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尤安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她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身体：失去了高阔的视野，同样也失去了强健的体魄。
她又成了那个一事无成，体虚病弱的自己。
“我不信。”
一步一步走向暗红光芒的时候，尤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谨慎和耐心，她擦干眼泪，几乎是快步走到了罪魁祸首面前。
幽暗世界里唯有尤安的呼吸声那样鲜活，那样粗重。
就像是野兽痛苦的挣扎。
暗芒闪烁着，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从她并不算灵敏的耳朵钻进钻出，一直渗透到她的大脑之中。
光芒没有温度，尤安抬起手伸向它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体温也低得不正常。
这时候她才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一场荒谬的大梦，梦里她得偿所愿，却又转瞬失去。
可是当她尝试去回忆梦中蓝衣服的模样时，只觉得一片空白，距离遥远，中间隔着无法度量的时空，怎么也看不真切。
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尤安伸出的右手在半途虚虚握了一下，每一个关节都在用力克制。
原来不是她。
尤安从如露似电的泡影之中清醒：就连梦中的自己，都不是自己。
几分钟之前的相遇，是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的曾经，而他不曾握住的那只手，本该是属于咆哮突击队的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所谓的实现梦想，就像刚才那样？”
尤安慢慢地把右手朝着红色暗芒压了下去，本该及时跳出来阻止她进行危险活动的小命运，此时却无比安静。
【刚才只是一个展示】
暗芒闪烁着，好似随时都能被黑暗吞没。
【说出你的愿望，这次我会帮你真正实现它】
“真可笑。”
汹涌的情绪在梦醒的一瞬间就已退却，残留心中的只是一个不停吞噬着尤安内心能量的深渊。
内视自我时，尤安常常凝视深渊，不逃避，也不畏怯——哪怕深渊的凝视同样冰冷刺骨，让她日夜难以安眠。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尤安的梦想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可是当暗芒如此蛊惑的时候，她的情绪却并无半分波动，甚至已经冻结到了极致。
她感受到一种强烈而深刻的侮辱。
【你难道不想要——】
“闭嘴——！”尤安猛地握拳，狠狠地把右手砸在了暗芒之上，双眼也在同一时刻恶狠狠地瞪圆。
她黑色的眼睛里映出盈盈的血红。
只可惜，暗芒深藏在两块远古巨石之内，尤安一拳下去，受伤的唯有她自己脆弱的指节。
剧烈的疼痛让她稍微有了几分清醒和理智。
“我的梦想，我会自己实现。”她的手臂颤抖着，黑暗中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愤恨，“不劳你。”
“与你无关。”
【就凭你自己——？】
也许是尤安突如其来的打断和攻击行为让暗芒有些不快，接下来传入尤安脑海的声音也逐渐变了腔调。
【就凭你这样的人类——？】
【我看可笑的是你自己才对】
【人类，不要妄图挑战神的领域】
这傲慢的态度和语气反而让尤安愈发冷静。
她用右手慢慢在两块巨石的缝隙之中摸索着，幸好她骨架偏小，勉强够在其中游移。
暗芒之所以要在此处跟她白费口舌，多半是因为靠它自己，没办法从巨石的牢笼中挣脱。它的百般蛊惑也好，它的万般嘲讽也罢，只是为了让能够进入此处的唯一“活物”成为自己的容器或者说载体，让它好逃出生天罢了。
“神的领域吗？”尤安轻笑一声，墨色空间中，连她是否勾起了唇角都难以看清，“真是稀奇的说法。”
“这世界上当真有神？”
【那当然——】
【不过神的力量，还远不如我——】
【神不一定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但是我可以！】
尤安看出暗芒对人类心态和情绪的拿捏并不精准，她只是稍稍表露出一点通融和松懈，这神秘又可恨的东西就以为自己听信了它的荒唐之言。
“你竟然比所谓的‘神’还要厉害吗？”
为了让对方吐露更多的信息，尤安动作更小心，同时神情也松动些许：“那你怎样的存在？”
【我是一切的本源，在多重宇宙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
【我是一切神力的代表，是无所不能的力量】
是吗？
