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临河水岸，禁卫腰间配着御刀，举起火把，快速管控了各街各道。
连各官眷的帐幕，里里外外，皆被披甲重兵管控，围得水泄不通。
歌舞骤止，人声止沸，恰在兴头上的赵珩被这动静一闹，忍不住钻出帐幕，看了眼外头的情况。
只见禁卫纷纷一字排开，禁卫统领张尧带着几名亲卫，穿梭在人群间，四处搜捡查看，好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戒严了？”他逮着近处的禁卫问道。
那禁卫自是无从应答，只是冲赵珩鞠躬行礼：“属下不知。”
“王爷，我方才听见禁卫的弟兄说，是那位不见了。”赵珩的亲近护卫，在他身边小声嘀咕道。
“哪位？”他眼珠子转了转，心中隐隐升起猜想。
能劳动太子诏令，调动京中禁卫，还能有谁，必然是……
“昭阳郡主？”赵珩问道。
护卫谨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说是越性儿贪玩，只带了几个护卫，在桥头那边看花灯，人挤人的，一会儿便不知去向了。”
赵珩忍不住蹙了蹙眉：“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给掳去了吧？”
“想必正是，否则怎么哪里都寻不见。”护卫附和道。
“这事闹的，真够下作。”赵珩往远处瞥了眼，沉了口气，又抻脖子往外看去。
大相国寺背靠山岭，设有三殿两院，又有惠林、碧海、宝梵等观赏地，汴河环绕其中，三扇大门又通宵开放，十分复杂庞大。
况且今夜又是上元佳节，鱼龙混杂，想在此地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且有得折腾呢。”赵珩甩甩袖子，打算回帐幕，忽而听见不远处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朝此方向熙攘而来。
管控后，寺中便无人随意走动，安静了许多。
如此动静，必然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忙又探头往外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裴旻时？”
只见他骑着一匹高头黑马，手持长剑，勒紧缰绳，怀里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正往此地奔驰而来。
在他的身后，禁卫军骑着烈马，手里举着长刀，紧咬其后，高声呼喊：
“太子诏令，不许放箭！活捉此贼！”
“太子诏令，不许放箭！活捉此贼！”
“啊？”赵珩转身看向帐幕内的陈曜广，一脸活吞蛞蝓后的表情，震惊道，“裴旻时疯了吧？抢那娘们干嘛？”
陈曜广听闻动静，急丢下手上的酒杯，往外看去。
顿时也吓得心头一紧。
只见听闻动静的禁卫在号令下，纷纷持刀上阵，拉起人墙，试图把裴旻时劫下马，将他围死在此处。
恰在此时，裴旻时勒紧缰绳，马蹄急速腾空，竟生生跃过众禁卫的四面围攻。
而后他又持剑挥向沿路的帐幕。
临时搭的棚子多为轻巧干燥的竹制，被他长剑挥砍，登时哗啦啦倒了大片。
紧随其后的禁卫马队，便和人群杂物冲撞在一起，跌的跌，伤的伤。
“他不要命了？”
赵珩忙又往前追了几步，看着裴旻时纵马跃过的背影，叹道，
“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都不管不顾了？”
禁卫统领张尧恰在此处，听闻动静，忽而三步并作两步，借力一蹬，翻身上马，从侧翼向裴旻时袭去。
“何人猖狂，速速下马，违令者斩！”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借着马匹狂奔的速度，往裴旻时的马肚、马腿方向挥去。
刹那间，裴旻时挥剑格挡，运力一挑，张尧险些被击退出去。
张尧连忙勒紧缰绳，定睛一看，认出此人竟是平阳侯府那位病弱世子裴旻时。
顿时一愣。
裴旻时知道他与老祁王有交情，借着赵珩的几分薄面，他急调马头，试劝道：
“张大统领，吾妻沈氏遇刺，需速速就医，还望通融一二。”
马蹄踢踢踏踏，在静谧大雪中停转不住。
张尧细瞧了眼他怀中被帷幔裹着的女子，确实并非昭阳郡主。
那女子面容煞白，气若游丝，帷幔上已被濡染了大半殷红的血，看起来病势危急。
张尧当即便下令放行，命围堵于道前的禁卫纷纷让出通道。
看着裴旻时驰马远去的背影，赵珩总算松了口气，侧身看向陈曜广，换了个轻松的口吻：
“合着是为了家里的娇妻，这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着，他扯出一抹笑，甩开帐帘，和陈曜广折身回去。
辗转间，赵珩侧身瞥了眼庆国公府的帐幕，压低了半分眼眸。
与此同时，西院马厩后方的柴房里，一个手持弓箭的男子，褪去常服伪装，换回一袭鸦青襕袍。
他将箭袋默默裹好，自隐蔽小门而出。
门声吱呀，借着远处的火光，他略了一眼马厩后方停着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不时传出女子挣扎的呜咽声。
“反正明日丢在大街上，她也名节尽毁了，不妨咱哥几个儿乐一乐？”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雪势逐渐涨起，大雪吞没了些许灯意。
裴槐序戴好斗笠，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山腰下的大相国寺灯火通明，火光四溢。
而在这隐蔽之处，晦暗不明，只有阴雪淅淅沥沥地往下坠落。
“叫大声点啊，真骚。”
裴槐序脚步微顿。
马车里传出几声清脆的巴掌声，裹挟着男子的讪笑和辱骂。
“喜欢被男人的鞭子抽吗？”
鞭子重重地落了下去，车内顿时传出剧烈晃动的动静。
