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

    李缙自然不会认为萧衍是有心害自己,她此举若说真有什么企图,怕也是为了昭告京都,自己不再是那个追在二皇子身后跑的小丫头了。

    也好叫在京都造势,说她迟早嫁与二皇子的谣言识趣一点。

    她既已有此排算,莫不是料定自己不能从此间全身而退,为萧家留一丝火种?

    萧衍笑自己多疑,李缙对她自不会有那些不合时宜的猜忌。她本欲挥手给他一拳挥散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悲伤气氛,但看着他手上的绷带,落下时终究只如蜻蜓点水般,“就你?我托孤也不会托给你啊?你是子孟将军还是孔明先生啊?”

    李缙却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不是便好。”

    雁西捧着药碗站在帐外,双手脸颊早已经被寒风吹得失去了温度,可他却浑然未觉一般,和守卫一样站成一根木桩。

    听到李缙走出来的声音,雁西赶紧退开几步,低下了头去。

    李缙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伸手抬起雁西的下颌,下唇上一丝血迹格外刺眼,倔强的小脸上也带着一点不符合年龄的面如死灰。

    李缙平静地放开了手,只淡淡地交代道:“擦干净血迹再进去。”

    雁西踟蹰着,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还应不应该进去,此时进去于自己无异于雪上加霜,心底自己细心呵护的那一簇微弱的小火苗便会被彻底浇灭。

    雁西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袖狠狠拂过嘴唇,然后迈开脚步进到帐里。

    萧衍并没有立时去休息,她还窝在那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沉思。听到雁西的脚步声,说了声:“你来了。”

    雁西看到她眉间微蹙,并不太舒服的样子。脚下便不听使唤地走过去,“怎么了?伤口疼了吗?”

    萧衍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站起身去接雁西手上的药碗,可未料一下子起的有点猛,头竟然有一刹那的晕眩,萧衍赶紧扶着椅子又坐了回去,双手紧紧地攥着椅子两边的把手。

    雁西连忙放下药碗,上前扶住了她,“你到底怎么了?”

    过了半晌,萧衍缓缓睁开双眼,晕眩的感觉已经消失,安慰雁西道:“没事,想是今天西北风吹的。”

    说着端起了一旁的药碗,霎时变了脸色,“雁西,你来了多久了?”碗里的药早已经凉透。

    雁西松开手,“来了有一会儿了,守卫说右将军和你在议事,我便没有进来。”

    “那...你都听见了?”萧衍试探道。

    雁西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自欺欺人道:“没有,我站得挺远,而且外面风大,什么都听不到。”说着又将自己隐入了黑暗,怕让萧衍瞧出自己脸上的端倪。

    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也似乎这一声否定就真的能将那一切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萧衍皱着眉头,仰头将那碗更要苦上三分的凉药一口干了。头似乎又疼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按上了太阳穴,还带上了点劲道。

    雁西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萧衍,“我扶你去塌上歇息吧。”

    萧衍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雁西小心翼翼地扶住萧衍的胳膊,少年的成长速度惊人,他现在对于和萧衍的肢体接触已经能够较为平和的对待了。

    可是心里的酸楚却一日胜过一日。

    他极为珍重地让萧衍在塌上躺下,又细腻周到地替她整理好了头发和衣衫,盖好了被子。他本欲做完这些就离开,多待片刻他都怕自己会再次在萧衍面前溃不成军。

    在看到萧衍眉目间的痛苦神色,他却又拔不动脚了。他自暴自弃般地走向床的一头,伸手替萧衍按起了太阳穴。

    萧衍今日着实有点疲惫,加上一门心思在李缙身上,竟没有听到雁西过来的动静。没有听见也挺好,这么直白地知道要让他回京的消息,也怕他接受不了,是该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说才是。

    雁西的手带着点冬日的寒凉,于萧衍的头疼有镇静缓解的作用,再加上他的手法恰到好处,萧衍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雁西听着萧衍渐渐平稳细长的呼吸,手上的动作便更加轻了。

    他肆无忌惮,略显贪婪地望向萧衍。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沿着萧衍的眉骨勾勒,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雁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眉心,鼻尖,再欲往下时,萧衍在他手下轻轻哼了一声,惊得雁西一身冷汗。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羞愧地无地自容,立即夺门而出。

    要是在之前,雁西会选择整夜随侍在萧衍的床前,可今时不同往日,心里有了非分之想,他便要时刻谨记控制自己的身体四肢不能逾矩。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于少年人敏感多疑的心思,如果明天早上自己从萧衍帐里走出去,必定又会引起一番笑谈。

