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没路牌的贵族

    毫都之野,却青青翠翠,因临近北方,地域辽阔,平民农人以放牧为生,所以毫都的旷野一向生机勃勃,成群成队。

    可此日,毫都之野的农人却遇到了一件趣事。

    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场三人一狗的比赛。

    这趣事的起因,是姜寐和哪吒吵架了---

    首先,姜寐质疑三人为什么不用仙术赶路。

    接着,还没等杨戬解释了在凡间使用仙术会沾染凡人因果的原由,哪吒就开始嘲笑姜寐走不动路。

    然后,姜寐按捺下想快速拯救那杨戬心上人的本意,不甘示弱地反讽了回去,说哪吒小胳膊小腿一看就迈不开步。

    于是,哪吒一听十分不服,连拉着一旁的小白的狗腿开始对比,吐槽姜寐一身上下的臭毛病,说不定连小白都跑不过。

    至此,二人的小脾气就此一炸,准备比一场跑步。

    迎着两边事农平民的看戏目光,哪怕杨戬反复劝阻,奈何已经摩拳擦掌的二人一狗,都并不想停歇斗志。不过自发地数了几个数,就一溜烟地都跑了出去---

    ... ...杨戬只能成为第三个赛跑的人。

    ... ...但到底,三人之外,数小白跑得最快。

    眼看着狗和孩子都在自己前边,奔跑中的姜寐终于使劲把那束缚女子的长裙尾摆拉到了腰带上,连袖子也大半卷了上去,丢弃了平时从无纰漏的贵族仪态。如果忽略她高高在上的表情,就纯然一副急着去农耕的乡野姑娘模样。

    她本是那么高贵脱俗的少司命!

    那么天生贵胄的东伯候掌上明珠!

    却遇见了哪吒这么一个八字不合的臭小孩儿!

    叫她只能舍弃了这一身气质!

    但少女毕竟心高气傲,哪怕风姿不再,哪怕看着就是倒数,也铆足了劲往前冲。

    眼看着对手的衣裳赢面不大,哪吒不由迎风整了整自己歪歪扭扭的腰带,顺道从一旁的果树上取下一颗果子美滋滋地品尝起来。

    “哈~行不行啊~大贵族?!”

    对自己的体力分外自信的小孩儿,甚至还特意跑慢了片刻,嘲讽了一波姜寐。

    “你才不行!”姜寐被堵得想要捏诀诅咒:“我从前跑路就可行了,我肯定是第一!”

    “第一?”那果核毕竟圆润,虽只弹中了姜寐,但卜一翻滚,竟然滚到了正奔跑的少女脚下:“你有本事试试啊?!”

    一个没注意就踩上去的姜寐,踏着那湿润的果核就是一滑,整个人腚朝地摔在了路上。但凡都城之外大多粗嚷飞沙,摔在地上的姜寐一时两眼发黑,又是腰臀发疼,又是灰头土脸。可是,就当她赶紧爬起来之后,就发现那本跑在前面的哪吒也不见了。

    少女不敢置信:“...这就跑没影了?”

    【她输了?】

    可目睹了一切的杨戬,却终于停在姜寐身边,先扶起眼前的少女。

    端方的青年默默拍掉少女身上的灰尘,他抚过衣衫的动作,几乎能融化周遭的阳光,直到姜寐上上下下的衣衫都掸掉了一层灰,他才迎着面前身体有些莫名僵硬的故友,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

    “哪吒和小白。”杨戬眉眼弯弯,伸手想替眼前的少女擦掉脸上的灰痕:“似乎掉进了前面的一个坑里。”

    虽然不知为何,一人一犬还未出来。但他自然并不担心师弟会出事,面对皮实的小仙童和精贵的心上人,他自然是则后者护之。

    可姜寐一听,却将这遭场景想象得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自己赢定了的第一名。也恰巧借着这股念头,还没等杨戬擦拭掉她脸上的灰痕,就别过脸躲过了杨戬即将抚过自己脸颊的手,往后再次看去。

    “真的吗?!”

