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

    还在山坡上,便看到山脚下的灯火通明。

    萧衍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李缙还真是擅长于兴师动众。

    “大帅,你受伤了!”闻长青冲在众人最前面,这一声惊呼瞬间激起队伍中的千重浪。

    “我不是让你照顾右将军吗?你怎么在这儿?”许是一天奔波,也许是腿上血流过多,萧衍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右将军回营包扎过后,就一定要来接您,末将阻拦不住,只得跟随右将军前来。”闻长青声音低了下去,思索片刻又说道,“末将也是实在担心大帅您的安危。”

    萧衍点点头,不置可否,看到后面李缙缠着手臂从队伍中挤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笔直的身影。

    这下萧衍没让李缙抢了先机,“身上的血不是我的,是狼的。”

    趁着李缙还楞在原地思索这句话的时刻,萧衍招招手让那个在夜色掩映下,火把照耀中,神情受伤,楚楚可怜地小男孩上前来。

    雁西乖觉地上前,也用着不可置疑地口气说,“你受伤了。”

    听在萧衍的耳朵里,竟有几分责备的意味。不过这种感觉在那副神情下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心里瞬间泛滥的怜爱之情替代,“小伤,不足挂齿,”说完将怀里的幼狼掏出来,献宝似地递了上去,“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可是,雁西看也没看萧衍受伤的幼狼,蹲下身掀开萧衍的衣摆,那早已被血迹染变了颜色的裤腿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萧衍!你不会去掏了狼窝吧?”李缙不可置信地大吼,声音划破夜空,悠然荡开去,绵延不绝。

    萧衍被他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捧住手上的幼狼,顺势收回还被雁西握在手上的衣摆,将他拽了起来,“都说了小伤了,你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萧衍!”李缙几乎忍无可忍,蹦到她眼前再次大吼道。

    “我听见了,”萧衍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白了一眼李缙,“掏狼窝怎么了?我本意也没想把它们都杀了的。”

    李缙再次被噎在原地,一时间没明白这两句话是怎么被萧衍奇特的思维串联在一起的。

    敢情她是忙里偷闲,自夸了一把?

    胆大包天,敢只身掏狼窝也就罢了,不但不为自己的鲁莽悔过,还在这里为自己从狼群手里逃脱而沾沾自喜?

    李缙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一气,手上的伤似乎更疼了。他干脆一转身,拂袖而去了。

    雁西接过了幼狼,他内心对这坨毛茸茸的生物毫无好感。一想到萧衍就为了这么个东西而身受重伤,雁西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愤恨,将这幼狼崽子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样想着,手上的劲道便大了点,幼狼在他手中瞬间疼得吱哇乱叫。

    “你轻点,不是这么拿的,”萧衍抓起雁西的另一只手,双手靠拢,“像这样,这样捧着。”说完又揉了揉雁西的脑袋,“怎么样,喜不喜欢?”

    想来这句话问得也不甚走心,因为还未等到雁西的回答,她便自顾自的唠叨着,“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玩意儿,你好好养着,狼这种动物,知恩图报,你好好待它,它以后会全力回报你的。”说着架着雁西的肩膀,一瘸一拐地上了李缙的马车。

    雁西其实并不喜欢,也想不出来他需要这狼回报他什么。不过既然萧衍让他养,他便养。

    只要她开心,让他干什么都好。他看着她疲惫的神色中难得绽开的笑容,这样想着。

    雁西上了马车,便将幼狼抛在一边,给萧衍脱了靴袜,用清水细细地给她清理起了伤口。

    萧衍阻拦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而且此时心里早已经将雁西真正地当成了自己的义弟,也便不拘这些小节了。

    李缙紧闭双目坐在一边,唇色在一灯烛火下泛着青白。

    萧衍心里不忍,可嘴上不饶人,“看来你这伤还不重,经得起折腾。”说完拿眼色余光瞟了一眼李缙。

    谁知李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自己斗嘴,或者好言相哄,开始沉默是金了。于是一路无言。

    深夜,伤口包扎完毕,用热水净过身之后,一股疲倦之意席卷而来,萧衍便灭了灯,准备歇息。

    意识迷糊间,忽然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喘息之声,萧衍瞬间从床上翻身而起,掏出床内侧的佩剑,直指呼吸来处。

    “是我。”李缙这才轻呼出声。

    萧衍松了一口气,送剑回鞘,“没伤着你吧?”

