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红砂阵的梦兆

    岐山的烈焰一直持续了数日。

    金红色的火光燎遍了天幕,金乌发出的啼鸣惊扰到数百里之处,犹如神兽朝拜,令人心生敬怖。这一番地动山摇的封印,搅得岐山周遭的西岐之地人心惶惶,哪怕安定之后,都陆续有些百姓前来探访。

    好在云华神女已然将桃山设置结界,无法叫人打扰。

    只是数日之后,姜寐依旧未醒... ...杨戬本就对她受伤的情景产生了些心理阴影,此番又亲眼看着自己把姜寐刺穿,自然更为担心,几乎日夜不停地去姜寐榻前等着她醒来。

    自此后天天只能对着哪吒的敖乘姯觉得非常不耐烦---

    “你能不能自己去玩一会儿,别在我面前窜?”

    自姜寐昏迷,杨戬就天天守着她,便只剩下敖乘姯最讨厌的哪吒同她面面相觑。这让敖乘姯在本就被姜寐绑着的誓言之下,更为烦躁,只能抱紧自家表哥的龙蛋,尽量隔离哪吒。

    “你管我?!”

    哪吒却只哼了一声,小孩儿的身板顶在姜寐的房前继续不动,一对黑溜溜的眸子盯着那房门,颇为莫测:“我师兄都没敢管我!”

    “... ...”敖乘姯一挑眉,隔着物种,她都听出这莲藕话里的怨气了。

    但毕竟有着不小的仇怨,敖乘姯当然乐得让哪吒吃瘪:“你师兄那是不敢管你?他明明就是已经把你忘了。”

    “胡说!”哪吒气冲冲地朝敖乘姯哼了一声。

    龙女瞥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多日的见证之下,她心里早平了那些对杨戬的念想,此刻对着与她境况有些相同的哪吒,也只嗤笑一声:“胡不胡说你心里清楚。”

    搞得来她和他在这儿闹,屋里那‘真死’和‘装死’的两人就会理睬一样。

    在敖乘姯眼里,杨戬和姜寐这一对却挺有意思的。

    一个明明是天生大气运的祥瑞之体,却能为了所谓的故友把自己伤得昏迷不醒;一个明明是玉虚宫阐教三代弟子的魁首之人,却被一个凡人女子牵绊得连同门情谊都不顾。

    真是让敖乘姯觉得奇怪。

    ... ...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磕。

    其实敖乘姯很清楚地记得,姜寐那日最后被找回时尚且安好。

    但杨戬那厮还没高兴片刻,就发现姜寐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就如同睡死了一般,若不是姜寐心脉无虞,几乎连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个孱弱的凡人即将死去。

    其实,姜寐只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不断下坠的暗色中,体内的清气星辰却在暗暗汇集、增长、轮转...好比一切的因果都有代价,她的祈福需要付出气运、凡人的采买需要付出财物,又譬如她此刻的沉睡,换来了她在那极深极深的黑暗中,所目睹的画面。

    环环相扣,暗流汹涌,也在未知之下触目惊心的预兆---

    一道下属缓慢而安定的问询,先声而出:“大人,岐山之事,是否需要我等派人前去?”

    “不必。”

    暮色透过半开的窗,透出中年贵族半垂的眼,他将手中蓍草轻放于桌案上,大衍筮法的熟稔在此刻展露无疑。

    姜寐亦随着心念而动,看到了那桌案上蓍草所展现的卦位所向:

    豫卦之卦坤卦,四爻动。

    本卦:雷地豫四爻动豫:利建侯、行师。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之卦:坤为地坤:元亨。

    姜寐学过,自然也知道这卦象的意思似乎是‘可行’,但这可行的卦象究竟问的是什么,她却又无法抛开那中年男子的脑袋去得知。

    “我已算过岐山之事,并无大碍。”他嘴角并无笑意,但沉稳有力的回应,却显得他儒雅而高深:“其实此事,也并非全然坏事,毕竟无百姓所伤,且,岐山一向有凤鸣传闻。”

    中年男子的手在卓案上,意有所指地敲击了一下。

    姜寐这才看到,中年男子的敝膝和广袖之上,皆缀有夔纹、粮纹的图样前者,乃是诸侯贵族可用,后者却能让姜寐很快想到西岐育粮,衣袍上也多会以粮纹点缀。

    那么眼前的中年男子所谓何人,也自然不难猜出---

    西伯侯,姬氏姬昌。

    传闻中那个美人‘太姒’的夫主,有着近百个儿子的良善伯候。

    那俯首问答的下属,似是终于被那隔着桌案的敲击,清明了脑袋,试探而问:“所以,岐山凤鸣,乃祥瑞之兆。”

    “然,也。”姬昌微眯双眼,他向着暮色,又不像暮色,一如他此刻直接对自己氏族的肯定一般:“是天,佑我姬氏。”

