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冬日清晨，破旧的门窗不堪岁月的侵蚀，勉强挡住了冷风的入侵，投入明媚的阳光，然而，门窗边的柳絮却无法感受到丝毫温暖，她身下的被褥是其他仆人不要的，用了多年了，既不保暖又被老鼠咬的破烂不堪，打眼一瞧就像一块褐色抹布。

    但是柳絮没得选，在这个宅院里能有一条被褥，一间不漏雨的屋子，已经比大街上冻死的苦命人要幸运多了。

    林府是历城的富户，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官，虽然如今局势动荡，但是依旧有家底，如今还算安稳，柳絮自卖进林家，虽然整日做活辛苦，但是总归好过颠沛流离，唯恐哪日死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柳絮披上棉衣，手上布满了红肿的冻疮痕迹，仿佛是寒冷的印记，原本还算几分清秀的面容却满是被寒风吹出的红痕，看着多了几分憔悴。刚刚醒来她还没适应这刺骨的寒冷，可是她却一刻也不敢耽误，她的手颤抖着，试图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不想吵醒旁边的翠儿。

    虽然她和翠儿都是府中的下人，但在这个府中，下人之间也有地位的差距。她的父母是内院里伺候的老仆人，甚至连嬷嬷也高看她几眼，比起柳絮这种半途卖进来的死契奴仆要多几分体面。

    自从五年前被那个好赌的亲爹卖走，她的生活就是一天又一天地重复，充满了疲惫和寒冷。也许这世上的底层仆人，大都如她一般，带着悲苦的命运，默默地承受着这寒冬的冷酷和残酷。

    寒风刺骨地吹打着柳絮的脸，她刚打好水，就听见嬷嬷的催促声。柳絮急忙加快了步伐，小心翼翼地进入屋内，低声解释：“今天是水井结冰了，来得晚了，对不住，嬷嬷。”

    秦嬷嬷斜眯了一眼，自顾自地洗漱着，“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连皇帝都跑了，你还能有口吃的，就该千恩万谢了，活还干不好，五年了也没个长进，我这个小院子怕是没你的饭。”

    柳絮脸色一变，她紧张地说：“嬷嬷千万别赶我走，我以后绝不耽误了，嬷嬷我还想继续孝敬你呢。”

    秦嬷嬷收起不满，脸上带上不自然的笑，说：“过几日，全府都要迁去江南，这么多的人哪能全带呀？柳絮，你是知道的，老爷太太都对你不薄，当初要不是夫人看你可怜留下你，还不知道要卖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别怨谁，这都是命数，这宅子还需要有人看管呢，过几月，说不定这金人走了，我们也回来了。”

    柳絮看着秦嬷嬷的嘴巴不停翕动，在听到第一句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明白她被抛下的结局，那一瞬间即使屋内温暖如冬，她的心也狠狠地沉下去。

    她身上的力气突然都流失了，手中的水盆一个不慎就滑落了，秦嬷嬷被吓了一跳，当即一个巴掌抽过来：“小贱蹄子，滚。”

    柳絮眼神空洞的走出屋子，看着满天的大雪，眼泪断线般滚落下来。

    柳絮突然回想起五年前，阿爹第一次轻声与她说话，还准她多吃一个饼子，那一天是她童年少有的温情时光。不过这短暂的温情不过一瞬间，当阿爹把她交给人牙子，她拼命地挣扎，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爹不要她。

    阿娘不忍心地转身，从屋里拿给柳絮一个梳子：“柳絮，去吧，为自己争个前程，这里养不活你了。”随即狠心地甩开柳絮的手，抹着泪关上了门。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个家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了。时隔五年，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种冰冷刺骨的感受重新爬上了柳絮的心。

    柳絮黯然地回到厨房，被推搡着去砍柴。白茫茫的大雪纷纷落在柳絮的肩上。柳絮慢慢地蹲下，双手紧紧抓住衣领。这一刻，沉默的悲伤又一次爆发，她哭得小心翼翼，不敢哭出声来又被嬷嬷打骂，此刻平时不在意的冻疮，竟生疼如刀绞。卑贱的生命，无人在意，被抛弃，仿佛就是宿命。

    回到房间，翠儿正焦急地收拾细软行李。她看见柳絮回来，忙问：“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收拾东西逃命，马上要打仗了，达官贵族都要跑，咱们府也要走，以后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过活。”她神情焦急却还是带着一丝雀跃，人挪活，树挪死，留在这里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柳絮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躺下，翠儿看她的反应大抵也猜到了，也闭上嘴不再说话。

