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或许是吞了黑蛟妖丹,心神有些松懈,红玉姬昨夜修炼一时不备引发魔梦蛊,又遭噩梦所困。

    当她从噩梦中醒过来时,清晨的微光已然刺目,她拢了拢眼,撑地坐起,脖颈后侧不知是不是硌着了,火辣辣地疼,她伸手按捏,抚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鳞纹。

    红玉姬心中微惊,这龙蛟的力量当真难以驾驭,稍欠火候,便送你鳞片诡纹,要好几天才能消下去,叫你妖不妖,鬼不鬼,不像个人。

    她将衣领扯高遮住,重新挽了发髻,发现其他人围坐着在火堆旁烤鱼,季罂背对她坐着,捧一条臂粗的烤鱼大吃特吃。

    听见动静,季罂转过头,塞满鱼肉的腮帮胀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昭炎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你快来尝尝。”

    红玉姬走过去坐下,季罂连忙递上刚烤好的一串。

    闻起来挺香,但红玉姬没吃,“你不是食气修行,入了世倒吃起饮食来。”

    “我这是入乡随俗嘛。”季罂咕哝了一句,见她不吃,自己拿过来啃了,含糊着又问她,“昨天晚上你又魇住了?早上我看你气色不太行啊。”

    “嗯。”嗅到她身上有海水的咸湿味,红玉姬皱了皱鼻尖,“昨天夜里你去哪了?”

    “海边啊。”季罂诚实地交代了行踪,没有要瞒她的意思。

    红玉姬眼也没抬,恍惚地盯着,“你去见他了?”

    “是啊。”季罂眨了眨眼睛,偏过身轻声和她道,“改天给你见识见识我的新杀器。”

    “别是惊吓就好。”红玉姬手掩风帽,暗笑了一声。见识过她的鬼胎后,她对她修的法器不是那么期待。

    季罂听了也没有生气,继续津津有味地啃她的烤鱼。

    她们两个说话简直像打哑谜,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只有昭炎忙前忙后的,好像并不好奇她们在谈什么。

    大家吃饱喝足,重新上路,前面的路已经没了,她们只好绕开苦苏地界,另寻他路。

    这次翻过了一个很大的山头,以他们的行速,走了也差不多十日的光景,才看到些许人烟和村郭。

    但是这里遭逢了严重的干旱,土地龟裂,破瓦残垣,遍地是垂死的病患,整座城池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了无生气。

    她们穿过村落,碰上的不是死人,也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大人小孩无一幸免。

    干旱必闹饥荒,没有足够的粮食吃,人都饿死了,死了人又闹瘟疫,瘟疫一来又死更多的人……

    可能是许久不曾见到有活气的人了,那些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们,一双双深陷下去的眼窝里嵌着浑浊不清的眼瞳,里面有惊讶,有哀求,还有觊觎食物的虎视眈眈。

    怀鱼从未见过这种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可怕眼神,颤抖着缩在晏骁身边。

    看到一个妇人哭哄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她又于心不忍,扯了扯晏骁的袖子,“公子,她们好可怜,我们要不帮帮她吧?”

    母亲没有吃的,也就没有奶喂养,那奶娃瘦小得像只老鼠,咬着母亲指头哭的撕心裂肺。

    晏骁想起包袱里还有路上没吃的野果,取出来便要拿去给那妇人充饥。

    季罂却好言相劝,“你最好是别这样做。”

    怀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可是她们真的很可怜。”

    “这里的人都可怜,你救得过来?”红玉姬不比季罂委婉,她有什么话都直言,谁的情面也不留,驳斥得怀鱼委屈不已,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晏骁看在眼里,觉得她二人太过针对怀鱼,气得脸发青,却只将怒火对准了季罂,“你这女人好冷的心肠,这么多人受苦受难,你都看不见吗?”

    “哎。”季罂还能说什么,只能认了,“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我和你无话可说。”

    晏骁自认脸皮厚不过她,将怀鱼拉走,还是把食物给了那妇人。

    不料那妇人才捧到手中,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一个男人抢走。

    男人跑的飞快,晏骁一脚踹他背上,男人摔出老远,却顾不得伤,将摔烂的野果一把抓起来粗鲁地塞进一个孩子嘴里。

    那孩子也就几岁的样子,直挺挺躺在路边,面部死灰,眼睛紧闭,已经不见气出。

    晏骁被震惊到愣在了原地,也就是他这么一手,那些瘦骨嶙峋的男女全都争先恐后地围上来,朝他和怀鱼伸出沾满污垢的手,央求施舍些吃的。

    怀鱼被推来搡去,季罂她们也被围得寸步难移,直到索差露出拳头,谢思周亮出尖利的兽牙,才将这群人吓退。

    “我劝你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啊。”季罂心里憋了一万句脏话。

    晏骁不理她,蹲下身问那妇人,“就没有官员管你们吗?”

