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臣刚并不是特别注重规矩，也并非守旧之人，在其他家族女眷认为，结交郭后虞通房丫头，降低自己身份，但方臣刚却不在意，方白氏自然也不反对和存悠来往。

    听闻郭后虞的通房丫头，仅仅跟着郭后虞进京一趟，便赚了千两银子，这等眼界，岂能用下人丫头的目光眼待！

    方臣刚并不似世家女眷那般，仿佛沾染银子就染了铜臭，反而觉得，能赚银子是件让人十分开心的事，别看其他世家鄙夷商户，清高的很，可方臣刚认为，清高不能当饭吃，没有银钱支撑，哪来的丰衣足食。

    清高这东西，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衣穿，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近些日子，方白氏家中已经来过两拨人，跟他索要银子，白家逐渐开始败落，除却祖宗祭田，以及宗族的田庄铺子，不能变卖。

    其他的，渐渐出现在济州当铺。甚至连传承祭祀用的金银器皿，都逐渐变卖，可见白氏一族只剩个空架子在。

    以前白府的管事偷偷变卖，零零散散的物件，还知道遮掩些，近期更是落魄，但凡值些钱的，开始明目张胆拿去当铺。

    岳丈是个花银子大手大脚的，去年买了副赝品字画，就花了四百两，这一年，白家的进项也就一千多两，一幅画就花了大半，府里还要吃喝花销，妻子的母亲，不善经营，铺子的生意，盈利不丰。早就开始入不敷出了。

    去年，他接济妻子家三百两，今年又给了二百两，没成想，才刚过完年，白家有遣了人来要。

    方臣刚顾及妻子面子，不好让人空手回，叫了家里账房来，问问府中余钱。问过账房，方臣刚才知道，他府中，能动用的现银，仅仅四百五十两。

    办探春宴，需耗费百两银子，这宴会已经下了帖子，不能不办。家里留二百两吃用。

    方臣刚让人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了白府来索要银子的下人。府中余银不多，方臣刚心里惆怅，银子太不经花了。

    明日开宴，方臣刚跟妻子挑明了说，结交郭后虞通房，那个通房丫头是个通透的，进京一趟，令人刮目相看。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妻子的眼界，也能提高。

    方臣刚问了妻子，都宴请哪些人，特意交代，在二门处迎接存悠。

    郭后虞到了，男宾客直接带进花厅，跟女眷并不在一处赴宴。方臣刚将自己心里话跟妻子讲，唯恐妻子因通房的身份，瞧不上存悠，怠慢存悠。

    方臣刚妻子方白氏委婉一笑，夫君的话，就差明说了，让她结交存悠，这个通房丫头，可是个财神爷，她岂会听不懂？

    方臣刚被妻子揶揄的脸都红了，“你明白就好。”方白氏想，木讷的相公，头一次让她结交好友，她好奇，存悠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郭后虞用过晚膳，便去了存悠那里，跟存悠提起，明日要去方府参宴。

    存悠听闻郭后虞带自己去方府，下意识的回绝郭后虞，“公子，明日的宴会，带上我，不妥当吧！”

    郭后虞刚想问，为何不妥，突然想到探春宴的目的，对上存悠的眼睛，莫名心虚，然而，他不擅长哄人，便语气有些生硬，“没什么不妥，明日一早，你早做准备，我让郭六在大门处等你。”

    说完，郭后虞便走了，他本来想在存悠这里歇下，闹了些不愉快，他也不好赖在这里，他刚刚本想跟存悠承诺，即便他娶妻，府中也有她一席之地，然而，这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口，或许存悠巴不得他早日娶妻呢！

    郭后虞知道，存悠其实并不想留在他身边，算算时日，存悠跟着自己，已经一年多了。

    遥想三年竟过去一半，如此短暂，如此快速，郭后虞突然有些怕了，若是三年之期到了，那时，他可愿放存悠归家？

    想到存悠兴许会嫁给其他男子，郭后虞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头，他不能，也做不到放走存悠。