    不是天佑大商,而是天佑...姬氏。

    回话的下属,只将头俯得更低,才似乎好摆脱内心骤起的惶恐和敬仰。

    但他的小心,却被上位者的安抚给打破了,他只感觉到肩膀一沉,就见那万人敬仰的西伯侯从桌案而起,展露出了今遭的第一个笑容。

    男人的笑容如他面容一般和蔼温厚,也昭彰着不同与子辛的憧憬和良善,他拍了拍下属的肩膀,似是感慨地叮嘱道:“来年秋收,我们也该,好好存粮了。”

    姜寐下一幕看到的景色又更为亲切些,但似乎眼前所见,皆为上一幕的续篇。

    因为她此刻看到的场景,是熟悉的朝歌大殿,商王帝乙看起来比上一回见面更为年迈了些,但依旧展着帝威端坐在高台之上,仰视而去,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雕栏画栋的大器。

    那来自西岐的使者端着礼物和帛书而来,跪伏在帝乙远处,敬道:“敬佑吾皇,西伯侯上封,岐山凤鸣数日,乃天降祥瑞之兆于西岐,特共贺于吾王。”

    闻言,大殿之上的贵族和吏臣都静默了片刻。

    帝王些微浑浊的眼眸里,亦是略过一丝深沉。

    ...西岐凤鸣,祥瑞降于西岐,那为何不是降于朝歌呢?

    ...西伯侯此番恭贺,也不知是用词无意,还是过分用心?

    可最后,帝乙也终是发出一声笑,勉强能看出几分喜色,却也显着专属于帝王的傲然:“那可真是,西岐的喜事了?”

    不过关起门来,王朝最高贵的权力之柄还是铺开了他的深意。

    帝乙将他的三个最优秀的儿子聚集而来,问起了西伯侯的贺词。

    同长子子启的不以为意不同,三王子子辛,一向都更合乎帝乙身为帝王的深谋远虑,甚至如同他作为帝王的一面镜子,将他更为霸戾的一片,展露无疑---

    “父王,西岐此举,令人深思之下,觉得心惊。”作为一个智谋过人的王子,子辛在听闻事件的一刻,便有了对策:“儿臣以为,东西南北四大伯候势力之大,应当以策掣之。”

    帝乙眼眉弯垂,手指摩挲玉樽:“辛,有何见解?”

    “儿臣认为,应当充诸侯质子。”子辛垂首而道。

    “质子?”帝乙最宠爱的长子,子启却并不赞同地说道:“你怎知,你这么做,不会令诸侯生怒,反而引得斗争呢?”

    子启的意思是,并不赞同质子这一策略。这否定确实是仁厚且平庸的方式,但帝乙将儿子召集而来,议论此事,内心深处自然不会仅仅想让此事一笔带过。

    子辛,亦是精通此帝王之道,和揣摩此帝王之心的高手。

    “兄长仁厚。”

    子辛却是一笑,冲子启微微点头,过于深的黑眸在略过长兄时,泛上些许轻视。

    子启虽受帝王宠爱,但其母亲出身低贱,并不足堪任商朝王后。因此作为嫡子的子辛,一向并不喜欢这个得志的长兄。但在看向高处的帝王时,子辛却又带上几分歉疚和忠心,端得是一副忠诚人臣,兄友弟恭的样子---

    “其实,辛以为,天下莫归于我大商,朝歌亦是重中之重,他们若不应,便是反,攻之即可。”

    沙场上无往不胜的子辛,一听诸侯中的些许异动,天生的野心与筹谋便如同他横扫敌忾的气概一般,浮出水面:“何况,我们可先以祈福祥瑞之说,令诸侯信服,送来次子。”

    “朝歌有两位拥有天命气运的司命,岂愁无天命所归之理?”子辛揖首:“辛,愿劝东伯候姜氏一族,先为表率。”

    “... ...”此言一出,子启终于为这代价和果断失了言语。

    同样沉默以对的,还有想借此事,端倪儿子才能的帝乙。

    帝乙额前和眼角的皱纹不浅,但此刻,这个坐在商朝至高权力位置上数十年的帝王,在看到自己的三子之时,眼眸里甚至染上了一丝惊惧,连同帝王的容貌,也似乎更为严峻、苍老了些。

    【以天命之说为饵,甚至利用自己的亲人来达成目的。】

    【威仪果决,却也容易过于独断和残酷。】

    帝乙看了看一旁依旧毫无察觉的子启,和一脸毫无破绽的子辛,有所感慨,终是为他大商的未来暗叹了一口长气。

    可当姜寐想再顺延着帝乙的叹息而去,却陷入了一阵哀嚎遍野的血色浓雾中,那雾浓厚得像是万民的献血染就、腥得犹如数日奠基出的残暴、也阴冷得让姜寐一触及,就仿佛被抽干了周身的温暖一样。

    那种接触,令她感受到了生命、快乐、气运的尽数剥离。

    像是一只最残忍的饕餮,带着绝杀的死机而至。

    ... ...