    往日那些流言听在耳朵里,雁西还会窃喜。可如今再听起来,只觉得是对自己的嘲讽,萧衍那每次一笑置之的无所谓态度更是让他有一丝恼怒。

    帐外的寒风瞬间让雁西冷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深沉得很。

    即便是如此毫无光亮的夜晚,也终有迎来光明,结束的那一刻。

    可属于自己的夜,到底何时才能结束?或者,是否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雁西又不禁失笑,先生教知足常乐,可见先贤尽皆明白人心不足的道理,才教导后世适可而止。可不知一番良苦用心都被付作笑谈,虽流传了一代又一代,却鲜少有人真正悟道。

    忽地,有一滴雨滴“啪”的砸到了雁西的脸上,一场疾风骤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了。

    在慌乱雨滴的掩映下,什么情绪都可以肆无忌惮,而这其中,有人在为情所困,有人却在怨毒四起。

    何树才的私宅内,郑有恩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细心地不放过一点血渍,半晌,才不慌不忙地收剑回鞘。

    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向何树才:“我说过,萧衍,你最好别动。”

    何树才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的伤腿彻底交代了,郑有恩丧心病狂的挑了他的脚筋,还砍碎了他的膝盖骨,“你...你就不怕我告诉主子吗...你可别忘了,主子的使者可还在凉州...”

    郑有恩此时与平素判若两人,面上毫无和善可言,目光更像草原里的毒蛇,尖利而摄人。他鄙夷地轻笑一声,“你尽可以去说,我倒是有点期待,他会不会为了一条狗,来责备我。”

    即便是宅内暗卫成群,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郑有恩冷下面容,“我说过,在萧家军里,我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何树才咬紧了后槽牙,双眼里迸射出的仇恨,仿佛能将郑有恩撕成碎片。

    郑有恩嫌恶地撇开眼,多一眼他都不愿再看。面对何树才,他终于卸下了最后的一点伪装。一个唯利是图,汲汲营营的奴才,却偏偏总是自作聪明,贪功冒进。

    肯留他到今日全因为他口中的那位主子,而且此人当年也算对自己有恩。可是要让他与一个如此愚蠢还不自知的人继续为伍,他宁愿去面对十倍于他的敌人。“记住,这次只是一条腿,下次便是你的项上人头。”

    说完打开房门拂袖而去了。

    寒风卷着雨水扑进房内,一道闪电撕破夜空,何树才愤怒的嘶吼淹没在随后而来的滚滚雷声中。

    唐归舟的办事能力和速度皆为一流,其余新兵还在整肃阶段的时候,就将陆二送了来。

    萧衍很是喜欢这个小子,活泼机灵,眼色极佳,而且他一张嘴整日叽叽喳喳却不显聒噪,最可爱的还是他那不要钱的笑容,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大帅,我在营外东北方向三十里的一密林里发现一冻湖,我们去凿冰捞鱼吧。”这日,陆二兴致勃勃地跑进来,裹着一身寒气开心道。

    萧衍这几日因为腿伤,并没有跟着操练,就在帐中处理一些军务。

    宣威县令上书来谢萧家军清除匪患,还一方安宁,赞誉溢美之词自不必说,折子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萧衍的注意,‘伏乞大帅巡检宣威县。’

    此类事务萧衍的处理经验还不甚多,可是萧衍知道,按理说这封折子会先送到郑有恩那里,郑有恩再视情况而定是否递到萧衍这里来。大多数时候,这种程度的折子郑有恩也就自己决断了。

    可是一封简单的道谢折子却直接到了自己的手上,是没有经过郑有恩吗?

    况且,地方官主动请求上官巡检,自古以来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不是有功要表,便是有苦要诉,宣威县令会是哪一种呢?

    北邙山盯了几天也毫无消息,那座寨子成为弃子了吗?

    还有凉州城里来的折子,西北边境军情的汇报和联络,尤其是北狄女人孩子的处置,需要程松衡亲自过问。

    所以城里的大多事务如今是程松衡在协理着,不过程松衡亦有一封折子递到了萧衍这里来,那就是城守府地牢里关押的栎善的师叔,不见了。

    陆二是个在山林间野惯了的孩子,虽说年龄上与萧衍不相上下,但性格气质上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萧衍对他也有几分长者心态。

    他对于军营初来乍到,再加之萧衍这几日受伤,便干脆让他再欢脱几日。

    陆二的到来一下子撞破了萧衍头顶的愁绪,嘴角情不自禁地随着那副笑容弯了起来。

    这时,雁西也随之而至,因为萧衍不喜那股子药味,雁西便把药炉子搬到了自己帐内,每每都是将药熬好再端进来。

    雁西看到萧衍那因为陆二而展开的笑脸,心里没由来的堵了一口气。

    萧衍信手收了折子,“雁西,你怕是也没见过冬日里凿冰捞鱼的景象吧,今日带你去瞧瞧。”

    雁西这些日子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萧衍,便干脆留在了军营里,萧衍也纵容的没有赶他回大帅府。在雁西看来,这么冷的天,身上还受着伤,就该老老实实在帐里呆着养伤。

    况且,自己能和萧衍独处的时间不多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个陆二,雁西为此时常心里憋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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