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啊，丑八怪！”“快滚！丑死了！”“谁让你来这里的？”......

    萦绕在她耳边的是孩子们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他们带着嫌恶的眼神看着坐在榕树下的女子，从地上捡起碎石毫不犹豫地砸向那个一直沉默的人。

    巨大的浓荫遮蔽了方当正午的烈阳，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而坐在阴影中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另一半苍白的面容——那样的白几近透明，仿佛流过乱石的溪水。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了一眼那些可恶的孩子们，随手拂去落在身上的石头，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快走吧......快走吧......可千万不要惹我生气......我不想伤害你们啊......”

    “丑八怪说话了。”其中的一个孩子听见细微的低语，立刻大叫起来，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狠狠扔向这个看起来怪异的女人，“滚吧！”

    听见了乱石破空而来的风声，她微微侧头，躲避了那些孩子们的攻击，却又突然被另一个石头打中了额头，鲜血登时沿着乌黑的长发流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衣衫上。

    之前温和的目光仿佛被狂风骤雨吞噬，眼神瞬间凝聚起来，凌厉如刀，射向那个砸中她的孩子——那个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有些惊恐，却在看见同伴们毫不畏惧的眼神时，恐惧也刹那间消失了，随后用力挺了挺胸膛，面带傲色地瞪着她。

    “找死。”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她忽然间震怒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碎石，闪电般掷出。

    那些石头仿佛是活的，一个个准确地打在了孩子们的脑袋上，有些还会略带奇异地转个弯，射向目标——石头穿过他们的头颅，只留下黑色的带着血的窟窿。

    “你、你......”陡然间发生的剧变让这个带着骄傲神色的孩子震惊在原地，下一刻，一只手扼住了他纤细的脖颈，极致的窒息感让他忍不住长大嘴巴。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女子阴冷的脸，仿佛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慢慢地，张大的嘴巴中再也吐不出任何气息，因痛苦而睁大的双眼失去了光彩，孩子柔软的四肢仿佛失去了骨头的支撑，如同柳条般垂了下来。

    “真是讨厌。”嫌弃地松开手，孩子还散发着温暖的尸体如同落叶坠落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她只是蹙眉，望向天边西斜的太阳，嘟哝了一句，“又要赶路。”

    她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石头，轻拍着衣衫，缓缓向着西边走去。

    如缎子般光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起来，她穿过枫树林，越过潺潺的小溪，在山崖边停下了疲惫的步伐。

    低垂着头望向山崖下蜿蜒如带的流水，这个素来冷漠的女子唇边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纵身一跃，向着万丈悬崖坠下。

    呼啸的风掠过耳际，带来山底下寒冷的气息。她睁着眼睛看向碧霞满天的长空，无声地开口：“我回来了，哥哥。”

    等到再度张开双目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和远处起伏的群山，整个天地间仿佛被幽静所笼罩。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做了一个动作，随着她动作的轨迹，竟然有一扇虚无的门赫然出现在草原上。她轻轻推开了一线，刺目的白光跟着她开门的举动更为强烈。

    随之涌过来的便是无尽的喧哗声，而她，此刻正站在一处阴暗的巷道里。

    蓦然回身对着来时的大门，在她的视线里，那两扇门缓慢地闭合，如同烟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似乎对于这个地方极为熟悉，女子轻车熟路地绕过几条街巷，进入了一个繁华客栈，要了一间上等的房。

    对于出手阔绰的奇怪女子，这家客栈的老板和小厮纵然感到一丝怪异，却还是堆起笑容接待了她。

    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女子目光低垂，在暗影下神情莫测。放在窗沿的手却渐渐缩紧，似乎压抑着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

    在寂静如坟墓的屋子里，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唤醒了沉浸于过去的女子的思绪，她猝然回头，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冷冷道：“进来。”

    门一推开，送饭的小厮便手脚麻利地将食物摆放在圆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女子开口了：“站住！”

    他抬起眼睛，视线触及女子露在外面的一只眼时，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噤，瞬即笑着道：“姑、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很怕我？”仍旧站在窗边，豆大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却无法照亮女子此刻的表情，她的声音飘渺而遥远，如同山间的雾气。