    娶妻，他若娶妻，存悠定会早早离去。真是无解的棋局！

    莫名堵心了一夜，郭后虞早晨起身时，眼底的乌青，有些明显。心烦意乱了半夜，也不知道存悠睡得可好。心里惦记存悠，郭后虞早早去了存悠那，跟存悠一起用早膳。

    郭后虞到了存悠那，存悠早就吃完了，今日存悠早起了半个时辰，特意梳妆打扮。

    看着存悠装扮，比平时俏丽多了，郭后虞心口更堵，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枉他担心一夜，怕她难过睡不好，谁知道，睡不好的，只有他自己。

    想起自己还未用早膳，郭后虞的气，都堵到嗓子尖了，他刚交代郭六，不用准备他的早膳，他以为，存悠等他一道用早膳。可存悠都吃过了，他前脚跟郭六说，不用准备他的早膳，转眼就被下了脸面，看存悠忙着装扮，竟连问他一句用过早膳都没有。

    郭后虞心里本该不舒服的，不知为何，或许是存悠在自己跟前使小性子的样子难得，郭后虞忽而开心起来，走前还笑了，存悠难得闹一闹脾气，惯着些，有何妨？

    郭后虞猜想，或许因为他今日赴宴，醋了，心里不痛快，想到存悠吃醋，郭后虞眼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存悠捯饬好，今日的她，清丽脱俗，听闻今日济州许多名门女眷，能亲眼看看，女眷们的衣裳首饰，日后才能从这些女眷手中赚银子。

    存悠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济州属臣们的女眷，方府就办了场探春宴，女眷们集中到一处，更能看清楚，现下时兴什么首饰，衣衫，连同吃食，用具，等等，今日能长不少见识呢！

    这是存悠首次跟着郭后虞在外参宴，故而，存悠昨夜很早便睡下了，早起后精神十足。

    到了府门，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沉稳大气，另一辆，青蓬罩面，虽然算不得寒酸，但跟前头那辆马车没得比。

    存悠径自走到后头那辆马车跟前，掀开车帘，马车里装着东西，四匹妆花缎，花案秀气，色泽清爽，是从京城带来的新料子。此外，还有一匹眼色鲜亮的大红色斜纹绸，适合做斗篷。除却这些，还有一个金项圈，下头是如意宝坠，难得的是坠子里头，嵌了颗黄豆粒大笑的金色珍珠，色泽圆润，一看样子，就是给方臣刚女儿准备的。存悠心道，公子心还挺细，给方臣刚女儿的东西，很适合小姑娘。

    这五匹布，放置在座位上，存悠用力搬起来一匹布，叠加在另一侧的布匹上，腾个地方，给自己坐下。

    郭后虞等了片刻，不见存悠过来，往后望过去，存悠已经上了后头的马车。一旁的小厮，见存悠上了马车，撤了脚凳。

    郭后虞焖了口气，吩咐车夫驾车。他明明吩咐了人，将后头那辆马车装上东西，存悠这是宁愿挤着拉满东西的马车，也不肯过来同他坐一辆马车。他憋了一肚子气，可存悠一点事没有。

    郭后虞心情愈发郁闷，一路上，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后头那辆马车。

    方臣刚的住处，在城西，离刺史府一个时辰的功夫，马车摇摇晃晃，存悠半靠着布料，意外发现，半靠着布匹，坐的出奇的稳当，渐渐的昏昏欲睡。

    等存悠醒来时，已经到了方臣刚府外，这些年，方臣刚虽然性格孤僻，但应酬少，花销也少，倒是攒下不少家业，方臣刚节俭，是众人皆知的。

    今日这探春宴，倒是让他破费了。郭后虞的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底下的人，早就候着了，看见刺史府的马车来了，立即上前来接，迎郭后虞进府。

    郭后虞不急着走，看向后头的马车，郭六随即跟管事说，后头马车上，还有刺史府带来的手礼，送给方夫人及方大姑娘的。既然有东西，就不方便在门口卸下。管事挥挥手，片刻便有几个婆子前来，将马车引到府中角门处。

    刚刚管事说话的时候，存悠就醒了，存悠本想赶紧下车，刚撩开帘子，见郭后虞含笑望着自己，存悠心里不满道，她刚睡醒，还带着几分迷瞪，现在下车，十分失礼，公子定是戏耍她，看她出丑，心里不定多高兴呢！

