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土城还在挖土的青壮年，见不少看守他们干活的人离开，素日百十人看守，今日少了很多，还以为城内出了事，没想到，半日功夫过去，这些人没有回来，于是，开始了窃窃私语。

    平日动辄大骂的看守士兵，好似没看见一般，这情景，的确奇怪。

    看守的士兵，自知人数还不如做劳力的人多，哪敢跟平日一般大骂，唯恐引起动乱，收拾不了。刚刚的窃窃私语，只是试探，见这些看守人无动于衷，几个机灵的小伙子，一直寻机会逃跑，觉得眼下正是时机。

    又过了会儿，见还是这十几个人看守，连换班用饭都没有换人，奇怪了，城内定然出了大事，不然，看守的人，不会一去不回。越乱，越有机会跑，这几个人胆子大了些，鼓动周围的人，眼瞅着这里的劳力不安分起来，看守的人呵斥几声，还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素日被打怕了，看见鞭子，本能的安静下来，只是，想跑的决心，胜过害怕，过了会儿，看守人依旧没人回来增援，几个胆子大的，又开始鼓动人们离开。

    这次，持鞭子过来的士兵，朝他们甩了一鞭子过来，这几个人有人用手狠狠的拽住，反而将想要打人的陶土城兵，给拽倒在地。

    场面顿时乱了，有人开始朝外跑，看守的人堵住门口，不许人跑，几百个壮劳力，说不上谁先动的手，有推人的，有踹开的，还有跟看守人动手打起来的。

    受这些人压迫许久，动手起来，发了狠一般，没过多久，这几十个看守的人，就节节败退，明显示弱，于是仓皇而逃，可惜，愣是一个没跑掉，有被捆了的，有被杀了的，总之，很快，矿土这里乱了套。

    有人甚至涌进看守他们干活儿头领的屋子，从里头搜出不少金银，哄抢而空。几箱子珍宝，一刻钟的功夫，就抢光了。整个矿土圈，洗劫一空。

    有人拿着银子，塞入怀里，心道，总算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卖的苦力。

    带着忽乐等人游街，除了最初有人顽抗，很快，分属地方的兵力，都主动降了。

    至此，迂回辗转几个月都未能收复的陶土城，随着忽乐被擒，彻底溃散了军心，陶土城被收复。郝将军率兵进城，一日功夫，就将陶土城，内外掌控。

    城门处，有人将贾悍的尸身，带了回来。

    这次，郝将军派人陶土城做内应的 ，有一人，曾跟贾悍的哥哥贾彪相熟。可惜，当时的情况危急，是贾悍凭借自己的肉身，挡住了即将关闭的城门。给打开城门，创造了难得的契机，没有贾悍，城门不会这么顺利的攻下。

    郝将军彻底掌控陶土城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属官整理伤亡册子。论功行赏的时候，贾彪相熟的兄弟，替贾悍请功，听闻贾悍用肉身挡住了城门，郝将军沉默了，贾悍什么时候，跟来的边境，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闻贾悍的娘子怀了身孕，这次来边境，实在没想到，贾悍也跟来了，算着日子，贾悍娘子，就快生了，可惜，贾悍看不到那一日了。

    许是一起从济州过来的人，颇有些旧情。

    替贾悍请功的折子，郝将军单独写了一个。他敬贾悍是条汉子，为顺利收复陶土城，立下功劳。

    这次，贾悍不在远征边境的军士编内，偏偏来了，为了收复失地，出一份力。确实立下功劳，但用性命做代价，着实让人钦佩。

    京城里，慧美的眼皮，自早起后，一直跳个不停，她摸着肚子在想，莫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会出意外？贾悍跟在出征的大军后头，前些日子，就到了边境，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是心灵感应，肚子里的孩子，一直闹个不停，快到中午的时候，慧美的肚子，发作了，经历了两个时辰，终于平安生下一个女儿。

    慧美看着女儿，心想，等贾悍回来，定会稀罕极了。

    一晃几日功夫过去了，慧美还没出月子，听闻郝将军顺利攻下陶土城，慧美算着日子，贾悍跟着郝将军，郝将军打了胜仗，贾悍也许很快就回来了。慧美高兴的看着女儿，前些日子的不安，在听闻陶土城顺利收复的时候，一扫而空。

    她看着女儿日渐白嫩丰盈的小脸，心里极其满足。

    陶土城论功行赏，贾彪的兄弟，先行一步，送贾悍的尸身回京，虽然现在天冷，可若等到六座城池全都收复再班师回朝，贾悍等不了了，开春后，天气变暖，贾悍的尸身，恐怕就留不住了。

    趁着天冷，还能让贾悍落叶归根。贾悍已经被挤得变了形，不能让他的尸身，再烂在他乡。郝将军拨了十个人，护送贾悍尸身回京。

    一行人用马车拉着贾悍，历经风雪，总算回了京城，到了贾悍家里，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慧美以为是贾悍回来了，连忙出了门，见到贾悍军中的兄弟，一个个沉默着，脸色凝重，她下意识的寻找贾悍的身影。