    “怎么会呢？”小厮讪讪地笑了笑，一双泛白的手从门边放了下来，宛如石像般立在门口，没有举步前进，也没有后退。

    “这些东西我不吃，你进来吃了它。”女子表情冷漠地说，伸手指向桌子上的珍馐美食，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厉，“快点！”

    “我、我......”无法再多说什么，在女子的目光下，小厮只有硬着头皮坐在了凳子上，颤巍巍地发抖，似乎想要做出最后的谈判，“姑娘，我怎么能吃您的东西呢？你要是胃口不好，我再去给您换？”

    “闭嘴，我让你吃就吃，废话这么多！”有些厌烦地蹙眉，她“砰”一声关上窗户，倚靠在窗边，静静看着坐在那里还未举著的小厮。

    烛火在昏暗中闪烁，影影幢幢。

    “姑娘，我......”小厮的话语猛然被截断，女子再度开口，“就在这里吃，就算你饱了，也要把它吃完！”她的眼睛中闪着光，如同鹰隼一样盯着坐在桌前的人。

    仿佛无奈地妥协，小厮沉默着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筷子，忽地，他猛地站起来，与窗边目光接触，大声道：“我去把门关上吃饭，这样我就不用害怕被老板看见。”

    等到关上了门，他又坐回了凳子上，再次拿起筷子。没有再继续注视他，女子已经转身透过窗纸遥望万家灯火，背负着手，长及腰间的黑发笼盖了她单薄的身形，让她整个人在隐藏在黑暗中。

    一片乌云遮掩住月色，呼啸的天风从空中掠过，带来欲雨的气息。

    就在他拿起筷子、抬起眼帘的一刹那，无数的寒针宛如暴雨般激射而出，打向凭窗而立的长发女子。

    她的青丝被破空而来的寒意拂起，只能看见寒针如数穿过长发，然后，“叮叮......”几声，有什么突然掉落在地上，在安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很害怕？”听见女子的声音，小厮脸上带着得意的光如同突然褪去的潮汐，消失。在他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女子冷笑了一声，回身抽出负在身后的手——那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小厮的眼睛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收敛脸上的震惊和畏惧，也不再掩饰自己身为刺客的身份，只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愧是寒小姐，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变了好多。”

    变成什么样呢？她却蓦然笑了起来，露在头发外的半张脸有些诡秘地扭曲起来，声音里有着说不尽的恨意和厌恶：“变了？！怎么能不变呢......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成长，最后只会落得成他人食物的下场。”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目直视，寒气逼人，“居住在城中的那个人派你来的？”

    “主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出来找你呢？”无声的微笑中，刺客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从你进入这个的第一刻，主人便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所以——你非死不可！”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出，他一下子掀起桌上盖着的布，掷了出去，一道白芒从他手中急斩而下，如同白色闪电划过空气。

    那张桌布已然来到女子的面前，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然而，在黑暗袭来之前，她早已飞身跃起，脚尖掠过白芒，双腿闪电般连环踢出。

    刺客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影，脸上瞬间传来被击中的同感，已经腾起的身子陡然从半空坠落，落在酒菜狼藉的地面上。

    轻飘飘地落下，她抬起脚踩上刺客的背脊，耳边传来脊骨断裂的声音，她终于满意地吐出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种释然的微笑，音调却带着来自地狱的恐怖：“想死，我可是很乐意成全你的。”她用力踩下去，一脚穿透刺客的后背，鲜血如同雨般飞溅而出，染红了长垂的帷幔。

    她若无其事地躺在了床上，指尖触摸着额头上被孩子们砸出来的伤口，眼底掠上无尽的苍凉——触手的肌肤一片光滑，而那个伤口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如同风一样消逝了。

    将近半天多的时间，伤口就能愈合消失么？真的......已经变成怪物了么？

    缓缓阖上眼帘，仿佛这样就能进入梦乡。

    可她忘记了，从多少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丧失了睡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