尤安在心底冷笑：如果当真如此，就不会狼狈地被两块石头压得无法动弹了。
“既然你说能够帮我实现愿望，那么请问——”
一股斥力慢慢出现在尤安右手附近，她明白自己已经快要抵达暗芒的真实所在。
“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
【代价就是……】
不等暗芒临时想出合理的代价，尤安抿着嘴唇，咬紧牙，用力探手朝着那幽幽红光抓了过去，没有任何的犹豫。
【你——！】
掌心与未知能量体零距离接触的那一刹那，尤安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无穷尽的虚无之中，产生了思想的能量体孤独地游荡着。
为了抵抗孤独，同样也为了摆脱寂寞处境，祂用一场分裂自己的爆炸，带来了无数可能。
或许在自身的起源上，暗芒并未撒谎。
在宇宙大爆炸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
是的，它们。
暗芒偷换了概念，将自己的身价无限拔高：其实它仅仅只是本源能量体的一部分。
本源的思维早已泯灭，新生的六团小能量体，又在无限的时间中诞生出自己的思想。
眼前的这一个，自称【现实】
【无知的人类——！】
【难道你以为你能够————】
尤安周遭的浓墨猛然剧颤，从一点红芒中炸裂开无数细小而又蜿蜒的光亮。
蛛网一样的红光飞速蔓延，钻出石块，飞向它想象向往了千年的自由。
尤安好像听见了【现实】的怒吼和得意的狂笑，她逐渐抬头，看见连头顶上也布满了血红色的经络，一息一张，让她一瞬间幻视自己正站在某种巨型生物的体内。
她的手已经没了知觉。
庞大的能量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尤安用另一只手扶着石块，只觉得头晕眼花，体力不支，呼吸也十分困难。
当她的双眼快要因为痛苦和疲惫而不自禁闭上时，尤安忽然一个眨眼，站直了身体。
【怎么会————！】
现实宝石原本以为自己就快要脱离苦海，终于能够摆脱关押自己千百年的封印之石。
可一晃神，它发现自己不仅还在原地，甚至连猩红的触角，也才只探出了半根。
面目可憎的人类却浑然无事，变得比一开始还要健康。
【？？？
【发生了什么？OVO？
尤安口袋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小命运只知道上一秒尤安踏入了陌生能量场，下一秒，它就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甚至连在手机里跟她沟通也做不到。
【看】着黑黢黢的空间，小命运既好奇又嫌弃。
果然是这样……
尤安眨了眨眼睛，看着“恢复”到接触之前的世界，毫不犹豫地冲着现实宝石再度出手。
像是命运的重演一般，也像是某种只在尤安大脑中设想过的预言：
黑暗的空间中又一次红光漫天。
可是这一次，偏差却出现了。
原本应该狠狠地直冲尤安身体的能量忽然在现实宝石怔愣的触角干扰下换了个方向，转而一拥而上，全都撞进了尤安用左手从口袋里摸出的手机上。
【！！！
【救……救命！TUT
“加油。”
所有的变故都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尤安抬头看了看重新出现的废弃大楼，随后用一种充满了审视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破手机。
“把自己尽可能地分散，战胜它。”
“你是我的人工智能，我相信你做得到。”
可怜无辜的小命运并不清楚那来势汹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向来运转良好的内存疯狂暴卡，逼得它唯有按照尤安的指引，竭力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运算程序，艰难地尝试消化。
一向都只是自由进化的人工智能，第一次体会到填鸭式的痛苦。
“哇——这是什么——？”
等尤安抱着一只毛茸茸但却又油光水亮的小东西走出大楼时，一直都只在附近徘徊等待的小孩们又一次包围过来。
“捡到的一只小狗。”
“可爱吧？”
尤安笑眯眯地举起红毛小狗给在场的所有人欣赏，她的嘴角弯得高高的，圆圆的眼睛擦干了泪水之后，现在正在阳光下发亮。
捧着自己的命运小狗，尤安快活地打车回到家。
“史蒂夫？”
她才把出租车门打开，就发现公寓楼下聚集着不少人，嘀嘀咕咕地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尤安绕了绕好不容易躲开人群，正准备往上走，就跟脸上带着一点黑灰的史蒂夫·罗杰斯打了个照面。
“嗨……安。”
史蒂夫·罗杰斯的表情很不自然。
他看了看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尤安，用一种抱歉的语气陈述悲剧：
“实在是很不幸……安……你的房子……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