    妇人嘴唇干到起壳,声音沙哑道:“那都是年前的事了,我们这里大旱已有一年,几乎不见下雨,地里粮食不成了,如今宫里也没吃的。”

    她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又继续说:“原本是能逃出去的,只是逃的人越来越多,邻国便关闭了国门。”

    旁边的一个老人补充道:“前阵来了仙门,送了吃的,又替我们医治,缓解了一时的困境,但还是远远不够。”

    晏骁看向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病患,如他所说,确实是太多了,根本救不过来。

    那老人指着前方道:“他们就在那呢。”

    季罂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不远的地方,用草搭起的几座药篷下,一群穿青霓的弟子进进出出,忙着煎药,照看病人,不知道是哪方门派。

    她走到药篷外头,瞧了瞧那些煎在火上的汤药罐子,又趁着人忙往篷子里探头探脑,不想一眼瞧见了熟人。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检查病患的相柳宜转过身,脸上闪过讶然,见师兄弟们纷纷看过来,忙起身将季罂拉到一旁去,“掌门派我们来施药。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要去风海国。”许久没见相柳宜,季罂还怪开心的。

    相柳宜看了看附近,有几个没见过的生人,“他们和你一起来的?”

    季罂乖乖点头,“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朋友。”

    相柳宜的视线落在被风帽遮去大半张脸的红玉姬身上,停留了几眼,没有详问,只是提醒她道:“叶金州也在这里,你别到处走动,小心让他看到。”

    “看到就看到呗,迟早也会看到。”季罂才不怕他,“只要他不招惹我,我才懒得搭理他。”

    虽然她自己不在意,相柳宜还是觉得不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回去。”他拽过季罂的胳膊,要带她回墟王顶。

    季罂被他拖在身后走着,无精打采地开口道:“师兄,没用的,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次不是我不回去,是我根本走不了。”

    “为何?”鉴于她打胡乱说的前科,相柳宜不是太信她的说辞。

    季罂也看出他有疑虑,便长话短话,把无间镜这些天的经历简单地讲了一遍。

    说完,她无奈地摊手,“所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我要想出去,必须找到镜子的本相才行。”

    相柳宜觉得奇怪,“星云无间镜不是立在界门上的法宝,为何会在下界?”

    季罂也想知道为什么,还让她误入其中,被送来送去,没完没了。

    “不说这些了。”季罂看着那些药罐子,黑咕隆咚的,光是看着都喝不下去。

    “师兄哪来的药方?”她问。

    相柳宜收了神,“碰上滇南五毒的传人,她给的药方比我们的更好。”

    这下轮到季罂吃惊了,“五龟?”

    相柳宜:“你认识五虫的传人?”

    “同路过几天。”季罂随口道。

    相柳宜笑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还在此处,正和师弟他们疗治病患。”

    红玉姬也走了上来,她眸底冰冷,目光清浅,在相柳宜脸上淡淡扫过,略作停顿后看向季罂,“我去前面看看。”

    季罂点头,转头就见相柳宜出神地盯着红玉姬远去的背影。

    “师兄,师兄……”

    季罂唤了好几声,相柳宜方才收回视线,“她身上的气息……”

    季罂忙道:“哦,我们出自同宗,气息相似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相柳宜了然一笑,回到药篷,将熬出来的汤药分拨到陶碗。

    “师兄我帮你吧。”季罂上前搭手,分发给病患。

    晏骁和怀鱼他们也陆陆续续过来帮忙,昭炎才跟人打听过,这里旱情严重到数十条河都枯竭了,用来熬药的水还是从好远的地方取回来的。

    这里的天气过分毒辣了,就是最耐旱的树也被烤得焦黄,尤其是晌午,日头热辣辣地烤,地皮上的热浪直窜脚心。

    他们这一行人就怀鱼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胎,站了小会儿脸上已经热得发红,失水的嘴唇干成了硬壳,晏骁把水囊解下给她,她也不敢多喝。

    遍地是得了疫病的人,除了有术法护身的混元宫弟子,血肉之躯的凡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磋磨。

    季罂看怀鱼脸色煞白,快要晕倒的样子,朝晏骁挤眉弄眼道:“我说晏小公子,你怎么就不懂怜香惜呢,你看看,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晏骁回呛她,“用不着你操心,我知道怎么保护好她。”

    听听,还是她多此一举了。

    季罂闭了嘴,手搭在额头眺向远处,看到一个脸上蒙了布巾的小姑娘抱着虫瓶走在路上。

    她走过去帮她拿了几个虫瓶,“乌龟妹妹最近去哪了。”

    五龟见着她还有些尴尬,闻言却是没好气地哼道:“回家。”

    季罂笑着调侃道:“哦,那乌龟妹妹是如何出去的?”

    “你明明知道还拿我取乐。”五龟更气了,抱着叮叮当当的一堆虫瓶甩步走开。她还有很多病人没看,才没心情理会她。

    季罂也不逗她了,帮她把虫瓶拿到了另一处病患疗治点才离开。

    出来时撞上红玉姬,不知道在看什么稀奇古怪,唤了她两声没应,季罂揣着满肚子疑虑走过去,跟着她的视线瞧。原来前头立着一座寒酸破烂的昊天大帝庙,一群蒙着口鼻的人乌泱泱地涌在那儿跪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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