    【嗯...】

    【她不想和有心上人的杨戬这样接触。】

    【她怕自己本就余情未了,又扎了进去。】

    她的动作极快,恍如在躲避什么一般,自然也未曾发现杨戬在手上落空后,清和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晦涩。

    果然不出一会儿,就听前面不知哪个坑里传出了小孩儿的喊叫和小狗的狂吠。

    “...啊!”

    “...汪!!!”

    姜寐一听这短促凄惨的嚎声,被哪吒勾动的野性再次萌发,眼眸亮亮的少女,就十分顺手地撇开杨戬的搀扶,跑到了前面,打算去看哪吒的笑话---

    青年的另一只手也悬停在半空。

    【... ...】

    眼看着姜寐将自己再次丢下,杨戬眉峰似是不易察觉地凝了下,但依旧再度跟上。

    姜寐毫无包袱又毫无预料地靠近那前方小坑,刚刚站定在那小坑的上头,就迎着日光,看清了洞里眉头都拧成褶子的一人一犬。只见昔日威风的小孩儿此刻一头湿漉,身上脚上还满是黄色的脏污,而本洁白柔软的小白犬身上亦是。

    姜寐直接朝下骄傲哼笑,将小孩儿本送给她的那句嘲讽还了回去:“哈~行不行啊~小矮子?”

    坑底的哪吒气急败坏又不想开口,只拿那湿淋淋臭烘烘的手指着坑上露着半个头的姜寐。

    【他肯定是被这个女人诅咒了吧!】

    【等他出去!他一定把她的头发用风火轮削了!】

    哪吒全然不知,是因为他扔了姜寐那一枚小野果,惹的自尝恶果。

    最后,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中的姜寐,还是忽略掉坑底一人一狗愈发怨气的目光,迎着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那我就是第一名啦~”

    ... ...但随着本该新鲜的空气进入鼻子,姜寐忽然闻到了些诡异的味道。

    不过吸了半息,本幸灾乐祸的少女就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且朝后退了几步,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坑---

    她意识到了为何坑底的哪吒和小白都只会怒视,而不反驳她了。

    ... ...毕竟谁都不想在溷轩呼吸。

    毫都之野的农人见那总算反应过来的少女一拢袖子,死死捂着口鼻往后边跑去。恰好逢上那从后走来的白袍青年,那青年一副修长清冷的模样,连着眼眸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纯善,活像个传说里没下过凡尘的仙人,却在撞上那‘遇事就跑’的少女时,露出些许凡人才有的偏爱和专注---

    “怎么了?”

    那少女似乎是满脑子的分享欲,只带着一脸着急又憋着笑的神情,灵动得像是一个顽皮够了的孩子,偷偷地站在青年面前说着坏话:“杨戬!哪吒他们跑步肯定输啦!”

    “嗯?”青年却似是平静地看着少女垂坠下的刘海,那修长的手指背在身后微微动了动,似是想伸手替面前之人拨开。

    “---因为他们掉进农人如厕用的溷轩啦!”

    青年纯善纯性,听到这话,也只内敛地弹了下少女的脑袋:“幸灾乐祸。”

    他面上儒雅,心上却依旧喟叹。

    自盘古斧阵法之后,姜寐总是同哪吒玩到一处,虽然二人本是孩童心性,但从前她和他在梦境之时,那瞳孔总是是向着他,而不是最近一般... ...连些许的触碰,都被她快速躲开。

    阳光将青年和少女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青年的眼眸本似藏了一道倒映少女的明泉,只不过被少女轻轻念叨了一句趣事,就拨动成了一池涟漪,笑得如昙花初绽,清明如仙。可少女幸灾乐祸的话语和青年的手同时作为这画面中的声音与重点,将二人的动作凝滞在了某一瞬间。

    杨戬对她本就不会用力,所以姜寐本该察觉不到那犹如触碰的弹动,可光线下的青年过分清俊耀眼,他不是炙热的太阳,但他却会随相识愈发沁入人的情绪里,耀眼得如同会倒映阳光的湖水,迤逦清雅。

    到最后,一举一动都像酿了酒的池林,叫人生醉。

    ... ...

    连弹她脑门,都让她觉得像是被弹中了七窍。

    ... ...

