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二十五)

    一场会议结束,孟宴臣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夜里遇到皎皎,本是意外之喜,他并没有急着上前相见,能远远看一眼已经不胜欢喜。

    久别重逢,孟宴臣不想让皎皎看到自己满身酒气,憔悴落拓。

    手机接收到母亲付闻樱女士发来的消息:今天晚上回家一趟。

    孟宴臣看到了,却不急于回复。

    他合上开发部提交的报告,闭目仰靠在椅背上,青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桌面,轻轻敲击着,默数着,等待着。

    一下。

    两下。

    三下……

    意料之中的,手机铃声响起,孟宴臣看都不需要看,直接拿起点开,对面传来女孩子甜甜软软的嗓音:

    “哥哥。”

    顾白月握着手机,耳边是一阵轻轻浅浅的呼吸,还有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在默然片刻后,“我在。”

    “妈妈让你回家一趟,有事跟你说。”顾白月咬着唇,缓缓道。

    十年前,生母季如兰病逝前,将孤立无援的顾白月托付给孟家,顾白月成了孟怀瑾和付闻樱的第二位养女。

    起初顾白月不愿称他们为父母,但季如兰临终前坚持让顾白月改口,顾白月不愿违拗母亲遗愿,别别扭扭地喊了爸爸妈妈,后来衣食住行都要人家供养,也就没了矫情的权利。

    一年年相处下来,孟家在顾白月身上投入大量财力物力,顾白月实在感激,也确实有心拿他们当父母孝敬,这才慢慢叫顺了口。

    几年前孟宴臣留学归来,正式入职国坤集团后,见顾白月人在外地,就以工作便利为由,搬到公司附近住了,轻易不会主动回家。

    或许成年人都是需要自由的,就像许沁,为了所谓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将孟家人的脸皮扔在地上踩,在高中时期就差点闹出未婚先孕的丑事……

    话题越绕越远。

    顾白月止住思绪,想办法替孟宴臣周旋:“哥,你要是不想回来,我等会就告诉妈妈你要加班。”

    “不用。”

    国坤集团现在还处于孟怀瑾和付闻樱的掌控之中,作为高层领导,孟宴臣的动向不可能瞒过父母,顾白月这么说很轻易就会被拆穿。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我二十分钟后到家。”

    说到做到,二十分钟后,孟宴臣的车停在自家院门口,管家出来迎接,笑着说:“皎皎小姐今天上午回来的,带了好些礼物,专门给您备了两份呢,大少爷快去瞧瞧吧。”

    孟宴臣嘴上说:“我不需要。”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家里前两年大规模翻修了一次,所有软装硬装全面换新,风格是典雅的新中式,处处精致清丽,古色古香。

    一进门就看到付闻樱端着半透明茶杯,姿态矜贵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望向对面,嘴里不时点评几句。

    顾白月穿着一袭汉服元素长裙,由一种名叫“照夜白”的月华色香云纱制成,长发一半松松垂散,一半挽成发髻,斜斜插了一支木簪。

    非常居家的随性装扮,薄施粉黛,宛若出水芙蓉,像绢纱团扇上妙笔画成的瑶池仙娥。

    盛产于南京的香云纱,又名“软黄金”,素来号称一寸云纱一寸金,其质地软滑柔韧,如烟如雾。

    这样考究的衣料,经巧手裁缝做成仿古衣裙,堪称天衣无缝,只是无论在身形还是肤色方面,都极为挑人,但显然顾白月都完美抗住了考验,甚至将香云纱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腰肢袅袅,渺渺不似凡间人。

    桌上摆着一支粉白瓷瓶,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支玫瑰康乃馨,以及星辰花和孔雀花苔草之类的,一瓶观赏性极强的插花已初具雏形。

    付闻樱颔首:“把左边那支玫瑰抽掉,留一支就行了,苔草不够,再加一些,唔,低一点……”

    原来是付闻樱在查验顾白月的插花技艺。

    孟宴臣走进来时,顾白月先看到了,忍不住欢快地上前喊道:“哥,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手里擎着一支雪白的山茶花忘记放下,难得显露一点小女孩的俏皮。

    孟宴臣深深凝望她,眼底有朦胧潮湿的薄薄雾气:

    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

    我将何以贺你?

    以眼泪,以沉默……

    付闻樱看了过来:“妈妈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孟宴臣最后望了一眼身姿亭亭的女孩,克制地垂下眼帘,仿佛开玩笑般:“您扣了人质在家,我怎么敢不听话。”

    “这是什么话?”付闻樱有些不高兴,这些年儿子跟关系有些冷淡,她觉察出来了,却一直不知怎么缓解。

    孟宴臣不再多说,因为顾白月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晚饭过后,孟怀瑾和孟宴臣去书房说话,父子二人关起门来,谈论着国坤集团的新项目。

    “上次的策划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对手公司会知道我们内部动向……”

    孟怀瑾将几分文件扔在孟宴臣面前,“看看吧,东区那边产业园部分销售方案,跟我们的销售计划如出一辙。”

    早在对手公司进行预售时,孟宴臣就发现了纰漏,也早已尽力挽救,他悉数说明:“有人恶意泄露商业机密,我一个星期前就着手调整了。”

    “进展如何,掌握了多少证据?”

