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无因见】

    “这里有人吗?”

    一道阴影遮住麦千月,她抬头看,无因子站在桌对面,穿着藏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发丝有些散乱,一缕头发垂下额头,贴在脸颊旁。他依旧是一副清雅散淡的样子。

    “没人。”

    无因子在桌前坐下,叫博士过来,点酒,微笑,一气呵成。问:“你喜欢吃什么?这家的玉露团,可是一绝。”

    “我都可以。”麦千月不挑食。有几分好奇:酒肆里还有许多空桌子,他显然不是没有地方可坐。

    不知无因子接近她是为了什么,可她还是很高兴能有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

    麦千月双手手肘支撑在桌上,手掌撑脸颊,蜜酒上头,使得她脸颊微红,身后婉转的歌声添了几丝平和。

    她很少露出这种娇态。

    看来酒量不行。

    小博士将蜜酒与烧春酒,玉露团端上,麦千月便伸手去拿壶,蜜酒的壶与烧春的壶一模一样。烧春烈,无因子怕她喝醉,先倒一壶酒尝尝,这才将蜜酒的壶递于麦千月。

    麦千月问:“无因子。”

    “嗯?”

    “你有意中人吗?”

    无因子端杯子的手一抖,洒出几点酒液,大惊:“贫道......”

    “没关系。”麦千月心下了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十分善解人意地止住无因子接下来的话,“我懂,我懂。”

    出家人,修道的,哪能有意中人呢,就算有,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承认,必然是藏在心底。

    问题错了,是她问错了。

    街对面传来一阵喧哗,官差们手持杀威棒,气势汹汹地砸一户民居的门,哐哐直响,见门内半天无人应答,其中一个便开始大声叫骂。

    街上众人,见此情景,均缩头回目,避开那处宅邸,街上屏声静气,人人自危。

    酒肆中也顿时安静,歌伎的声音降了几个调子,变成谨小慎微的气声,四周桌窃窃私语,无一人敢高声。

    麦千月酒气散去,拧着眉头,不自觉地靠近无因子,低声问:“动静这么大,这是捉人么?”

    无因子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几分,眉目沉下来,一片清朗的脸上竟有几丝阴郁。也靠近她,说:

    “推事院的人。”

    旁边桌子人耸肩,埋头喝酒,交头接耳道:“又来捉人了,让那姓来的逮到,只怕有去无回哦。”

    “兄台慎言,慎言啊。”

    正说着,街对面民居猛然从内打开,开门的仅仅一个中年男子,穿家常圆领布衣,虽然面有惧色,却昂首挺胸。

    “我跟你们走,不许惊动我的妻儿。”

    “请吧——”那官差瞥眼瞧他,和看死人目光没什么两样,挥一挥手,示意手下把男子用锁链捆上,一路押走。

    民居门内猛然传来女子低低的哭声,老人唤儿的声音,和小孩不知所措地嚎哭。小小一扇门内,跟外面街道上的寂静仿佛形成两个世界。

    待官差走后,酒肆内的声音渐渐高起来。邻桌又打开嗓门,说:“高家这回可遭殃了。”

    “高员外郎犯了什么罪啊?”

    “有罪没罪,进了推事院,千张嘴也说不清。”说罢,邻桌几人都讳莫如深,一脸眼见他高楼塌的悲凉。

    麦千月不由得感叹自己挑了个好位子,桌在靠近窗边的正中,虽然离歌伎的石台远,可听了不少比歌还精彩悲叹的消息。

    谈话的是她右手边的一桌,都是些带巾子打扮的文人书生。她左手一桌,坐下三个壮汉,布衣棉袄,头上缠着布带。她初始没注意,再一看,却觉得有些眼熟。

    其中一人正对着她坐下,凶恶的双眼盯着高家宅门。麦千月想起来,正是当初进神都时遇到的盗匪之一。

    她盯的出神,无因子顺着她目光看去,神色也是一凝:他也认出是那两个盗匪。

    当初走得匆忙,将盗匪二人绑在树上,便再未管他们。没成想今日在神都繁华处遇见。

    他们这是,盯上高家了?