女子被捂着嘴无法发出声响，只有带着哭腔的呜咽，凄厉地传出。
裴槐序眉头轻蹙，沉了口气，垂眸片刻，便压低斗笠，回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伴随着马儿受惊的巨大嘶鸣，马车后部的格挡被人一脚踹破。车内顿时溅起木屑烟尘。
被捆绑住手脚，只能侧躺在角落里的女子，吓得连忙往里又缩了缩。
她向外头看去，隔着模糊不清的泪眼，只能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垂手立在马车前。
“裴公子，”车内的歹徒忽而低声，恭敬称呼道，“有话好好说。”
听到这个称呼，她眉眼一跳，再次抬起眼眸，看到了一个虽然陌生，但已算熟悉的面孔。
是平阳侯府那个小庶子。
裴槐序！
她眼中的脸顿时滚下两行来，挣扎着往前挪了几步，想要开口说话，但口中被异物堵着，完全无法张口呼救。
她只好激烈地挣扎起来，露出哀求的神色，越来越多的泪，如雨般淌满两颊。
裴槐序见她两颊被打得又红又肿，身上的一袭单薄玉色襕衫，早已被撕扯得污破不堪，满是垢尘。
身上裸露的肌肤，甚至隐隐透出被鞭打的血痕。
血迹多从胸口、腰腹、大腿等位置洇出来，很是狼狈。
“滚下来。”
他移开目光，转而看向那几名男子。
几名歹徒闻言，当即屁颠颠地跳下来。
为首的男子知道他的武艺高强，上前谄媚赔笑，提醒道：“裴公子，可不要破坏……”
“计划”二字还未说完，裴槐序便突然一脚踹到他的腹上，将他踢出了数米远。
那人又被马厩的栏柱挡了挡，倒在地上，吐出半口血，吓得其余几人皆退了几步。
“一群废物。”
裴槐序今日因射箭被挡，本就心情不好，看见这几人如此苟且恶心，更是莫名火冒三丈。
被踹地上的男子吓得连声求饶，颤颤巍巍起身。
裴槐序上前几步，将他腰间的佩刀夺来，直接一刀捅在他的腹上。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转身欲逃，
他便一个个追过去，杀鸡般，渐渐将落满白雪的马厩后房，染成血腥的屠宰场。
不多时，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连一直呜咽的昭阳也吓得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裴槐序杀红的双眼。
沉闷的金属声响起，裴槐序将滴血的佩刀扔在雪地里，慢慢抬眼看向马车上的女子。
她眼中闪过惊惧，偏过脸往后退了退，不敢看他。
直到裴槐序慢慢走到她身边，解下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她的眼睫才动了动。
一股浓重的温热袭来，让只穿着单薄襕衫，早已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她，忽而感到浑身柔软。
过了会儿，见她还倔强地偏着半边脸，不看他。
裴槐序直接捏住她的下颌，将她偏进去的脸强硬地挪向他。
然后，一把扯掉她嘴里的破抹布，给她松绑。
没有言语，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甚至有点凶。
察觉到他柔和下来后，昭阳松了口气，忽而又感到鼻中酸涩，委屈得要紧，放声大哭起来：
“连你也欺负本郡主，我要告诉父亲，把你们统统都杀了！都杀了！王八蛋！”
说着，她发泄似地对着裴槐序一阵捶打。
“大小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刚刚才就救了你。”裴槐序无语，转身欲跳下马车。
“你要去哪里？”昭阳连忙抓住他的袖口。
“回府。”
“你不管我啦？”
昭阳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我这样子回去，外头会怎么议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管不着。”裴槐序推了推她的手。
“你不许走，必须帮我。本郡主命令你！”
她死活不放，言语中带着轻微的哽咽，
“你若是不帮我，明天我就告诉父亲，说是你欺负了我，让他杀了你，再抄了你裴家满门！”
“嗯。”裴槐序心里觉得好笑，抱手倚在边上，略了她一眼，惬意道，“随意。”
昭阳突然噎住了，噤声不语。
裴槐序斜眼看了看，她低下头，通红的脸颊微微鼓起，好似剥皮的荔枝，却又隐隐泛着簿红。
只是，这荔枝又要哭了。
“怎么帮？”裴槐序攥住她的两颊，轻笑道，“看在你长得还算可爱的份上。”
昭阳这才抹了抹眼泪，说道：“你去帮我买件新衣裳，然后送我去找无烬哥哥。”
裴槐序眉头一挑：“找他做什么？”
昭阳侧脸，睁大眼睛看着他，嘟囔道：
“我失踪的事想必京中已经传遍了，再怎样都会传出不堪入耳的流言。若在他帐中出现，虽仍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但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婿，比较没那么有损颜面。”
“无烬哥哥？”裴槐序喉咙里发出轻笑，半晌，沉下眸子问道：“你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昭阳顿时一征。
骤然间，马车外蹭地闪起强烈的火光。
急促沉重的马蹄声渐渐逼近，盔甲兵器相撞之声层层叠叠。
昭阳越过裴槐序的肩颈，看见禁卫副统领带着一群禁卫，围住了后山的马厩。
突如其来的刺眼火光，刺激得她禁不住缩在裴槐序肩后挡了挡。
恰在此时，裴槐序忽然转身，抬起她的下巴，她错愕地看了看他黑黢黢的双眼，仍在困惑和迷茫中，未反应过来。
对方突然俯身一吻。
伴随着漫山的火光，和马匹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