    无意识捂住脑袋的少女,像醉进了青年的眼眸里。但她近日脑子里却全是那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神女,她会想杨戬和那神女的关系,会想杨戬和那神女的过往... ...于是,她只神色挣扎了片刻,就似是舍弃地垂下脑袋,抵开了这一席美景。

    强装说笑的少女摆了摆手,脚却朝着远离杨戬的方向迈开了一步---

    “反正我赢了。”

    可近日杨戬看过太多次姜寐的这个动作,本含蓄的青年,这次竟先拉过了少女的手。

    他过分专注了,也过分想求个真相:“你等等,我帮你先擦擦灰。”

    但杨戬大概不知道他自己今天的力气有多难逃离,哪怕抵着姜寐有些不解的挣扎,他都熟稔将她脸上的细汗与灰痕左右擦好。

    “... ...”姜寐却在杨戬这突然的奇怪力道下,挣了再挣,才认了命:“松开我,我不跑就是了。”

    姜寐是想不透,杨戬怎么就那么喜欢将她当做孩子照顾,连脸上贪玩的痕迹,都要干干净净地弄干净才罢休,甚至都不顾及一番那举动会不会叫她心悸。

    【算了... ...大不了见了他那心上人,再躲远些。】

    想到最后,姜寐就是一副做了错事,又心虚、又任性、又无奈的模样。

    杨戬并不知道姜寐的想法,他抿了抿嘴角,擦过少女脸颊的指腹依旧克制着力度,照顾得如珠似玉一般,只眼眸却黑得有些不可捉摸:“... ...是吗?”

    姜寐老实地一点头。

    对此,青年也只能悠悠笑了笑:“那你先歇歇,我带哪吒去清洗,可好?”

    姜寐又是看似乖巧地一点头,是经常以这副姿态哄骗自家父候的模样。

    可貌合神离的二人在四下看戏的农人们眼中,却依旧是郎才女貌的登对模样。一时之间,看戏的人们只哭笑不得,又是觉得好玩,又是觉得好可怜---

    ‘毕竟天可怜见的。’

    ‘那狗和那孩子还在坑里,都没见那青年瞥去一眼。’

    ‘这样的三人,也不知是夫妻和孩子,还是兄妹兄弟的关系?’

    然而,溷轩毕竟是溷轩。

    哪怕杨戬用了清水的术法,那一身的黄污依旧泛着印子,连臭味都隐隐存在。所以哪吒到毫都城门口的时候,脸一直都是臭的。

    而姜寐的鼻子灵,所以当哪吒和小白身上那似有似无的味道左右夹攻她的嗅觉时,她的脸也一直是臭的。

    一身白袍的杨戬,就这样拉着两个灰头土脸,还黑着脸的受气包出现在了毫都城门。

    ... ...

    毫都是殷商曾经的王都,但哪怕是昔日余晖,城池也依旧恢弘巍峨,城央的大殿,更是耗尽千万奴役建成,精美绝伦,画栋雕梁,贵重万分。也为了守卫这昔日王都,城门之外军士依旧严防,非有正规路牌和身份之人,不得随意过城。

    对此,被杨戬和哪吒寄托希望的东地贵族先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

    “路牌?”

    【没印象。】

    哪吒抽了抽嘴角:“你不会没有吧?”

    其实路牌这种东西,杨戬和哪吒这样难得下来的仙人肯定没有,但是姜寐这样的贵族怎么可能没有路牌呢?

    ... ...

    她只是从来不知道需要亲自出示而已。

    ... ...

    哪吒自然看出了姜寐的不知情,一脸愤愤地往前和她吵架:“亏我们还让你同行!”

    眼看着哪吒靠近,姜寐捂着鼻子默默往一躲。

    哪吒看了更气:“你躲什么!路牌呢?!”

    “... ...”姜寐瘪了瘪嘴。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她大概把那从未见过的路牌和身份的象征,全部落在了姐姐给自己准备的马车上。

    ... ...

    可最后,骄傲自信的姜寐还是在这片属于自己家领土的地方,下了决定。

    “没有路牌又如何!包在我身上!”只见衣衫东一块黄、西一块破的少女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给自己比了个值得信赖的神态。

    少女端正着贵族的仪态,走到城门口,而被她勒令远离的臭味哪吒,就抱着手臂站在原地,以一种质疑和随时跑路的表情看着姜寐---

    就姜寐这一身臭毛病,干干净净的时候还能唬唬人。现在她衣服也是脏的,人也是臭的,难不成还能带他们过城?