    那盗匪名唤孙老三的,察觉到麦千月的目光,凶恶的回瞪。见是麦千月和无因子,先是一瑟缩,而后怒从心头起:今日兄弟三个,还怕打不过两个人?

    他无言瞪视麦千月,腾的一下站起,手狠狠拍在桌上,臂上青筋鼓起。

    麦千月淡然回视: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子,当初打得过,如今再添一人,还是打得过。

    无因子挺身而出,挡住孙老三的视线。

    这三人之间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孙老三正欲图行凶报仇之时,手却被自己人按住了。按他的是赵老大,他与钱老二的结义兄弟。

    赵老大年纪大江湖经验足,看一眼便知晓老三是个什么情况,他用眼神示意:不要乱动。

    “今晚还有事要办,兄弟,不要意气用事。”

    赵老大对麦千月和无因子微微一笑,嘴唇上两撇胡子向天上扬起,眼神却不带笑:“两位,慢坐。”

    说罢,带着两个兄弟,出了酒肆。

    麦千月路上无端被劫,看到劫人的匪徒如今安好坐在酒肆,又遇了这么一遭,心里愠恼,嘴上略抱怨:“你方才不该挡住我,我回两句嘴,引得他们怒气上头,合该打起来送他们入狱。”

    想送匪徒入狱,是一遭。

    另有一遭,她见这些匪徒盯着高宅仿佛盯梢,总之来者不善。若是激怒了他们,反而还是好事。

    如今这些匪徒竟然不怒而忍耐,言语间毫不避讳,说晚上还有大事。架不住多想,她越发不安。

    “想不到你还有争强好胜的一面。”无因子好心挡事,挨了这么一句,却也不恼,反而温润道:“他们三个,打我们两个。我知你有把握打赢,却不想你受伤。”

    不想她受伤,因而避让。

    麦千月嗅出他这句话里的关心意味,瞧见心心念念地胜利通关苗头,起了试探的心思。

    “我受伤了又如何,关你一个出家人何干?”

    “贫道我会心疼。”无因子眼神赤诚,一番话说的坦荡,无半分旖旎气氛。

    麦千月心中胜利光芒越盛。

    “再一则,此乃无妄之灾。贫道闲来无事,曾为麦小娘子祈愿,无病无灾,福寿绵长。”

    “而且,若是你们在此处打起来,不免误伤他人,就算不误伤他人,搭上些桌椅板凳,也是不好的。”

    麦千月拿不准他话中意味,他这是道家对世人的大爱,还是个人的私心小爱呢?

    识海中调出进度条:【无因子:二/五】

    得,半分没动,大爱是也。

    她失望地睁开眼,轻叹一口气。

    麦千月的目光刚刚流转到无因子身上,只听无因子指着包裹说:“这是什么?”

    哎呀,还有任务在身。

    麦千月急忙告辞,捞起包裹放下铜板,到门口牵了自己的马,骑上之后一路打马扬鞭。

    “真可怕。”无因子捂着砰砰跳的心口,回忆起方才麦千月那灼灼眼神,不禁喃喃自语。

    山上仙居里,老师傅曾说,女人如虎,如尘,不可念,不可妄。从前他拿这话不当事,只觉无人能使他心湖起半分涟漪。

    游山玩水,自在天地间。

    如今望着她的背影,却觉心头重重的,仿佛被一根细而皎美的丝线绊住。不得脱开。

    看来今日事毕,回去得闭关静思了。

    酒肆里,小博士凑过来,收拾桌子,应和无因子刚才的话:“道长说的正是呢,那些人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了,真叫人害怕。”

    无因子:“......”

    他出酒肆的时候,小博士被另一个高大的男子拦住,那男子面色严肃,苦大仇深地模样,他在询问紧张兮兮的小博士。

    无因子抬头望了望天。

    天上乌云交杂,晦暗不明。

    ......

