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香在红枫山庄一待就是多半个月。
这期间她闹过无数次，哭着喊着要去上学，任谁劝都不顶事。
无奈之下李红枫每次在陆香闹得凶的时候一掌将她打晕过去，这才消停一阵子。
二德子与小揣在流香醒来第二天就觉着流香的伤势太重，一时不见得好，于是他们俩商量着先赶回庄子与主人禀明情况，再做打算。
这一去至今未回。
陆香困在房间里，嗷嗷大哭过拼命喊叫过，全都没用，这里没人理会她。
她说过最多的无非是想回家，想爸妈，让她出去。
嗓子喊哑了也没人搭理，那些人权当她的话为无稽之谈。
哭喊的次数多了，就跟山里边放羊的小孩儿总撒谎说狼来了一样，自然而然无人当真。
芝浣总是陆香视野里晃来晃去。
什么送饭、换药、入敬、更衣之类都是芝浣一人伺候着。
她们问二德子了解情况，知道流香不过一介婢女，现今能在红枫山庄享受主人一般的待遇，都是仰仗李红枫大发善心。
当然还要看流香未来主子江家人的面上。
李红枫拆过流香夹在旧衣包里俞舍人写给江家老夫人的亲笔信，而里面的内容大致是流香的年岁，什么姑苏姜家所托陆氏遗孤，希望丈母娘善待她什么的。
她还真姓陆啊？
李红枫将信重新封好，妥善保管，在了解流香境遇以后，她多少有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之感。
不过有一点李红枫不懂：为什么流香这些日子所说的话跟二德子描述的并不相符呢？
流香既是遗孤，又哪里来的爹娘？一个女婢，她又哪里上得起私塾？
怀着这些疑问，李红枫敲门进到陆香屋里，想借个话机问个清楚。
这时候陆香已经能自己坐起身简单的够着水杯喝水了。
她见李红枫风风火火走了来，便自己个儿赌气似的别过头不去理会。
这些时日，李红枫尽心竭力照顾陆香这个小病号，别提多心累了。
陆香倒好，时不时发个脾气，不是哭就是闹，真真是气笑了李红枫。
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喂，流香，你到底想怎么样？这闹也闹了，饭也吃了，伤口也有了好转，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和我聊聊呗。”
陆香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罪，肚子里憋了好大的火气没处发，一想到她平白所受的委屈，她顿时红了眼眶，嘴上喃喃道“反正你也不肯放我走，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而且这期间她重复了无数次，她不叫流香，她是陆香，她有姓，为什么这些人非要给她改了姓？
李红枫听了陆香的气话，嘴里反倒苦仄仄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用余光注意着陆香，陆香真就不回看她一眼。
陆香只管喝着杯里的药茶，两片唇吸吸溜溜发出声响，又怕冷又含胸佝背的坐在床上，低着头，神色散散。
可怜见儿的，陆香本就瘦弱，现下有伤在身，整个人看上去跟个小耗子似的畏畏缩缩的，可爱又可气。
木门、窗棂被冬风吹的嗒嗒作响，时不时有吓人的呼啸风声传进来。
沉默好一会儿，李红枫打破静默，很干脆的说“你不是想出去么？好啊。”
陆香听了，杯子停在唇边，大眼睁圆，“真的？”
随后又瘫软回去，无精打采的，“别是忽悠我。”
李红枫想去扶她起来，想了一想，僵在半道儿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次我保证没骗你，等风小了，我就搀你出去。”
冬至以来，燕北这边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雪深数尺。
大清早的，风一落，天终于放晴了，只空中漂浮着那么几丝清淡渺渺的烟云。
山庄里的下人们趁天晴，大多忙着清扫两院的积雪。
初日的光金闪闪的撒向山庄素裹的银装，折射出五彩的颜色，真也美极。
听得屋外那些人颇有趣味的唠嗑儿声，陆香心里痒痒得紧，她迫不及待想到屋外散光散光，看看雪景也好，看看人也罢，这些时日，她闷也快闷死了。
芝浣为陆香穿戴好棉衣，套上外套，嘴里不停叨叨“你伤还没好全，别乱跑，累了赶紧回来趴着，听到没？”
陆香左耳进右耳出，连连点头，实则心里头早不耐烦了。
“我可以出去了吗？”
“还没好啊？芝浣你也别唠叨，你看她在听么，怕是心都飞了。”
李红枫喝了一杯又一杯热茶，见芝浣给陆香系好衣帽绦子，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拍拍衣裳坐下的褶儿，大步流星来到陆香身前，伸出胳膊“走吧。”
陆香颤悠悠抱住李红枫的伸过来的手臂，后背伤口绷绷的，随时都有裂开的可能，不过她不怕，比之心里面压抑着没意思，身上的痛算不了什么。
