐步提升。
但他又被拉出去培训，李竹个也没有机会在拿着一大堆问题去找他，也没有办法在去食堂必经的路口“巧遇”，没有想要去篮球场看那个只会挡板的笨拙身影，更没有为了多一眼而绕路大半圈的“上厕所”。
就好像生活突然无聊起来，无聊透了。
但经历这一切的我在心里隐隐地放松一些。
李竹个不曾注意到，她做这些时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那些流言蜚语和每天努力磕题试图找出一个共同话题的心酸。
又或许，并非她没有注意到，而是刻意忽略。
我曾在李竹个余光中看到那个年级第一的眼睛，他生得白，眼眸明亮又疲倦，暗中流动的是淡淡不解地探究意味。
可惜我似乎就记住了他的眼睛，其他却看不清楚。
李竹个抱着自己可笑的尊严每天板直了腰板走路，甚至思虑重重地想：
章叁是否也会被这暧昧不清的关系所困扰？
她选择迂回地问月立：“你觉得我能被人喜欢吗？”
月立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道：“说吧，谁喜欢你？”
她怎么知道？
李竹个只好苦着脸真实说道：“一个永远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人。”
她被我气笑，加重语气道：“你怎么知道？”
李竹个抬起头，故意走得很快，说得也很快：“因为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追上他，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
月立正色起来，轻轻又真心地反驳道：“你肯定有资格的，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其他人在悄悄地喜欢你——可能他们都在暗恋，你不知道也正常。”
她主观臆断道：“你喜欢的那个才该考虑有没有资格。”
李竹个有被安慰到，又嘻嘻哈哈地掩饰道：“你怎么知道，你暗恋了谁？”
月立不说话，李竹个就瞎猜，猜到最后也没能猜对，反而是觉得回家的路短了许多。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也会仍然感到很累，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像突然有了重量感，沉甸甸的，哪怕对方不在自己身边也会无时无刻不想到他。
大概是因为年岁的原因，我其实并不知道这能否称得上喜欢，因为李竹个总比我感受得更加开心。
即使这样，李竹个也似乎不敢承认自己的喜欢，好像承认过后就会失去这唯一对她毫无偏见的人一样。
幸好他去培训了，我想。
但李竹个几乎天天都会用手机和章叁联系，幸好父母在家的时间变短了很多，她能够如愿以偿地偷偷摸出手机发消息。
像做贼一样，太刺激了。
每次她发信息的时候，我都要承受一次扮演007般的刺激，心脏突突地令人难受。
撤回我的想法。
我现在和李竹个一样，希望章叁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