    “全部查清楚了,证据也已提交给警方。”

    孟怀瑾勉强点点头,听了孟宴臣的补救方案,沉吟道:“你这次虽然做得不错,但到底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太过被动。爸爸早就告诉过你,商业厮杀不仅仅是经济掠夺,更多的是人性博弈。”

    他分析利弊,循循善诱,最后总结陈词:“以后新人进公司,务必调查清楚,身家清白,更要防着老人生变。你啊还是太年轻,要记得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孟宴臣低头,听着来自父亲的训导:“是。”

    付闻樱和孟怀瑾习惯了吹毛求疵,孟宴臣也习惯了被否定被质疑,哪怕以他现在的年纪,能够取得今天这番成就,已经将同龄人远远抛在身后了。

    没人觉得这种打压有什么不对,包括孟宴臣自己。

    可是顾白月没有无视这一切。

    父母就天然对子女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吗?小孩子就应该是奴隶的代名词吗?

    不。

    书房的门已经关闭将近一个小时了,顾白月在走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孟怀瑾止住话头:“进来。”

    顾白月用托盘端着一壶泡好的茶和两碟糕点进来,安静浅笑:“爸爸,医生说您脊椎不好,不能久坐,您忘了?”

    顾白月这孩子虽然是半路才记在孟家名下,但她打小就常在孟家待着,人又确实乖巧可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妻子付闻樱都对她赞不绝口,孟怀瑾也拿顾白月当晚辈一样疼爱,后来阴差阳错成了自己女儿,孟怀瑾便尽力做个慈父,在两个养女面前一视同仁。

    看顾白月来了书房,又字字句句关怀他身体健康,孟怀瑾心底熨帖:“医生随口说的话,不过是小题大做,方便给我开药,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

    顾白月倒出两杯茶:“这是金银花茶,清热去火,爸爸喝完下楼走一走,锻炼一下身体吧,妈妈在花园里呢,您多久没跟妈妈一起散步了?”

    女孩温软白净,笑语嫣然,见之就觉赏心悦目,孟怀瑾的气消了一大半儿,再想想公司里一众老人对儿子交口称赞,自己像宴臣这个年纪时未必有他得人心,便顺水推舟:“那我下去走走。”

    一杯茶递到面前,顾白月歪着头自下而上地看孟宴臣,“哥哥,公司里的事我都听说了,叛徒哪里都会有的嘛,你也不能未卜先知,就别太自责了。”

    从她走进书房开始,孟宴臣的视线就全胶在顾白月身上,闻言抿出一点笑:“好。”

    谁知顾白月却瞧着他发怔,“哥,你这几年瘦了好多。”

    孟宴臣怕她难受:“瘦了不好吗?他们都说我瘦些好看,更符合一个精明强干,杀伐决断的霸道总裁形象。”

    顾白月摇头:“我不要你好看,要健康,这么瘦抵抗力会下降的,容易生病,而且你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好?”

    “怎么了?”

    “眼睛下面有黑眼圈。”

    金丝眼镜下的眸色闪过一片光,孟宴臣不以为意:“生意人哪有不熬夜的,忙完这一段就好了。”

    顾白月不依不饶:“不止是这一段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严重不严重?”

    孟宴臣了然:“肖亦骁跟你说什么了吗?”

    两人絮絮低语,态度熟稔自然,好像那十多年的分离,山一程水一程的阻隔,全都不复存在。

    楼下花园里,付闻樱抬头瞧了一眼书房灯火,“是宴臣和皎皎在说话?”这怎么能行,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那么久,可别前功尽弃。

    孟怀瑾拦下妻子的脚步:“是,——你总要给儿子一点喘息之机,别逼得太紧了,会适得其反。”

    为了转移妻子注意力,他忽然道:“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沁沁要回来了。”

    付闻樱表情难看:“当初她非要跟一个小混混搞在一起,为了他几次三番顶撞父母,还私自修改志愿,闹得人尽皆知,现在亲朋故友还没淡忘,她回来干什么?”

    孟怀瑾念着战友之间的情谊,宽解道:“孩子年幼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总要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付闻樱沉默,却未出声反驳。

    这天晚上,孟宴臣留在老宅住,一推开房门就看到书桌上放着一瓶插花,淡雅疏落,轻轻一嗅,清香扑鼻。

    栀子,茉莉,白山茶,全都是舒心解郁,有助睡眠的花。

    孟宴臣没有开灯,在一室黯淡光影中,轻轻笑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是兄妹……也好。

    只要她还在我身边,还能见到,一切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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