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郭后虞来时,阮府大开中门,洒扫迎客,郭后虞刚到,就由管家领到阮刺史书房。阮刺史正在鉴赏一副画,郭后虞附和了几句,的确是佳品。

    就着这幅古画,两人谈了半柱香的功夫。郭后虞谈吐不俗,京城传闻,郭后虞酷爱赌博,不知是真是假,今日见这后生谈吐,绝不是纨绔,阮刺史想要跟郭后虞结亲的想法,更浓烈了些。

    阮刺史捡着些人土风情,跟郭后虞相谈甚欢,因打算让女儿悄悄的相看一下,看女儿可否能相中这后生,阮刺史留郭后虞在府中用午膳。

    午膳的时,阮刺史独女,阮向英在屏风后头,瞧见了郭后虞,郭后虞身量并不魁梧,只是,眉眼间,带出来的男儿风,实在是英朗得很,郭后虞并没有行伍人的粗狂不羁,反而看着文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跟爹爹交谈甚欢,颇有见地,想必胸有丘壑,内有文采的。

    午膳用了一半,有下人送来一壶桂花酒,阮刺史知道,女儿相中了郭后虞,这是他们父女俩的暗语,若是相不中,便送茶来。

    得知女儿的心意,阮刺史看向郭后虞的目光,更带了几分探究。

    阮刺史打量的目光,郭后虞觉察出一些,他以为,阮刺史跟自己从未见过面,仔细端详乃是陌生人之间衡量,此刻的阮长占,大抵在考量,跟他交好的利弊,郭后虞倒是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详谈一番后,郭后虞离开了阮府,今日,阮刺史对他印象颇好,他今日所说的几件事,阮刺史都没有博他情面,应了下来。

    有了阮刺史的关照,郭六很快办妥了在鄚州行商的文书,郭后虞在鄚州呆了几日。

    期间,阮向英去郭后虞下榻的地方,跟郭后虞偶遇一次,但郭后虞并不认识她,泛泛之交,并不热情,这反而引得阮向英,对郭后虞更起了兴趣。

    郭后虞留在鄚州,多方了解鄚州地势,他在考虑,他的商船,若能在鄚州停靠,风险比起在济州,要小的多。

    济州海域,有很多暗礁,鄚州没有,码头离官道不远,运送也方便。

    鄚州比起济州,要繁华很多,这里地势四通八达,很便捷。若跟鄚州刺史交好,日后他能得不少方便。

    郭后虞这日出门,恰好遇到一个流浪汉,倒在他的马蹄下,郭后虞在别人的地盘,本不想管闲事,然而,许是想到了,自己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之际,也曾差点饿死,鬼使神差,郭后虞勒住马缰绳,让人救了这个流浪汉。

    不仅让人将他抬进医馆,让人请了大夫,给他看病,留下十两银子,给他买药。

    郭后虞的恻隐之心,只是一瞬间,过后就忘了。

    这个流浪汉,大夫给他扎了几针,他才醒来,他的病多半是饿的,身上的银钱用完了,拿不起药,一日日拖着,若不是郭后虞救下,他今日就死在街头了。

    只隐约看见郭后虞一个侧脸,郭后虞走后,医馆的人,给他熬了药,如此养了七日方才见好。

    他之前腹痛难忍,支撑不住,才倒在马蹄前。

    郭后虞留下的银钱,足够能治好他的腹痛,他因长期饥一顿饱一顿,肠胃早就不堪重负,在医馆安顿下来,不过半月,他就觉得,自己精神不少,身体恢复后,他四处打听,得知是济州人,便动身起了济州,他想去找恩人,也想报答恩人。

    流浪汉四处打听郭后虞时,郭后虞早就动身,回了济州。这事儿,郭后虞转头便忘了,可被阮向英知道了,她对郭后虞的好感,又增加了些。

    在鄚州的这些日子,阮刺史一直派人远远跟着郭后虞,观看他行事做派十分稳重,见他平日里多了解民生,是个有长远打算的人,可堪重托。

    阮刺史中意郭后虞这个后生,派人去济州打听,听说郭后虞身边,有个颇为得宠的通房丫头。

    郭后虞宠爱那丫头,但让她服了避子汤药,倒不足为患。郭后虞也算洁身自好,一个通房而已,日后打发了便是。

    怎样成就这门婚事?听闻妻子的姐姐,在济州,阮长占跟夫人商议着,请妻姐出面保媒。半月后,妻姐婆母做寿,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夫人提前带着阮向英,去济州拜寿。

