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临出门的时候,闻长青打算跟上,谁料到萧衍递给他一封折子,“把这个送到栎善手上,记住,我要你亲手交给她。”

    闻长青接过折子,又将一件狐裘给萧衍披上,还是不死心的问道:“我安排几个人陪您去吧,以防万一。”

    萧衍摇摇头,不容置疑道:“无妨,不过营地三十里开外,不会有事的。”

    马背上的萧衍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父亲的仇毫无头绪,总有一种拔出萝卜会带出泥的预感,一边北狄那边居然这么长的时间毫无动静,一连折损两员大将,再加上部落的女人和孩子还在敌国的牢里。

    这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得不让萧衍为之揪心。

    后面马蹄声响,是福生纵马过来,“大帅,依奴才看,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这林深路远的,要碰上什么山林猛兽可就不好了。”

    这便是萧衍的另一桩头疼大事,福生虽然怕开罪了萧衍,但毕竟听命于宫里的主子,这段时间一有机会,就跑到萧衍面前狂刷存在感。虽只字未提李稷的事情,但就凭他这阴魂不散的本事,萧衍想忽视都难。

    可那边厢,雁西居然难得的附和了一句,“阿姊,这位大人说的是,往后春水消融...”雁西猛然想到即便是往后春水消融,顺风和畅的时候,出行自然安全方便许多,但那时候,自己就已经不能陪伴萧衍左右,便霎时住了声。

    “哎哟,世子您可抬举奴才了,奴才可不是什么大人,世子以后唤奴才福生便是。”福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在营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小乞儿如今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有了这位的保驾护航,日后保不齐就真的成了忠肃侯府世子,飞黄腾达了。毕竟这位小时候可是宫里有名的宠儿,先不论她与宫里几名皇子公主青梅竹马的情谊,太后对这小祖宗也是回护得不得了。就连那端方高贵的皇后,见着她亦是和颜悦色的。

    她想办的事,九成九没跑。

    奴才做了这么些年,他可太知道什么话能让主子们开心了。

    萧衍果然心情稍霁,不光为福生的那一声世子,更为雁西的那一声阿姊。据她的观察,他对叫自己阿姊这件事一直是不情不愿的,如今肯主动叫这一声,如何能叫萧衍不高兴。

    萧衍一扬鞭,一鞭子抽在雁西的马背上,“小孩子整日间窝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快,跟上陆二!”

    雁西在马背上晃了晃,立即抓紧缰绳,踩紧马镫。小小少年的身影在马背上起伏,已渐渐有了身量颀长,英姿飒爽的雏形。

    萧衍兴起,再一扬鞭,甩在自己马背上,“福生,你也快跟上——”

    福生被萧衍的尾音扑了满脸,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只吃了满嘴的沙子。

    进到密林里面,枝杈横生,半枯不萎的荆棘布满了道路,几人便只好弃了马步行前往。很显然,这片密林人迹罕至,“陆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确定这里面有湖?”

    陆二拿着把农户的砍刀,一人当先地为大家开着路,闻言回道:“大帅放心吧,我们猎户除了打猎,还有一门本事是别人所不能及的,”说完转过头来得意的笑了笑,看到三脸期待,才又心满意足的说道:“那就是找水源。”

    “我们有时候上山打猎,为蹲守猎物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身上的干粮和水用完了之后,便要自己就地取材,在山林中找到吃的和喝的。找水源这事,难不倒我。”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一行四人越走越深,萧衍打眼四处望了望,这林子比自己想的还要深。林中不时传来鸟类扑腾着翅膀逃开的声音,还有那刺耳悠长的鸟鸣,是老鸹。

    福生渐渐有些力不能支,“怎么还没到,你到底会不会找啊?”

    陆二也有些焦急,显然他不想第一次在大帅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搞砸了。他疾行几步停下,然后站定,调整好呼吸之后闭上眼睛,朝着四面八方缓缓转圈,同时,鼻翼轻轻翕动。

    他居然在嗅...

    福生不可思议地想要提出质疑,被萧衍抬手拦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

    片刻后,陆二睁开眼睛,喜形于色地指着东北方向,“在这边。”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衍一行人便听到微弱地溪水流动的潺潺水声。

    陆二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湖边,确认无误后转过身,冲着萧衍招手,“大帅,在这边,快过来,我找到了!”