她们俩慢步朝屋外走，芝浣跟上来打开门的那一刻，陆香觉着自己仿佛已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了。
这、这不会是古代吧？
眼前扑棱棱有鸟雀飞过，喳喳在叫。
不远处还有狗吠，听上去也很有意思。
空气少有的清爽，伴着柴火烧出来的烟火气儿。
陆香心下疑惑，市里明令禁止烧柴烧煤，这里古朴气息如此重，怎么回事儿啊？
这种回归本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感情难道是我的错觉？
陆香满心惆怅，她又想回家了，也不知道爸妈有没有焦急的寻找她。
“疼疼疼···”
费老大劲儿可迈出门槛了，陆香的视线却落在压满雪的马车上，她恍惚了“马呢？”
李红枫说“在马棚里。”
“马棚？你家好富啊，市里寸土寸金的地儿，你还有闲钱盖马棚养马？看这占地面积，莫非是高档四合院儿？”
陆香瞅着李红枫，眼睛里直闪光。
李红枫被人炙热的看，不知所措，“其实也不是很富，也就开了几家木材铺子，再说这年头谁家不盖个马棚啊？”
她无心之语惊呆了陆香，陆香心里话：我家就没有啊。
游廊外小道上的积雪清扫得差不多了。
她们一面看，一面顺着游廊漫步去三进院后面的梅花园子逛逛。
陆香望见西边高墙上与天相接的黛色山尖，心想：我有多久没和老爸旅游爬山了？他总是忙，放假了也没工夫搭理我，嗐——。
再看墙外那几棵撸光叶子的香椿树，竖叉的枝丫怎么看上去像极了虎皮鸡爪？
陆香一口口水入喉，她闭上眼嗅了嗅空气中飘来的味道，
“欸？有炖肉的味儿，真香啊。”
李红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鼻子可真灵啊，今早上我特地儿叫厨房炖一锅杀猪菜款待我那些冒着风雪来送木炭的弟兄们，你可好，这老远也能被你闻见。”
陆香应声道“那是，我对肉的敏感程度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东边的日头渐渐上了空，光线射过来很刺眼。
她们二人来到屋檐下站了一会子，深色的衣裳晒得暖洋洋的。
在冬天能晒到太阳是种幸福啊。
只不过陆香觉着伤口隐隐作痛，太煞风景。
李红枫也不知是怎么了，意志消沉，她仰头望天“可惜啊可惜，燕北虽好，终不及我的家乡。”
陆香歪头愣愣的盯着李红枫看，没搭话。
李红枫又问“你觉着我怎么样？”
陆香玩笑道“你？尖耳猴腮、体壮如熊！”
李红枫一对狐狸眼狠辣辣刺向陆香，瞪得陆香头皮发麻。
“好吧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你长得挺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心肠好，满意吗？”
李红枫摇摇头，觉着不甚满意。
“要是江锦怀也说我句好，就好了。”
听着像是男子名儿。
陆香心下里坏笑“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李红枫伸手便轻轻推了陆香一把“小姑娘家家，说什么喜欢？也不嫌臊得慌。”说时脸憋得通红。
陆香嘟嘟嘴，呼出一口白气，“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一个人。”
“谁啊？”李红枫眨眨眼，很好奇。
“阿雀。”
话说到了傍晚时候，长松撒了欢儿似的从外面敲门跑了来。
流香趴床上，后背流脓的伤口新换了药，蒙了被子，哎呦声断断续续的，想睡也睡不着。
长松在外室隔着屏风走来走去，他怀里揣着宝贝似的非要拿给流香看看，不然他食不知味，坐立不安。
“流香，流香，给你看样东西，你先闭上眼睛。”
芝浣没好脸色，挡着他不让进去。
长松千求万求好姑奶奶也不中用。
陆香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就让他进去了。
长松站到床头，手伸进衣服里拎出一物，那东西像是通了电的机器娃娃上下一顿挣扎刨脚。
陆香头回见到活的，她心下是又惊又喜“兔子？！”
长松一脸得意劲儿，他一手攥紧俩兔耳朵，将灰不溜秋的野兔子递向陆香。
一手蹭蹭鼻子，道“那个，送你的。”
长松不好意思直视陆香的眼睛，陆香的眼睛此刻眯了起来就像两片粉嫩的桃花瓣儿，自带氤氲，水灵灵的很可爱。
他吞咽口水，两眼则不自觉看向别处，手里拎着兔子一点点朝陆香靠近。
陆香与兔子隔着半臂远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骚味儿，那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而且近看兔子皮毛，居然有好多小虫子似的东西黏在上面。
越看越不对劲，她赶紧让长松拿远些“不行，这兔子太脏了，你洗洗再抱过来吧。”
长松低头失落，本来想着让流香开心开心的，然而适得其反，被她嫌弃了。
后边儿长青跟了进来，伸手一波流子拍在长松后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