    吴夫人听闻妹妹要来,很是高兴,热情款待。

    阮向英来济州,是想见心上人的。安顿好了,便去街上逛逛。

    吴夫人特意叫上女儿,带着府兵,护着两人去街上游玩。正巧,见郭后虞打马而来。阮向英钦慕的眼光,同为女子,吴夫人的女儿也看见了。郭后虞带了几个人匆匆而过。

    母亲本来也有意结交,但这郭后虞,并不给吴府面子,之前几次办理宴会,都推脱没来。

    看着表姐钦慕的目光,本想打击表姐几句,那个郭后虞,是个眼高的,等闲女子,他相不中。

    转而想到自己也曾这般钦慕过他,吴家姑娘闭牢嘴巴,大概表姐跟自己一样,也是白白钦慕一场。

    吴夫人想要跟郭后虞结亲,只是暗地里她自己的打算,没想到,这郭后虞去鄚州一趟,妹妹也有了同样的心思。

    这郭后虞,显然没有将吴家放在眼中,宁可结交方臣刚那样的穷苦出身的官员,也不曾给吴家深交的机会。吴夫人试探,碰了鼻子灰,跟郭后虞结亲的意思淡了。

    听闻妹妹打听郭后虞,吴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倒是没有多说,只说此人眼光颇高,等闲人入不了眼。

    听了妹妹这话,阮夫人诧异的看了看妹妹,她心里不赞同。

    郭后虞在鄚州时,礼数周到,对阮刺史,更是打着深交之意,若说等闲人入不了郭后虞眼,显然,在阮夫人眼中,他们阮家并不是等闲人。

    听闻郭后虞有个通房,这个她已经知道了,男人成亲前,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有人也很正常,娶妻就不一样了,娶妻,自然要娶个世家女子,做个贤内助。

    在济州第一日闲逛,遇到了郭后虞,但是没能说上话。

    接连三日,这两姐妹都在街上玩耍,暮色将至时,这两姐妹相伴回吴府之际,遇到了郭后虞。

    阮向英看见郭后虞,径直跳下马车,走到郭后虞跟前,仰头看他。郭后虞见一女子挡在他马头前,眼角含笑,看着她,本来想忽略她,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她。

    怔忪之际,阮向英自报家门,“我是鄚州阮向英!”看着表姐大大方方的跟郭后虞示好,表妹竟有些羡慕,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勇气,直接跟郭后虞说话呢!

    早先,方臣刚家办理探春宴之际,她曾远远看见过郭后虞一面,那时,这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已经做了济州刺史,吴姑娘心里虽然仰慕,但并不敢流露出分毫,她不如表姐,大大方方的自报家门。

    男女大防,在济州,其实并不严苛,可她只敢在心里仰慕,却不敢正面看着郭后虞,吴家妹妹忽然自嘲,她,是配不上郭后虞的。

    郭后虞在阮向英自报家门后,下了马,郭六接过马缰绳,拉着两匹马,跟在后头。

    吴家妹妹自觉的退后两步,看着郭后虞和阮向英并行。

    存悠从另一条小路走来,她来这里寻方白氏,她们定下了个铺面卖花酒,快要开张了,方白氏还在店铺里,忙活,存悠今日白日忙,忙完后,便赶来帮忙。

    吴家姑娘看见存悠,她认识存悠,此人是郭后虞的通房丫头,在郭府中,很有些脸面。

    然而,现在表姐跟郭后虞,正聊得起劲儿,这个不带眼色的通房丫头,贸然来寻郭后虞,可会被责罚?

