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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火无烬

    如尘登船那天,扬州下了一场大雪。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迎娶”她的却是白茫茫的天地、悠悠流淌的江水。

    世界银装素裹,江上水雾弥漫,如同她前途未卜的后半生,干净又迷茫。

    船离岸渐远,如尘在舱中闷得慌,便出来透透气。她站在船尾,出神地望了会儿扬州的方向。夜深雾重,早已看不清家乡的渡口。

    只有沉静的江水,在稀薄的月光下静静流淌。这艘大船,犹如一枚枯叶,漂浮于茫茫江海之中,不知身处何处。

    渐渐地,她站得有些累了。裴府筹备的凤冠太过富丽繁复,戴久了,压得她脖颈生疼。

    夜间的江风幽寒,如尘冷得微微缩起脖子,欲回船舱,却在转身后,愣了一下。

    裴槐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正背着手,意味不明地冲她露出浅淡的笑。

    见她回头,他微欠了欠身,躬身道:“恭喜嫂嫂如愿以偿,得嫁高门。”

    虽语气恭谨,举止客气疏离,但压低的眉眼之间,仍有几丝居高临下的玩亵之味。

    空气中,弥漫起几丝诡异的尴尬沉默。

    如尘自知低微,也清楚对方正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才会自然流露出上位者对底层不经意的傲慢与不屑。

    她微微低下头,客气地回了个揖,说道:“多谢公子成全。此去汴京,山高水远。有劳护送,一路辛苦。”

    “为哥哥做事,哪里谈得上辛苦。”裴槐序直身长立,“还望嫂嫂,往后也要尽心服侍哥哥才是。”

    “这是自然。”如尘说完,微微福礼,在裴槐序的注视下,默默走回卧房。

    她默默抚了抚咽喉的位置,眼眸微低。受制于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到汴京,她必须找到解毒之法才行。

    “沉烟,快帮帮我,这个凤冠太重了。”

    进了门,她坐在镜台前,小心翼翼地取下头上珠饰奇多的凤冠。

    此次进京,依例如尘是允许带几个陪嫁丫鬟的,但她只带了沉烟。沉烟父母早逝,留在扬州也是被哥嫂随意嫁人了事。

    眼下虽然也要跟着她离开,但沉烟的身契跟着陪嫁单子到汴京,日后如尘要放她自由,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半晌,室内皆是漫长的沉默,沉烟没有回应。

    不在?如尘感到有些奇怪,方才出去透气时,她还懒懒地趴着小睡。回头一瞧,竟不知去哪了。

    因在裴府的船上,四周皆是侍女和护卫,并不像普通客船那样有闲杂之人,无甚危险,如尘就没多想,只当她是回自己卧房歇息了。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我来帮你。”

    如尘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身高体长的男子突然揭开垂挂的帷幔,从隐蔽之处走了出来,一对阴沉的眸子,出现在泛黄的铜镜之上。

    她猛一回头,看见来人是沈晟。

    此次进京,沈晟以哥哥的身份给她送嫁,是该在船上,但不该在她的卧房里。

    她当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胡乱在桌上拾起一支金钗,往后退去,始终和他保持距离。

    “二哥哥在这里做什么?沉烟呢?”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边镇静地同他说话,边默默往门的方向挪去。

    沈晟不急不缓地回道:“她有些晕船,我让随行的大夫给她服了药,此刻已经睡下了。”

    如尘不知他此举的用意,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不是好事,何况她现在还是待嫁之身,遂有意提醒沈晟注意分寸,冷语道:“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二哥哥回去吧,不送。”

    说完,便退到门的位置,欲开门“请”他出去。不想沈晟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了上来,用力抵住了门口。

    “谁是你二哥哥?你哪来的哥哥?”沈晟突然间动怒,咫尺之间,便压住了她的喉管,使她完全无法叫喊出声。

    如尘被她压制得青筋微露,渐渐喘不上气来,对方这才松了手劲,二话不说,便扯下了她的霞帔,撕破了她的外裳,又拽住她的衣襟,把她用力往地上一扔。

    如尘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住了,跌在地上,顾不上疼,只是捂着衣襟,本能地护着方才几乎窒息的脖子。

    “以你现在狼狈的样子,若敢出声,招了人来,立即便会被扣上与兄勾连苟且的罪名,身败名裂。到时,你说裴府还会不会要你?”

    沈晟说着,将方才一同扯下的披帛,扯得稀烂,挑衅似的又扔回了她怀里。

    “你疯了?”如尘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愤怒和恶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名义上我已是沈府四姑娘。我身败名裂,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父亲的官声,府里的女眷,沈家的门楣,统统都不顾了吗?”

    沈晟的脸色微微一动,走近她的身旁,半蹲在她身侧,与她平视:“所以,待会儿千万别出声。否则,大家只能一起死。”

    听了这话,如尘瞳孔微张,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沈晟口中说出的言语。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但船舱里的卧房不大,退无可退。

    “你别发疯了。若把我逼急了,谁也别想好过。纵使玉石俱焚,也是你们是玉,我是石,谁更吃亏你心里清楚。”

    如尘冷厉地盯着他,她不怕要挟,人的羁绊越少,能豁出去的东西越多。

    沈晟敢和她赌狠,那是还不知道她的狠绝。当年叔父夜入她的卧房试图侵犯,她为自保,生生咬断了他一根手指。

    虽然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对方也休想好过,这就是她处世的原则。

    沈晟上前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你所嫁之人,说到底就是个气息奄奄的病秧子。往后,能有何幸福可言?不如你就从了我,等他一死,我就接你回扬州,咱们.......”

    “呸!”沈晟还未说完,如尘就啐了他一口,骂道,“亏你还是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书生,这种畜生不如的话也说得出口!下作!”

    如尘的话,似是戳到了沈晟的症结之处,他怒意渐涨,直接拽着她的衣襟,咬着下颌说道:

    “候府再尊贵和你这个贱婢又有什么关系?等裴旻时一死,你拿什么自保?靠你这张脸?继续摇尾乞怜,又接着讨裴槐序欢心吗?”

    如尘轻笑:“你管得也未免太宽了。我是死是活,实在不劳烦二哥哥费心。”

    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全是狠绝和冰冷,没有丝毫感情。沈晟渐渐松了手,回过身去,平复呼吸。他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如尘也解读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她也不在乎。

    对如尘来说,无论情势如何,她都不会放下底牌。宽袖之下,她始终紧紧攥着那支金钗,不曾放松警惕。

    若他仍要执迷不悟,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支金钗狠狠插进他的后脖颈。

    稍倾,就在他欲图再往前走时,舱外突然火光溢起,传出一阵骚动,有人在惊慌尖叫,直喊救命。

    沈晟有些武艺傍身,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忙握紧护身的配剑。

    如尘再迟钝也意识到必然是出事了,也竖起耳朵,警觉起来。沈晟打开了一角窗户,探知外面的情况。

    只见船侧、船头、船顶上皆闯进了许多粗布麻衣的蒙面壮汉。他们手持大刀,不知何时登上了船,正在大肆劫掠钱财,见人就砍。

    裴府的护卫,立即反应过来,拿出武器库里的弓箭和标枪,和他们血拼起来。舱外早已一片血腥和哀嚎,不时有尸体跌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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