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亲眼看着三叔朝自己扑来，用身体将自己护在，周崇眼睁睁看着那支夺命的箭直直射向周峙，他先是愣了一下，转瞬睁大了双眼，那支箭半数射进了周峙的肩膀。

    周峙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喊出来，他此刻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但是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毫不犹豫的拔出箭，军医急忙上前包扎，“将军，您快休息会吧，不知道这箭是否有毒，眼下您绝对不能倒下啊”，军医的话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大家都用一种近乎炽热的眼神看着周峙。

    周峙看着此刻还在追随他的人，心里仿佛是千钧的石块坠着，周家军皆不畏死，一辈子忠诚，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记挂他们的安危，皇帝早就逃跑，历城早就是孤城了，这场战争真的有意义吗？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周峙喃喃自语，突然他的胸口处爆发出无比剧烈的疼痛，骤然呕出一口血 随即整个人仰面倒下，那些金人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来偷袭行刺，那箭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将军！将军！”，无数双手凑过去想接住这个孱弱的将领，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他是合格的将领，大家真心的敬佩他，爱戴他，普通士兵不了解什么君王大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只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对待他们，把他们当成人，不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数字。

    周崇看着周峙倒下来的那一刻，他心中那个严厉不语的三叔此刻竟越发鲜活起来，他想起三叔在他父母双亡时，把哭哭啼啼的自己带上了祠堂，给他讲周家几代人英勇奋战的故事，又会用那样无奈愧疚的眼神看着不学无术的自己。

    “三叔！快醒醒”，周崇到底还是刚刚弱冠的少年，他的眼泪随着鲜血一起流下来，他紧紧的抓住周峙的手，无数次的试图唤醒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周峙看着家中唯一长成的孩子，不忍心叫他承担这场无望的战争，承担灭国的重罪，承担日后无数的口诛笔伐。

    “周崇，我死以后，你就是历城守军之首，决不能让金人进城，不不不是，你带着他们走，不，留下来。。。”，他的目光渐渐涣散，他忘记了让他痛苦矛盾的一切，他仿佛看见了父亲和兄长，看见了那个在挥毫泼墨，寄情山水的自己，那是曾经为了周府荣光被迫死去的自己。

    “三叔！”

    “将军！”

    这个夜晚，金人大获全胜，因为他们杀死了这个城里唯一的魂。

    当周峙的尸首送回周府，周府所有人身着孝服，老太君又一次要送走自己的儿子，她心痛如绞，无数的泪水如潮水般落下，她扑向儿子的棺椁，声如泣血。

    “峙儿，我的峙儿，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她无力的跪在棺椁旁，仿佛硬撑着的精神都消散了，此刻她不是周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而是一个失去所有血亲的老人。

    周家如今唯一弱冠的后辈只有周崇了，此刻金人就在城门外蠢蠢欲动，即使大家心中都知道周崇不过是一个纨绔，可是此刻也别无选择，周崇是最后的选择了。

    灵堂里，周峙的妻子韦氏带着三岁的儿子一片片地烧纸，她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年幼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葬礼，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躺在这硬邦邦的棺材里，曾经温柔的母亲也不说话，无论他怎么摇晃母亲的衣角母亲都无知无觉一般。

    老太君恍然被抽走了精神，她只能无力的看着这一切，她静静地看向此刻还在内疚的周崇。

    “秀山，祖母知道你还年轻难当大任，但是祖母更知道你是周家的孩子，你也是带领周家突围的唯一希望”，老太君面色凛然，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

    “突围？祖母，你是要让周家逃吗？”，周崇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最正义，最守成的祖母说出的话，他不禁退后了几步，此刻，他觉得眼前这个老太太无比陌生。

    “是，周家为国捐躯的人已经够数了，那个胆小鬼，金人来了就拍拍屁股逃跑的懦夫，根本不配我们效忠”，老太君疲惫的脸上骤然满是恨意，她的确效忠大魏，但是是为了百姓和天下，不是那个抛下子民，只顾自己快活的懦夫。

    周崇此刻满心挣扎，他不想让所有人死在这里，又不想离开历城，成为不忠不义的人，他望着老太君，缓缓跪下来。

    “祖母在上，不肖子孙周崇恕难从命，我不畏死，周家也不畏死，周家军也从不畏死，若此刻弃城而逃，历城数万万的百姓该如何自处，我愿战至最后一刻，为百姓求得一线生机”，语毕，头重重嗑下。

    “秀山你，你果然和你爹一样”，老太君泪流满面，她看着稚嫩的孙子就仿佛看见数年前，她送他的长子第一次出征那一刻，那个孩子才十二岁，就要跟着父亲去西北军营。

    他明明是怕的，出征前一晚，他握着她的手，“娘，我和爹走了，你会孤单吗？”

    “傻孩子，周家那么多人，我怎么会孤单呢？你快快长大，好好在军营里历练，以后多帮持你父亲，他对你期望很大”，她轻拍着少年的肩膀，宽慰着长子的心。

    “嗯，我不害怕，我要成为大魏的将军，成为百姓的守护者，九死无悔”，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犹如暗夜里的明月，皎洁无暇。

    如今，看着这个酷似当年少年的孙辈，他做出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选择，既欣慰又心痛，她是真的给了他一个逃离这一切的机会。

    “好孩子，祖母没有看错你，刚才那只是试炼，你如今真的有资格做历城的守护者，去吧，接下你三叔未完的事业，让那些金人知道，汉人不是任他们揉捏的！”祖母眼里含泪，她看着这个从小没吃过苦的孩子，想到他要经历怎样的风雨就心痛如绞，在需要长辈呵护的时候，她没有站出来对这个孩子负责，等到如今风雨飘摇之际，又要这个孩子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捍卫周家和百姓。

    周崇在周峙的灵位前长叩三下，他明白自己的结局但是依旧义无反顾。

    历城的腥风血雨和躲在林府地窖中的柳絮没有什么关系，她知道金人攻破历城只是时间问题，之前流浪的路上，她也听说了不少守城军的“丰功伟绩”，打不过投降的比比皆是，还有些甚至不战而逃，历城也不会有例外，一个老百姓是不会在意这天下是谁的，无论是谁做皇帝，老百姓还是要交田租，还是要做牛做马，没有区别，繁荣是贵族的事与奴隶有何关系。

    柳絮在封城后的三天里一直在囤积粮食，加之又是地窖温度低，蔬菜也不容易坏，在金人马蹄声近的那一天，柳絮就把自己封在了地窖，等待观察金人入城后对百姓的态度，柳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虽然金人之前一直以残暴著称，但是也有几次攻城后直接离去，只留下小波金人看守城池，不知道这次到底会怎么样。

    “好冷哪”，地窖里温度很低，即使裹了被子也依旧寒冷，柳絮在地窖里只能依旧通风孔里看出时间的变化。

    一个人待久了就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她想到小时候过年，阿爹阿娘会让她穿上其他亲戚不要的衣服，虽然旧但是比自己的小破袄要暖和多了，在那个时候就能吃很多花生瓜子，还能吃一点点的糖。

    但是现在不知道爹娘在哪里，柳絮拿出阿娘留给自己的梳子，静静的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