    说是湖泊,不过是一个溪流经年累月冲刷形成的一个略成规模的小洼地。水面虽已结冰,但还能透过冰面看到水下游鱼自在和水草翩跹。

    “大帅,你看,我就说这里有鱼。”陆二抑制不住地兴奋,全然不顾一旁满脸敢怒不敢言的福生,还有皱着眉头阴着脸色的雁西,他眼神四下搜寻,找到一块石头,搬过来放到湖边一块地势平整的地方,“大帅,你过来,坐这里,快来快来。”说完看萧衍没有动,还想上前去拉。

    萧衍无奈地笑着走过去,坐下继续听陆二的喋喋不休。

    “大帅,这冬日里啊,湖面上结了冰,水里面的鱼呼吸不畅,所以我们只要在冰面上凿开一个小小的洞,鱼儿们自然会自己游过来了,我们捞起来,就方便多了。”陆二安置好了萧衍之后,没有片刻停歇,又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掏腾了起来。

    只见他从包袱中掏出一块纱布,陆二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要是在家里,我们都是用细绳编成的网兜,军营里条件简略,我便从纱帐上扯了一块下来,嘿嘿...”

    萧衍失笑,福生又寻了两块石头在萧衍边上放下,招呼雁西坐下,“你想就用这么块纱帐来捞鱼?捞得着吗?”

    陆二故作神秘地朝他们眨眨眼,“你们就瞧好吧,等着吃鱼便是。”不多会儿,就见他用四根短小坚硬的树杈绑在纱布的周围,再将四根树杈首尾绑好,最后用一根粗壮的树枝绑在树杈交叉处,充做把手,转眼间便做好一个简易纱兜。

    “这冰面看上去不太厚实,你小心点。”萧衍不无担心道。

    “大帅尽管放心,小人身体轻。”陆二褪掉外袍,只留一身精炼短打,寻了块小石头,便慢慢地探身上了冰面。那冰面看着脆弱,倒也能让陆二在上面行走自如。

    只见他走到湖中心,用石头最坚硬的那一面,在湖面上划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字,后又仔细沿着印记往复了四五次,直至痕迹足够深之后,后退一步用纱兜手柄的末端狠狠朝口字中心砸去。

    那口字冰块不堪重力,扑通一声砸进了水里,岸上福生撇着嘴到:“你闹出这么大动静,鱼都叫你吓跑了,还上哪儿捞去。”

    “大人别急啊,这才刚刚开始呢。”陆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粗布手帕,展开,包着的是被撕成碎屑的羊肉饼。

    普通兵士一顿也就一块肉饼,这小子是省下了自己的口粮来捞鱼啊。福生看到,又不免“啧”了一声,觑了觑萧衍的眼色,终究没有再抱怨什么。

    陆二将肉饼碎屑洒进了洞口里,不多时便看见有稀稀散散的几条鱼从四面八方而来,陆二挑眉望向岸上,满脸得意,就像在说,“你瞧,我说的都没错吧。”

    萧衍被这少年意气感染,心情也跟着松快了几分。可在转过头看到雁西的时候,她便笑不出来了。陆二这样的少年意气澄净纯粹,虽说没有锦衣玉食,也必定是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不懂濒死的绝望,也不懂被人背叛的心寒。

    雁西,或许本该也是这般的。

    陆二意欲将纱兜伸进水中,正式开始捞鱼动作,可一时犯了难。萧衍出声问道:“怎么了?”

    “大帅,我需要有个人来帮我。”

    “我来。”一直沉默的雁西豁然站起,萧衍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已经去到了湖面。

    陆二让雁西在旁边站定,自己将纱兜伸进去,快速地沿着一个方向搅动,速度越来越快,即将力竭之时,陆二将纱兜提出水面,雁西躲避不及,被网兜带出的水溅湿了靴子。

    陆二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将纱兜倒扣在冰面上,冰面上登时变得热闹不已,成把的小鱼仔在冰面上蹦的欢快,其间只夹杂着一条稍大的鱼,也不过陆二小臂长。