    伴随一声心有余悸的抽吸,姜寐终于从最后那场过于惊恐的画面中苏醒。她不知道这些场景是真是假,却似乎凭着直觉,感觉到了那最后一幕画面的绝望,和某种先兆---

    想来。

    之前所梦到的西伯侯和帝乙的场景,皆是随着她和杨戬近日所做之事而起,想来也许是有所根据的现实之梦。

    可让姜寐真正在意的,却是那可怖之极的最后一幕。

    【是噩梦?还是真实的未来?】

    【...那种未来,是因为姬昌,还是因为帝乙呢?】

    披散的长发从下意识的起身中垂下飘落、连带着少女的睁眼、惊声、呼吸,像吐蕊的重生之木一样唤回了杨戬本寂静的眼。

    本打算离开的青年,因着他所念之人突然的举动,落回榻边,望向那双目异色,空空地望向前方的姜寐。

    因着心内的思绪和骤起的孱弱,姜寐眼前先是一黑,才慢慢缓过了所见的颜色。

    她看到眼前的光明,屋里暖色的摆设,绿色的垂叶... ...直到将视线凝在了杨戬身上。她看到杨戬清隽面庞上颤颤的睫毛,和望向她时略为不安的眉眼,那本清明平静的眼里藏着细小的血丝,是一向仙风道骨不谙世事的阐教弟子,从不曾有的模样。

    但是最后让姜寐转移视线和注意的,还是杨戬眉头上那缕与众不同的金色竖纹。

    ... ...

    【之前没见过啊?】

    ... ...

    【这是被金乌打得毁容了?还是故意画的?】

    ... ...

    “姜寐,你醒了?!”

    杨戬搭上她的手腕,他触及到姜寐的手是凉的,看着她苏醒后望向自己时怔怔的模样,更是有些心神不宁,唯恐她并未好全。

    “你可有。”不适?

    可杨戬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姜寐凝视着他,那另一只未被他搭住脉象的手忽然抬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而后缓缓地触上了---

    他的眼睛。

    准确来说... ...是那个第三只新的、闭着的眼睛。

    而此刻,姜寐呆呆地戳住杨戬额上的竖纹。

    一边,她近日昏迷,并未剪过指甲;外加刚刚醒来,动作不知轻重,一时的触及,竟没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刮到了杨戬的天眼。

    少女的力度带着轻,带着酥麻,却也带着些刺痛。

    叫杨戬被眉间的触及痛得一退,也生出一种叫他担忧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这天眼不好看?”

    不然,怎么会一醒来,就一脸好奇地戳他的天眼?

    杨戬用了好久才适应了额头这天眼的存在,但此刻姜寐的奇怪神色,却让他再次对这天眼融合后的印记,生出了些许成见。

    ... ...是不是特别不好看?

    ... ...是不是,不喜欢?

    姜寐实则还未从那条竖纹里有个眼睛的事实中回过神,就看到那金色竖纹忽然被杨戬用手挡住,只余那温润眼眸里本能躲避的神色。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礼貌。

    额。

    “没有不好看!”

    她当下终于找回脑子,立刻缩回自己的手,又直接极了地抛出鬼话:“不管怎么样,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仙人!”

    像是鬼话,却也是实话。

    哪怕杨戬额头多了这条不知为何的竖纹,底子都在哪儿,仍然好看得如天资脱俗的谪仙。

    他现在更像是从不忍苛责凡人的天神,和护佑世间的仙将,哪怕因为凡人而添了伤,多了只眼睛,都淡然包容得如同广博的山峦和汪洋。一如她对他移不开眼的初见一样,怎么样,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而姜寐不过说了实话,杨戬本还有些下垂的眼,便忽然灵动了起来。

    “... ...”青年耳廓微红,撞进姜寐的眼里,却闪着隐隐的笑意。

    看起来就像她说什么,他都会信。

    他对她一向是予取予求。

    像个什么都会的神,却把自己的本领和目光,都给了唯一偏爱的她。

    而且在姜寐看来---

    “况且你头上的眼睛吧,比较平整,不像闻仲的是个鼓包,看起来如同被虫子咬了一般。”

    【其实只是条线,她觉得还不算太显眼,反而有点酷。】

    姜寐安抚着,顺便歪了歪头,又好奇地透过杨戬挡着视线的手,看了对方的脑门一眼:“你就当,破了层皮好啦”

    “... ...”

    “那你睁眼会痛吗?里面有眼珠子能动吗?能睁眼给我看看吗?”

    少女的目光,闪烁着直白的求知欲:“我看看和闻仲的眼睛像不像?”

    “... ...”

    本还有些雀跃的青年,在反应过来这对比才产生的优势后,再次把手捂回了脑门。

    那本在他身上服帖不已的河洛纹样,亦是在无人察觉之处,隐隐弯了线条,像是嘲笑,也像是旁白,在无人察觉之处,默默注视着一切的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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