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历十年

    ……

    殿中负责行刑的两个内侍,木着脸挥舞大竹板,噼噼啪啪落在石煦身上。

    血很快渗透了石煦的里衣,犹自大吼“不公”!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中二桀骜的年纪,浑身自带上百斤反骨,他不服戴权仗势偏帮“皇亲国戚”,大声讲道理。

    奈何戴权就没打算讲道理。

    直接上板子“以武服人”。

    石煦皮糙肉厚,十分抗揍,并没有被打服,趴在地上一口一个“阉狗”唾骂戴权。

    贾寰审时度势,没有开口替石煦求情,也没有帮他认怂,不动如山站在原地围观。

    论及私交,石煦与贾宝玉、贾寰兄弟俩都不熟,彼此只有祖上同出“八公”的香火情。

    石家的祖上,跟贾家一样都是“国公爷”。

    开国元勋,煊赫一时,而今时过境迁,连太监都敢骑脸欺负子孙了!

    贾寰心中愤懑,面上如常。

    任凭仇晟、裴远那伙人如何挑衅、讥笑、嘚瑟,他聋了一样装没听见。

    今日之事,端看谁能笑到最后。

    口舌之争徒劳无益,一言不慎还会掉坑里。

    九皇子气不过,几次要站出来发声,都被贾寰摁住了。

    此时的昭文馆里藏着那么多龙子凤孙,全都装聋作哑壁上观,躲得远远的不掺和。

    九皇子若贸然卷进来,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这两日与贾寰走得近人尽皆知,一开口就会被诬“偏袒”。

    他自己受窘不算,还要连累他的母后和太子兄长,最后还得是贾寰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忍一时风平浪静,哪怕只是表面的平静。

    贾寰默默等石煦的板子打完了,立刻上前去搀扶他。

    确定他只是皮肉伤,没伤及筋骨还能走动后松了口气,片刻都不敢再耽搁,硬拽着这个铁憨憨往馆外走。

    乌泱泱十几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出了昭文馆。

    抬脚迈出门槛的一瞬间,贾寰长吁一口气,总算出来了。

    他和身后这十几个同伴,都隶属“四王八公”势力,从昨日到今日接连吃瘪,人人蔫头耷脑。

    等候在馆外的一众长辈们,正按照各家所在的圈子,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嘀咕商议。

    忽见昭文馆大门洞开,一众顽童如乳燕飞出,立刻呼儿唤孙地迎上前。

    贾宝玉乍见贾政,连日来的冤屈、惊吓、惶恐、愤恨一股脑涌出,哭得几乎昏厥。

    贾政心里早有不好的预料,又见宝玉嚎啕,一旁的石煦屁股还被打得血糊糊的,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无了,揪着贾寰追问怎么回事?

    贾寰懒得搭理这个蠢爹。

    眼角余光瞥见仇晟、裴远一伙人匆忙上了马车,催促车夫疾驰返家。

    车轮隆隆,转眼间就跑得不见踪影!

    原来也知道心虚理亏的呀!

    贾寰心中冷笑,一五一十地把缘故说给贾政听,面色平淡得像在说老掉牙的笑话,末了还摊手摆烂——

    “他们都骂我是个无胆怂包,我笑他们不知今夕何年!咱们四王八公早就今非昔比,都只剩下个空架子,哪来的胆子敢跟皇亲国戚争短长?二哥哥就是被家里宠坏了,不晓事,那仇晟可是太上皇的外孙,身份尊崇,人家跟他要玉,他就该乖乖奉上,人家看上他生得好,他就该主动逢迎……这么撕破脸皮大吼大闹,像是世受皇恩的人家?”

    贾寰说罢,指着一旁疼得龇牙咧嘴的石煦:

    “看看这位石世兄,不过是仗义执言了几句,就惨遭毒打!石家祖上乃是堂堂的国公爷啊,几十年消磨更替,如今谁还记得缮国公劳苦功高?余荫已然不能庇护儿孙了!我贾家也是一样的处境,何必自找难堪?该认怂的时候就别逞强,老爷以为然否?”

    贾政憋得脸色铁青。

    他一向是个龟派,忠信王府上的一个长史冷笑几声都能唬得他战战兢兢,遇到个比他更“龟”的贾寰,反而激起了几分血性。

    此时的贾政,还没经过皇帝的连番毒打。

    他心里的贾家还“煊赫威风”得紧呢,他不能接受贾家已经像儿子吐槽的这么low,这么怂。

    可他不认怂,就得怼上戴权,怼上太上皇,他又没这个胆量。

    一头纸老虎,最怕摊上事。

    贾寰今天要做的事就是砸碎滤镜,戳穿纸皮。

    另一个“苦主”石煦,年少桀骜,眼里本就揉不下沙子,对贾寰的“茶言怂语”十分不入耳,冷笑反驳——

    “他们是皇亲国戚又如何?吾等家道中落又如何?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岂能任由一头阉狗颠倒黑白?!”

    贾寰就等他这句话呢,一口怼回去——

    “人家就是颠倒了,你待如何?你有几个屁股挨打?”

    “皇上和太上皇并不知情,那阉狗欺上瞒下!”

    “所以呢,你是要去告御状嘛?”

    “有何不敢!”

    贾寰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政。

    在场的“战友团”也都看向贾政。

    贾政讪讪为难。

    他若有“叩宫伏阙”的胆量,也不至于被钉在“从五品员外郎”上三十年。

    贾二老爷心里想的始终都是“认怂”,退一步开阔天空。

    但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不只是贾家自己的事。

    石煦的屁股被打得血糊糊一片,转着圈的丢了脸,指望他“忍气吞声”不可能。

    “贾二老爷”还在那怂唧唧纠结呢,“石二公子”已经铁了心大闹一场,厉声呼喝围在他身边的石家仆从——

    “抬爷去宫门!”

    “爷要告御状!”

    “爷的这顿板子不能白挨了!!”

    “……”

    戴权正在昭文馆中善后。

    趾高气扬地指挥一众小内侍清扫殿阁,盘整被纨绔们打砸损毁了的古玩、摆件、器皿,一一登记在册子上。

    很多完好无损但价值昂贵的,也都被他昧下了,赖在群殴的纨绔们头上。

    他正神清气爽呢,忽有心腹内侍急慌慌跑来,凑到他耳边如是这般学舌了一番,惊得戴权脸色几变。

    他以为事情已经弹压下去,谁知道才刚刚开始!

    在昭文馆内识趣认怂的贾家庶子,刚出了上苑的门就换了一副面孔,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戴权气急败坏,带着几个心腹匆匆赶过去弹压。

    隔得老远呢,就听见石煦在嚷嚷“告御状”。

    戴权在气头上火冒三丈,喝令龙禁尉上前拿人——

    “石氏子、贾家庶子其心可诛,一并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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