    陆二将那条大鱼拨弄出来,递到了雁西脚下,示意他抓住。

    雁西显然也是第一次干这事,鱼身上滑腻不已,抓,捧,扣,都不能让那条鱼安安分分,看得福生都跟着着急起来。

    忽然,雁西一皱眉似发了狠般,抓起那条鱼高高举起,狠狠朝冰面上砸去。那条鱼脑袋下瞬间溢出一丝血迹,蹦跶了几下,不动了。

    福生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少年身上迸发出的狠戾之气吓得一哆嗦。

    陆二也愣住了,半晌,伸出大拇指:“够狠,不过,”陆二看着冰面上一道细小的裂纹,“你要不去岸上砸,不然等会儿大帅得到水下捞我们两个了。”

    雁西下意识望向萧衍,却只见她仍旧闲适地坐在那儿,似乎事不关己,似乎一切平常。雁西眼神闪烁了几下,低下了脑袋。

    萧衍并没有充分的给人当长辈的经验,但脑袋里毫无道理地蹦出一个念头:‘你不能责怪他。’她看到雁西因为没有控制好情绪,而露出的小心翼翼与懊悔畏惧,她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攥住捏了一把似的。

    雁西小心地将那条鱼送上了岸,福生胆战心惊地接过,虽说一直伺候别人,可类似这种直接对吃食开膛破肚的,血淋淋的场面,他还是没怎么见过的。

    捞上来的大多数都是小鱼仔,不堪食用,后来又捞上来两条,可是陆二已经筋疲力竭了。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萧衍,福生立即很有眼色地说:“没事没事,三条够了,奴才不饿,奴才不饿。”

    雁西接过纱兜,“我来吧。”声音沉静了不少。

    陆二乐得歇息,还不忘在一旁指导,“速度要快,鱼都是顺着水流追着纱布跑的,可以逆着水流试试...来来来,我给你再撒一点饵料...”

    忙活了半天,日头已经开始西斜,陆二与雁西收拾收拾上岸,两个少年身上都已经弄湿了大半。

    福生再次发挥他那出色的眼力见儿,说道:“哎哟,您瞧,奴才净顾着看抓鱼了,都忘记拾柴火了。这没柴可不行,大帅您稍候,奴才去去就来。”

    陆二忙跟上,抢先向萧衍解释道:“大帅没事,我这点水不碍事,大人一个人去我担心他迷了路。倒是小公子湿的厉害,赶紧褪了湿鞋袜吧。”

    雁西也本想跟上,被萧衍一把拽住,拉过来按在了石头上,“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雁西从脸红到了耳后根,顺从地褪下了鞋袜。这个当口,萧衍拔剑三两下收拾来几根枯枝,掏出火折子燃起了火堆。

    萧衍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裹在了雁西的腿上,雁西推辞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受了。

    他似乎,还不能适应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被人这么关怀过,他知道这一切对萧衍来说,或许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是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正将一个少年冰封的心渐渐融化。

    “你为什么...对...对...”

    雁西声音被一阵风卷过,萧衍没有听清,转过头来问道:“什么?”

    “...你为什么对陆二这么好?”话语堵在喉咙,终究还是转了弯。

    萧衍轻轻笑着,“他是我的兵,我自然对他好。”

    那么,我呢?你又是为何,对我这么好呢。雁西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他怕自己只是再次自取其辱。

    陆二的包袱简直就像个八宝箱,他又从里面掏出了一小包盐巴,还有极其难弄到的胡椒面。“这盐巴和胡椒面是伙房季田伍长给我的...”说完又嘿嘿地傻笑开了。

    福生不禁打趣道:“你小子可以啊,这才来几天,伙房那边你都勾搭上了。”

    陆二一边转动着木架,细心地将胡椒面和盐巴洒在鱼身上,一边应道:“也是托大帅的福,他们知道我是被大帅亲自收到帐下的,都羡慕得不得了,上赶着巴结呢。”

    萧衍笑了笑,未予置评,她知道这小子是在变着法的哄自己开心。先不论自己玉面修罗的名声是否能让他们喜欢得起来,就是雁西这回事,他们怕也是对自己退避三舍。

    不过她没有戳破陆二的好心,只叹道:“是你讨人喜欢。”

    得了萧衍的夸奖,陆二烤鱼更卖力了。

    忽地,福生往前一扑,将萧衍扑倒在地护在自己身下,“大帅小心!”

    而几乎同时,一只箭便没入了一旁的树干内,萧衍抬头望了一眼那只箭,嘴角勾起一点微弱的弧度。

    终于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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