    武三思府邸,比上官府邸更加奢华,隔着墙垣,就能听到管弦丝竹的声音,华贵的熏香四溢。

    门口侍童得了命令,恭敬上前接引。

    一路穿花过柳,到了一处装潢华丽至极的厅堂,只见厅堂上垂下许多千金一匹的丝幔。

    屋子中央铺设虎皮地毯,锦绣蒲团,四周架设红铜火炉,暖融融仿佛迎春三月。

    武三思卧在锦绣堆中,身旁两个侍儿半跪在他身旁服侍。见麦千月来,懒懒抬起一只带玉戒指的手,指了个锦蒲团给她坐。

    “今儿怎么没带玉佩?”

    他似是微醺,面颊上浮起红晕,眼神却好得犀利。穿锦缎带银的美貌侍女将她手中锦盒接过,安静退到一旁。

    “落在上官娘子府中了。”麦千月扯了个巧,将这话题揭过去。任务既然已完成,天色渐晚,她无意多留,当即告辞。

    武三思又抬起手,叫住了她:“着什么急,我的小儿前几日听闻你作的诗,闹着要见作诗人。你且慢走,教导他几句。”

    麦千月瞧着天色渐晚,本不想多耽搁,但他既然开口,也不好推辞。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心道千万别耽误要事。

    正想着,从丝幔后走出一个玉琢般的小公子,背着手,步子迈得很矜贵。仰着头看她,问:“一二三四五六七。这诗,是你作的?”

    经过酒肆里数字歌声的洗礼,麦千月毫无惧色,坦然道:“是我。”

    “这诗其中的意境,你可知道?”他仿佛是在拷问。

    麦千月:?

    “咏梅的拙作而已,谈不上意境。”

    话虽如此,实际上,她也不清楚系统将这首“诗”,在众人脑海中改成什么样子。

    武小公子听了这话,上下看了看她,点头,说:“好,很好。”说罢,自顾自迈着步子,回到丝幔后,留下一句。

    “改日再来吧。”

    麦千月:??

    不解其意。

    武三思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吹了吹玉戒指沾上的浮灰,毫不在意:“这小子,叫你记得再来看他。”

    麦千月:“受教了。”

    麦千月走后。

    武小公子从丝幔后小跑出来,跌坐在他父亲身边,抱着个蒲团子,脸色憋得红扑扑,问:“她会喜欢我吗?”

    武三思敲了一下他的头,说:“谁人敢不喜欢你。”

    美貌侍女恭敬将漆盒捧上。

    武三思又曲手指,用玉戒指面敲了三下漆盒,清脆的响。他既没有叫人打开漆盒,也没有让人撤下漆盒。

    这是上官婉儿派她的心腹,招摇过市送来的,里面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多双眼睛,看到了这漆盒。

    看到了这结盟的诚意。

    若是那麦小娘子腰上玉佩还在,效果会更好。

    听闻李家那小子曾试图在诗宴上拉拢麦小娘子,宝剑赠美人,好不风流招摇。

    但他毕竟是李家的人,当今圣上,对李家有忌惮。但凡上官聪明些,也知道该和谁同盟。他在背后略微一提点,这盒子,不就由那日诗宴上万众瞩目的麦小娘子,送来了吗。

    ......

    天色暗下来。

    街上行人稀少,麦千月打马扬鞭,一路驰骋。凭着记忆寻摸到高宅,她将马绳系到不远处一颗柳树上,披上夜行衣,步行摸到高宅。

    高宅寂静,晚间熄灯。坊间有宵禁,街道上酒肆也早早关了。

    麦千月半蹲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四下里望了望,觉得靠墙的树上正好,不知这是什么树种,道路上种着,冬日里也常青,虽然树叶长得稀稀拉拉,却是个隐蔽休息的好去处。

    她走到树下,正待往上爬的时候,瞧见一片藏青色衣角。夜里无灯火,眼神差一点,就看不清在树枝上守着的无因子道长了。

    他袖手靠在树身上,似闭目养神,也似睡着。突然眼皮眨动,睁开眼,看了眼树下,麦千月所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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