    索性，存悠放下帘子，便随着这马车，进了角门里头，还省得走路了呢！存悠失态，便如鹌鹑一般，这缩脖子想躲起来的举动，可谓练得炉火纯青。

    郭后虞的笑意，直到马车绕到角门处，方臣刚来接他，才渐渐抿了下去。这下，他没叫醒存悠，存悠生气了吧？郭后虞心说，怎么能他一个人生闷气呢，要生气，两个人一起生气才好！

    郭后虞走在前头，方臣刚引路去待客的院子，迎面看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款款而来。方臣刚看清楚对面来人，心里一下子就膈应了。

    这是妻子娘家堂叔的小女儿，白香盈，平日里总是有什么事跑来他的家中，说是陪堂姐，在他家中，一点客人的样子都没有，对着他府里的下人，指手画脚，让方臣刚十分讨厌，但顾及妻子颜面，方臣刚不好意思赶人。

    若平时也就罢了，今日他府中办探春宴，贵人众多，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实在不应出现在外院。

    白香盈平时总是找借口，来外院，方臣刚以为，白香盈打算偶遇个他的同僚才俊，跟妻子提过几次，妻子说过几回，也不见白香盈收敛，方臣刚懒得替白家管教女儿，只是，在书房院子外加了人手，不许白香盈随意进出。

    今日下人忙碌，白香盈竟又跑到此处，男子书房外骤然出现未出阁的女儿，方臣刚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快被这个妻妹丢尽了。

    方臣刚立即喊了人来，将白香盈送去妻子那儿，好生招待。

    说是好生照看，方臣刚咬牙切齿的样子，分明是让人好生看管，呵呵，郭后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声来。这一下，方臣刚的脸，登时跟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方臣刚笃定，郭后虞刚刚只是笑，并不是嘲笑，尽管不是十分了解郭后虞这个人，但方臣刚自诩看人准，他还真是猜对了，郭后虞只是看看热闹，真没有嘲讽的意思。

    确定郭后虞没有嘲讽他的家风，方臣刚缓了些许的尴尬，郭后虞看见了，心道，这方臣刚看似性格怪癖，平日里挤兑同僚眼睛都不眨，倒也有今日这般投鼠忌器的神态，郭后虞欣赏了片刻，方臣刚心里突突的，唯恐郭后虞看轻了他。

    方臣刚小心翼翼的赔罪，刚抬头，便看见郭后虞眼睛中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凑趣，登时觉得，郭后虞这个济州刺史，从高高在上，威严冷峻的外像，一下子拉低了许多。分明也是个普通人麻！

    方臣刚敬畏之心消减不少，但实打实的觉得，跟郭后虞从心里拉近了，他跟郭后虞在一起共事，分明没几日，偏偏他就是觉得，经过今日这么一笑，他跟郭后虞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

    白香盈可不顾及礼义廉耻，直直盯着郭后虞看，待她看清楚郭后虞相貌，心里一喜，还没说话，便被追赶而来的婆子拉走了，这姐夫，真是的，净耽误她嫁贵婿。

    刚才，她眼角瞥见了，追她而来的婆子，就在二门外头，不敢进来，可姐夫喊人过来，直接带走她，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

    白香盈心说，若姐夫不喊人来，婆子不敢贸然进入二门。多待一刻钟，她就有机会攀上贵婿。

    姐夫亲自从大门迎进来，身份定然贵重，年纪轻轻，相貌英俊，若能嫁给他，荣华富贵一辈子，想想就高兴，白香盈心里暗道，这次探春宴，她赖着不走，总算有个意外收获，一会儿，她再悄悄打听打听问问那人何人，有无家室。

    不只是白香盈盯上了郭后虞，济州给事中幺妹，还有田吏目的大姑娘，王参将的二女儿，安都司的女儿。李州同没有适龄女儿，但他夫人带着八岁的女儿也来参宴，还有各县巡检的女眷，来人众多，十分热闹。很多想要将女儿嫁给郭后虞的人家，秉持观望的态度，今日来参宴的人，为此格外多。

    尽管离汛期尚早，但郭后虞看重安都司，特意叫了来问了些话。还有田吏目，好好的探春宴，成了商议公事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