    慧美找了两遍，没有看见贾悍，其中，那辆马车，十分显眼，不知怎的，慧美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打了个冷颤，朝马车走去，其中，有人喊了一声，“嫂子、、、、”

    哽咽声，让一个行伍人，哽咽出声，慧美不敢想，她扭头看向那个出声的脸熟的人，最终眼光放在马车上，慧美掀开车帘，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蒙了几层白布，尽管蒙了几层，还是有血液渗出，已经成了褐色。早就干了的血渍，格外刺目。

    一种剧烈的不安，让慧美腿发软，她差点站不住，双手撑在车辕处，勉强站稳，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蒙脸的布，是贾悍！

    尽管苍白的脸色，上头隐隐出现斑块，尸身肚子处是扁的，没了人形，可慧美一眼认出，这就是贾悍，她的夫君！眼中泪刷刷的流，慧美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会死呢，明明他走前说，等他回来，孩子就出生了。

    有人上前，大致说了经过，得知贾悍的死因，慧美擦干脸上的泪，贾悍为国而亡，是个好样的，她不应该哭。

    她应该替贾悍骄傲。

    听闻贾悍的尸首被送了回来，阮晴鸾特意派人送来一份丧仪。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了，不管是出于对军士战死沙场的看重，还是出于跟慧美的私交，总之，贾悍的丧事，慧美办得风风光光的。

    收起眼泪，慧美平静的接受了贾悍过世的事实。不愧是掌管藏金阁多年的女人，很快就开始着手安排贾悍的后事。

    贾悍对他的家乡，有浓烈的感情，曾带着慧美回乡祭祖的时候，慧美就体会到了，如今他人去了，慧美想让贾悍，落叶归根，葬在故乡。

    带贾悍回乡的兄弟们，帮着处理贾悍的后事。将贾悍的棺材带回村子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听闻贾悍战死边境，村里人更是敬佩，里正主动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在贾悍老宅的院子里，停灵三日，第四日是个下葬的好日子，慧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披麻戴孝，送最后贾悍一程。

    母女相依为命的场景，确实感人的很。有不少汉子，都掉了眼泪。

    几日功夫，慧美瘦了一大圈，她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心道，还好留下你这丝血脉，不然，往后的日子，她可怎么熬？

    全程送葬，慧美一滴眼泪都没留，直到眼睁睁的看着贾悍的棺木，入土为安，慧美心里酸楚极了，人前她不能哭，立了坟冢，送葬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她才开始大哭起来。

    她这一生，极其不易，总算能过安稳日子的时候，贾悍战死了，女儿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说来奇怪，慧美之前给乾祐帝做宫妃的时候，枯燥又无聊，深宫多年，慧美都没有觉得自己活着没意思。

    遇到贾悍，这个糙汉子，虽然没什么甜言蜜语，可他将慧美放在心上，细节处，每每让慧美惊喜感动，如今贾悍去了，慧美的心，仿佛一下子沉浸在谷底，整个人都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若不是还有女儿，慧美真有种冲动，随贾悍而去的冲动。

    这一刻，慧美忘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还有许多未做完的事，除了女儿，她几乎忘了所有。

    京城这边，办完贾悍的丧事，边境那边，接连收回两座城池，大周军心大振。

    郝将军大捷，瘦三高兴的跟老管说，这回，你立一大功，我替你庆功，咱们一道庆贺！是老管的主意，固若金汤的陶土城划开了一道口子。

    老管的主意，让忽达受了重伤，若不是忽乐急着替侄儿报仇，许着陶土城，还能多撑一阵子，才能收复。

    忽乐在囚车上，撞伤了脑子，整个人高烧后，浑浑噩噩的，仿佛还未能认清现实，他怎么就被擒了呢？陶土城明明固守，他怎么成了败将。

    忽乐浑浑噩噩，全然不知，陶土城被攻下后，他看做眼珠子一般的侄儿忽达，被人杀死在自己的营帐内。

    杀了忽达的，正是曾经混进陶土城的乞丐之一。能选中当乞丐的，都是瘦小的，身体弱的，以乞丐的身份混进城内，当然不能五大三粗的壮汉子。

    这人进了营地，就开始寻后营的方向，他猜养伤的士兵，都在营地后方，找了好几个帐子，才找到忽达。当初，被忽达踹得最狠的那个小乞丐，没几日，开始咳血，就那样，死了，他要替兄弟报仇。

    论功行赏的名单里，虽然有那个小乞丐，若不是他将涂了苏丹草的汁液，抹在忽达靴子上，不会弄出那么大的内乱，忽达不会被马踩伤，忽达残了，忽乐一心替侄儿报仇，冲动了一次，固若金汤的陶土城，让郝将军摸到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