    这最后的几日，对于柳絮来说，显得很清闲又很漫长。大家都各自逃命去了，再没有人会让她去做又苦又累的活。一切如鸟兽散，历城的街头都是行色匆匆的马车和逃难来的穷苦人。

    柳絮看着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是离开还是留下，平时看门的曹大叔对柳絮还不错，他也一同被留下了。他年纪不小，五十多年里看了太多的事情，与其一家子拖家带口的逃难，不如靠着这林府的高墙宅院守着，说不定还能活。他叹了口气，对着柳絮说：“妮子，和爷守着这里吧，我年纪大了也跑不动，留在这里还有点活头。现在外面的世道呀，穷的都吃树皮了，路边上冻死的乞丐是越来越多了，有权有势的人哪里管我们的死活，你也别担心，留下了说不定也不是坏事呀。”

    自此以后，柳絮浑浑噩噩地留在了林府，与一帮底层的仆人一起，开始了新的生活。一时间，她曾对现状心怀希望，希望能在这个府邸找到一丝安稳。

    然而，生活并没有变得容易。虽然府里没了主人，但她仍然是底层的仆人，每天依旧要应对各种繁重的家务，日复一日。她的手指布满了红肿和冻疮，但她努力保持着微笑，渴望奇迹的来临，希望顺利在乱世中活下去。

    某个冷冽的黄昏，当柳絮走出厨房，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两三个骨瘦如柴的难民，他们的眼神充满绝望与疯狂，悄悄地潜入了林府，试图撬开储藏室的门，找到一些食物。

    柳絮被吓得几乎呆住了，她从未亲眼见过如此贫困和绝望的人。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因为她知道，难民真的饿急眼了以后，或许真的会杀人，他们可能会变得无法预测，变得危险。

    幸运的是，其他仆人也察觉到了这一情况。他们奋力制服了那些难民，将他们送出了府内。柳絮松了口气，但她的内心仍然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觉得这里恐怕不能久呆了。

    几个月过去了，在林府的食物已经吃完，大家开始逐渐认识到，林府已经彻底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包括他们这些仆人，永远会回来。这个府邸曾经是他们的庇护所，但如今变得荒芜而无望，这富丽堂皇的府衙不再是荣耀而是难民眼中的粮仓。

    一天傍晚，又赶走了一波难民，已经有人负伤了，柳絮和其他仆人聚集在厨房里，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这时一位年长的仆人，最先开口说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样下去就是等死。”

    曹大叔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这些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等，但恐怕他们不会回来了，我们散了自谋生路吧。”

    柳絮默然不语，她明白他们的担忧，但是离开林府也让她感到无比的害怕。这里是她的庇护所，离开后她一个弱女子，哪能逃出这吃人的世道。

    突然，一个年轻的仆人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悄悄地搜刮一些值钱的东西，用来养活自己吧。”

    柳絮的心沉重地跳动，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柳絮瞥了一眼窗外，看着夜色渐深。她知道，几个月的等待和不安终究无法改变现实。林府已经不再是她们的庇护所，现在，她们必须面对陌生而残酷的世界，寻找生存的希望。

    柳絮离开了林府，身上穿着褴褛的衣物，她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只能一路往南走。她装扮成一个乞丐，生存也变得异常艰苦。每一顿饭都是奢侈，每一个夜晚都是寒冷的折磨。她的身体已经被饥饿摧残得面黄肌瘦，口唇开裂，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感到自己马上就要饿死，每一天都可能是自己的死期。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絮的体力逐渐消耗殆尽，一个傍晚，她已经虚弱到几乎无法继续前行，蹲坐在路边，无助地求助每个过路的人。

    就在柳絮已经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一个人逆着光蹲在她身前。他看了柳絮一眼，说“周明，给我拿些吃的”。

    那位神秘的救命恩人俯下身子，递给柳絮一块干粮和一瓶水。柳絮的双手颤抖着接过，感激涕零，她把干粮塞进嘴里，疯狂的咀嚼。

    他凝视着柳絮，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慢点吃。”

    柳絮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很想看清这位恩人的样貌，但是多日的饥饿让她眼前只有一片白光，但是此刻心底的渴望燃起，她恳求道：“大人，我愿意为您做事，无论是仆人还是任何事，只求能够有一餐温饱，大人求求你。”她爬起来，不住的磕头。

    那位神秘的救命恩人默默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点头同意：“好吧，我可以收你为仆，但是我有使命在身，有性命之危。你愿意吗”

    柳絮更加急切的磕头，她知道这次的机会只有一次。语气无比坚定，“大人，我愿意，只要我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