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山后蹲到腿都有些隐隐发麻了，卫舒窈才缓缓扶着石壁起身，看向crush离去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淡黄的桂花花瓣飘飘扬扬落下。

    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卫舒窈晕乎乎地走回寝室。直到热水冲走一身的疲惫，她才倒吸一口凉气，拍拍洗浴间的隔板。

    “咋了宝贝？”林子婷刚刚冲掉一头的泡沫。

    “我今天，就刚刚，我又在学校看到他了。”水雾朦胧，卫舒窈仔细回忆起刚刚的场面，“他跟一个男的在大铁门下去的那条路上，在看猫。”

    “你的crush？”

    “对。”

    这下换成林子婷倒吸一口凉气。

    “那你还想联系上他吗？”

    “有点……”

    林子婷思索半晌，突然高深莫测地出谋划策：“怕尴尬的话，要不……让卫总找人拿他点东西，你再挂个失物招领，两个人就能名正言顺联系上了。”

    “少来歪门邪道。”卫舒窈无情否决，又在林子婷不满的反驳声中耸耸肩。

    学校那么大，专业那么多，找他可不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她不知道第二天，她将以极其惨烈的方式，从茫茫人海中，捞到了那根针。

    第二天是卫舒窈去A大附一复查的日子。预约的挂号时间是早上十点半，她得在十点钟赶到那。

    学校东门出去不远是公交站台，132路公交车缓缓驶来时，卫舒窈刚好吃完手上的手抓饼。

    现在是周日，也不是早高峰，人不算很多，卫舒窈很容易就在宽敞的车内找到一个后排靠窗的位子，惬意地坐下。

    很有安全感的一个位子。

    她戴上普通的医用口罩，抱紧怀中的小包，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象。

    A市经济繁荣，大学城附近车水马龙更是常态。口叼牙签的公交司机在这条路段肆意驰骋，对复杂多变的交通状况应对自如，完全不受两侧汇入的车辆影响。

    这也间接导致了，整辆公交车摇晃不停，就像发动机出故障的老旧车辆一样，坐得人胃内翻江倒海。呕意袭来，卫舒窈开始有点后悔刚刚胡乱塞下了一整个手抓饼。她借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飞快开窗汲取新鲜空气。

    A市的绿化一向做得很好，是全国宜居城市之一。接受了十几秒大自然的净化后，卫舒窈明显感觉自己状态好了许多。

    一辆淡蓝色的小电驴悄悄开到公交车旁边。

    跟这个黄色的庞然大物相比，小电驴显得弱小而无助，而坐在那上面的男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他生得人高马大，长腿缩在电驴上，裸露出来的前臂上，绑着一圈绷带，隐隐还可看见血丝渗出。

    再看一眼，卫舒窈突然觉得男生有些眼熟。

    似乎是……偶遇多次的crush？

    今天的crush没带鸭舌帽，头发被风自由地吹起，而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抿紧嘴唇，紧盯不断变换的红色数字。

    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受伤了？卫舒窈默默坐直身子，想将渗血的绷带再看仔细些。

    这时红灯转绿，公交车缓缓起步，卫舒窈只能眼睁睁看着淡蓝小电驴一骑绝尘，将笨重的庞然大物甩在身后。

    在漫长的五分钟后，公交车终于停靠在站点。卫舒窈几乎是在跳下车的同时，就弯下腰干呕了好几下。

    她昨晚熬夜，今早九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现在再坐这么一趟，难受程度可想而知。

    “失策。”卫舒窈暗暗发誓，回去一定要骑共享电驴。

    起身的一瞬间，她用余光瞥见附一门口的停车位上，稳当当地停着一辆淡蓝色的小电驴，跟刚刚crush开的那辆一模一样。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卫舒窈苦着脸迈进门诊大楼的时候，还在暗暗祈祷不要再撞上crush。

    可惜有的时候，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原本很安全的，检查很顺利，除了医生笑眯眯地戳穿她没有谨遵医嘱控制饮食之外，一切都很顺利。事情坏在人行道上。

    医院门口是最好做生意的，包子油条、洗漱用品、算命算八字，各类摊贩挤在人行道上，将本就被电动车挤得没多少空间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卫舒窈用一根手指吊着病历袋，一晃一晃地穿行其中，看到那辆淡蓝色的小电驴还停在原地，不由松了口气。

    “让让让让——”突然，一道粗犷的声音伴着刺耳的鸣笛声传来。

    又是在人行道上开电动车的。

    卫舒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要回头看车子往哪边开时，手臂就被人用力一拽，直接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他说话的时候，卫舒窈能清楚地感觉到头顶温热气息传来，胸膛被带得一震一震，以及一瞬间乱如鼓点的心跳。

    “没长眼睛啊？”crush对车主远去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不耐，很符合卫舒窈对他的第一印象。

    感官被放大，就连后背处衣料的摩擦感都变得格外清晰。卫舒窈脸颊发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应该是差点被那辆电动车给撞了。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只是一时心乱，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绑上绷带的小臂擦过她的身侧，带来一阵痒意，卫舒窈感到身后一凉。

    crush松开了她，退后半步，问：“你还好吗？”