    ... ...

    其实和哪吒一样担心的还有杨戬,所以当气质不凡的青年,和本就姿态高傲的少女一道来到了城门口时,哪怕二人看起来不过身着缟衣,平平无奇,但城门门守还是耐着心问询了一句---

    “二位,何事?”

    这门守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生得熊头鼠眼,一边点头问询,一边还用那冒着精光的眼睛往二人身上扫。

    杨戬清楚看着那门守将视线先略过自己衣袍印着的河洛纹,随后又看向姜寐的脸,不过片刻觊觎,便再向她周身潦草一望,便将眼眸定在了少女腰迹那挂着不少装饰的玉挂上,那神情说是顿生邪念也不为过。

    因那些玉饰都为极好的成色,看起来便是贵族所有,那玉饰有的作云纹,有的作鱼纹,都是姜寐喜欢的纹理形状,哪怕作为流通之物也并无不可。

    而这串非普通人所能携佩的玉挂,也是姜寐打算通过此城的依仗。

    姜寐忍着那下等门守的直视,解下腰迹的玉挂,垂在手掌之下,傲然示意道:“此乃我身份玉件,从上到下,分别有---

    我父候东伯候赠与我的周岁之礼;

    我师父比干赠与我的入师之礼;

    和我姐夫寿王子送给我的见面礼,以及... ...”

    正要说到杨戬的那枚利用得最多的半玉,那鼠目的门守却于高座之上俯下身,有些戏谑地凑近姜寐。一身的酒气隔着半空的距离袭入少女的鼻子,令姜寐眉头一皱,但碍着通城的事宜,难得不发作地立在原地。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大商东伯候之女,大商少司命?”

    这门守自然知道那些天下皆知之事。

    对此,姜寐自然承认:“自然。”

    “可有路牌?”

    “... ...落了。”姜寐坦诚。

    可熟料那门守闻言,却释然般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看起来就傻的假道士,一个灰头土脸还与传言不符的东伯候之女。

    一看就是毫无身份背景,只会哄骗蠢人的贱民而已,却怀着这般姿色与玉件。

    简直天降横财。

    男子捧着他那便便大腹,一张熊脸就这样笑对了天际,看似开怀地说道:“想不到,我此生还能遇见我大商的少司命,没了路牌,还同一道士同来我毫都,真是大幸,大幸!”

    这语气和措辞似乎有点奇怪。

    虽从未有人这般同她对话过,但姜寐本着一颗过于敏锐的七窍玲珑心,却依旧觉得其隐含的意思叫人生隙,不由眯了眼,正待追问,却看那门守窄袖一挥。

    “既然是少司命莅临,我等自然好好款待!”那门守示意身后兵卫上前,眼眸中似是略过一抹狠意与快慰---

    “还不请少司命与其贵客,快快入我门守府上休息?”

    姜寐这才一挑眉,觉得这小门守有点上道,放了放心中有些诡异的不安。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在那门守转身命令的瞬间,与其中几个粗狂的男子对视几眼,默契地闪过一丝贪婪。

    城门口等着姜寐被赶出来的哪吒,一看前面两人居然被簇拥着带入了城门,这才吐掉了嘴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

    “... ...居然真行?”

    哪吒一脸吃惊。

    虽然感慨贵族的世界自己不懂,但更好奇姜寐是用什么办法自证身份的。

    于是小小的孩子,抱起一旁被狗尾巴草砸中的小白,飘着一身臭味就追上了前面两人:“等等我啊!待会儿先让小爷我洗个澡!”

    毫都之门依旧恢弘,但这大敞的城门之下,却是与乡野之畔毫不相同的严苛城景,阳光转暗的同时,连姜寐身边路过的平民,脸上都泛着似是畏惧和厌恶的不安,叫姜寐觉得奇怪,也觉得有些心生寒意... ...整个毫都,似乎隐含着另一些并不时常浮现于表面的声音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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