    这个不值一提的小通房,看见自己依赖的男人,跟世家匹配的女子相谈甚欢,她该如何自处,想到这儿,吴家姑娘忽而觉得这通房丫头可怜。

    吴家姑娘正想着,这下,存悠尴尬了,没想到,存悠根本没有往这边来,穿过这条路,径直去了另一头。郭后虞只瞧见一个衣角,背影熟悉,但他没想到存悠这个时辰会出府。

    郭后虞眼前的女子,喋喋不休跟郭后虞攀谈,没意思,想到鄚州,郭后虞耐着性子,偶尔回几句话。

    郭六看见存悠了,主子没动,郭六自然没有动。

    这女子是鄚州刺史家的姑娘,不好怠慢,郭后虞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晚了,郭六,去一旁的点心铺子,买份济州特色点心,给阮夫人带回去,尽一尽地主之谊。”

    阮向英自然听懂了郭后虞的话。他这是,没打算登门求见她母亲?阮向英提前来了济州,就是打算偶遇郭后虞几次,早些提及婚事。

    阮向英有些失望,她们只见过几面,不熟呢,若郭后虞表现得十分热络,阮向英心里也会不舒服,会觉得郭后虞有所图谋,这般宽慰自己一番,阮向英心里才好受些。

    郭后虞回府后,不见存悠,问了彩绘才知道,存悠酉时出府去了,还未回来。

    天色现在已经暗了,存悠一个女子走在街上,不太安稳,郭后虞大步出了门,去寻存悠。

    存悠之前便在银楼遇到过登徒子,如今天色晚了,也不紧着归来,蠢劲儿,不长个教训。郭后虞恨不得存悠立刻出现在他眼前,骂她几句。

    郭六说,阮向英拦着他时,存悠曾路过那里,只是,不知道存悠看见他没有。

    郭后虞刚要出门寻存悠,迎面见存悠回来了。不知为何,郭后虞竟有一些心虚,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心虚。

    他摸不准,存悠到底见没见着他同别的女子见面。若是见着了,存悠跟他闹脾气,他该如何安抚。

    郭后虞正想着,怎样安抚存悠,存悠才不闹。郭后虞悄悄抬眼,瞥见存悠面色如常,没有异样,貌似,她没有见着自己跟别的女子相谈甚欢。

    郭后虞十分矛盾,希望存悠看见了,跟他闹一场,又希望存悠没有看见。郭后虞心里浮躁,脾气不顺,郭后虞终于领略了一番,何为浮躁!存悠朝他行了个常礼,就回了自己屋子。

    这一夜,郭后虞独自歇下,心里想了很多,小时候吃过的苦,似乎近在眼前。尘封在记忆里的无助感,朝郭后虞侵袭而来,郭后虞这夜,做了很久的噩梦,醒来后,还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瞪。

    一大早,有人找上门来。说姓苏,来自鄚州。

    鄚州来人,郭后虞以为,是阮刺史遣了人来,故而,推了今日要忙的事,亲自接见鄚州来人。

    只见是个老者,通身倒是有些气度,只是,这鄚州刺史,怎么只派了这么个人来拜访,提前没有递拜帖,贸然上门来。

    老者先给郭后虞磕了头,答谢郭后虞救命之恩,郭后虞这才想起来,他是之前在鄚州,倒在他马蹄下的老人。

    那时,这老人已经紧闭双目,且邋遢了数日,看不清楚样貌,今日一见,倒有几分经历过世面的样子。老者抬头,“吾乃京城世家,苏敬的四世孙苏密,在刘贼拥州自立时,举族被杀,当时,我在书院教书,逃了一劫,几经周折,来了鄚州安身。几次遇难,日子捉襟见肘,幸得公子相救,吾欲追随公子,请公子收下!”

    孓然一身投奔他,跟他一样,有共同的仇人,这样,苏密苏老,留在了府上。郭后虞让郭六看着安排。

    本想闲养着,但是苏老闲不住,自请了看守库房的差事。

    天气渐热,早起,郭后虞吩咐存悠,去库房取个物件,是个竹丝扇,这竹丝扇,可是郭后虞早前收藏的,让郭六送到吴府,给阮刺史送去。

    这竹丝扇,上头题的字,是名笔所做,十分珍贵。

    存悠到了库房,刚说出要取的物件,苏老转身就走到了存放竹丝扇的地方,这记性,真好。看管库房,实在屈才了。

    存悠跟郭后虞提起苏老,郭后虞想了想,且观察苏老一阵,若人品可靠,便将他调账房,清算账目。

    存悠忙了好一阵,花房的人来寻存悠回话,说船工给的白叠子的花絮中,弄出一包黑籽来。

    管花木的人,不认得这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来找存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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