    “还好，你的手没事吧？”卫舒窈顺势将双手备在身后，不无关心地望向刚刚英雄救美完、正耳尖发红的crush。

    奇怪，怎么总觉得手上空荡荡的。

    徐争渡摸摸鼻子，在她关切的眼神中酷酷地解释：“被猫抓了一下而已，疫苗打过就没事了。”

    奇怪，他怎么解释这么多。徐争渡懊恼片刻，又注意到女孩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就像有光一样，很好看。

    他突然不好奇自己的异样了。

    他的声音好温柔。卫舒窈看向耳廓通红的crush，惊叹他摘下鸭舌帽后竟然显得格外温顺，尤其是说话时专注地看向她，目光柔和，一点也没有那种凶巴巴的感觉。

    心动复萌，卫舒窈觉得自己已经能完全忘掉之前的不愉快。

    头像正常，昵称正常，朋友圈已清，总结下来，今日宜要微信。

    万事皆宜，除了她没想到的一件事。

    接近十一点，人行道上渐渐挤了起来，行人来来往往，不想逆行又要抄近路的电动车也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沾泥带土的脚印、车轮印，全都留在地面一个白色的袋子上，无人察觉。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天天不读书……”一脸憔悴的年轻妈妈边走边回头骂，动作利落甚至是带着泄愤意味地挪出摩托车。垂头丧气的小孩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被地面散落的白色袋子吸引，停住了脚步。

    等到年轻妈妈的声音小了些，卫舒窈才将碎发别到耳后，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那个……我叫卫舒窈，我们也挺有缘的，能加个……“

    “联系方式”四个字，在她口中打个回旋，又被一道响亮的大喊堵了回去。

    “谁说我不读书的，我知道这两个字叫寺仓（痔疮）！这么难的字我都认识，你就会骂我！”小男孩委屈不已，抱着为自己正名的巨大决心，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说到后面，甚至都带上了哭腔。

    他想哭，卫舒窈也想哭。

    她三年级的远方表弟曾经把“痔疮”念成过“寺仓”，也曾经自鸣得意地以此吹嘘自己识字多。在小男孩声嘶力竭地大吼，在空荡荡的右手因紧张而下意识地蜷缩，最后只抓到一点热风的时候，卫舒窈终于想起来，她到底忘了什么了。

    她的病历，她那本就吊在手上随意会掉的病历袋，先是被撞飞到了地上，现在又被拿到了一个随时失控的小屁孩手上。

    上天保佑，他一定不能认识她的名字。

    因为时刻忧心那边的战局，卫舒窈眼珠子转得几乎要抽筋，根本分不出神进行表情管理。眼前的女孩突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徐争渡表情凝滞，顺着她斜到天边的眼睛看过去。

    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小男孩紧紧攥着手中的病历，仰起头倔强地看向他妈妈。两人站着的位置似乎有些眼熟。

    徐争渡灵光一闪，转头看向卫舒窈：“那好像是你的病历？”

    “哈哈，是吗？”卫舒窈艰难地打哈哈，开始思考现在原地昏死的可能性。

    年轻妈妈一把抢过病历，一巴掌呼上小男孩的头顶：“人家病历你看什么看，还那么大声。”

    就是就是，卫舒窈内心狂点头，死死拽着徐争渡不让他动身。

    “这明明读痔疮。”年轻妈妈一脸嫌弃。

    “那不是我的，我们先走吧。”卫舒窈飞快解释，两只手搭在徐争渡小臂上，用力到青筋暴起。

    她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带着女孩特有的馨香，肌肤相触间，徐争渡感到绷带下的皮肤开始发痒。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语无伦次地安抚似乎受到惊吓了的女孩：“是吗，那，那是吧，那……那我先去挪车。”

    “把这个给人家卫……”年轻妈妈拿着病历，“卫舒窈”三个字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哎呦，那不是我姑姑的病历吗，你看我这记性。”卫舒窈急中生智，一把推开徐争渡，脸上带着夸张的笑意，”谢谢你啊姐、姐。“

    她叫得很甜，手迫不及待地要扯过病历，却在抽出的一瞬间被极大的力道扯回。一拉，一扯，一声姐姐叫得咬牙切齿。

    年轻妈妈看向这个行为古怪的女孩，一脸狐疑地发问：“你姑姑才十九岁？”她可是听说过，专门有人闲的没事干偷人家病历。虽然这个姑娘看着像好人，但她在旁边站了这么久都没反应，刚刚走过来时表情又很浮夸……

    “对啊，她辈分大。”卫舒窈加重了扯病历的力道，额头开始冒汗。

    年轻妈妈狐疑更甚，一用力，纸又被扯回来：“你姑姑叫卫舒窈？”

    名字问出口的那一刻，抽泣的小男孩沉默吸鼻子，警惕的年轻妈妈为自己不聪明的试探沉默垂眸，浑身僵硬的卫舒窈呼吸一窒，彻底沉默，身后的徐争渡突然明白了什么，也尴尬地沉默下来。

    沉默，是今日的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