    李缙讶于她的警醒,又似乎觉得这才是她如今该有的模样,默了几息,“还不至于。”

    萧衍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又走到外间点燃了帐内的烛火,“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说完正欲招呼外面的守卫暖点酒过来,被李缙制止。

    “不必了,我坐坐就走。”说着自己找了座位坐下。

    萧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主案上,在李缙旁边的座椅上坐下了。

    外间此时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巡逻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火堆里木柴燃烧的毕剥声。

    “我要回京都了。”不知过了多久,李缙打破寂静。

    萧衍一直闭目养神,闻言没有过多惊讶,只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应了声,“嗯。”

    李缙似乎也没指望萧衍能回应什么,接着说道:“我此次跟着你去剿匪受伤,彻底惹怒了高林,他搬出了母后懿旨,我不得不从。”

    萧衍点点头,又想到黑暗中李缙看不到自己点头,于是又轻声应道:“嗯。”示意自己一直在听。

    “阿衍,我也要去面对属于我的战场了。”

    李缙说得不无悲戚和失落,萧衍忍不住侧过头,李缙的这半边脸掩映在黑暗里,让萧衍看不清神色,但耷拉下的双肩,和垂下的双眸无不昭示着他的落寞与无助。

    此时,他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纨绔也好唠叨也罢,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那一点柔软与懦弱,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到了萧衍的面前。

    萧衍深吸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临到喉间也只化作了一声悄无声息的叹息。

    瞧,她于安慰人一途,还是这么没有天分。

    她伸出手,覆上李缙的肩膀,“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李缙闻言抬起头看过来,感受着来自肩膀的温热,心里也被注入了一丝温暖,嘴角也情不自禁弯起一丝弧度。

    李缙又说道:“我还记得你只身闯紫宸殿的那天...”

    萧衍略微有点惊讶,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个意欲何为。

    李缙拉下萧衍的手,顺势握在手中,“或许从那天起,一切便不一样了。阿衍,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只别忘了,你还有我们。”

    萧衍闻言一愣,收回了手,颇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李缙:“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如此鲁莽了,可好?纵然你是天降神兵,可凡事有个万一,神仙还有失手的时候,你想没想过,若真到了那一时刻,你叫我们该如何?”

    这回轮到萧衍低下了头。

    李缙知道萧衍不一定听得进自己的话,有些话说出来也不一定恰当,可还是忍不住,“阿衍,我知道有些事我帮不了你,可逝者已矣,我们不能一直囿于过去,失去向前看的勇气...”

    “阿缙...”萧衍忍不住打断。

    李缙充耳不闻,兀自说道:“你让我说完,即便是忠肃侯,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你的这些行径,和一心求死有何区别?”

    萧衍豁然站起身,正欲开口。

    李缙提高音量,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你想让萧家绝在你的手里吗?”

    这一句犹如一记惊雷,将萧衍定在了原地,无言以对。

    已故的忠肃侯萧风潜,是本朝有名的大情种。少时游走江湖,结一红颜知己,私定终身。后虽然力排众议迎娶入门,但因对方江湖平民出身,一直为萧母所不容。后来在元庆事变中,被萧母趁乱逼出了萧家,于京都郊外灵泉寺出家,以俗家弟子身份入了空门,从此与萧风潜不复见。

    萧风潜无法违逆家母,只得远走西北,终身未再娶。

    所以,萧衍是萧家的唯一血脉。

    李缙所说之事,萧衍又何曾没有想过。可是父仇不报,枉为人子。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将雁西收为父亲义子的想法。

    李缙以为此番话出口,定是踢到了萧衍的痛处,会招致她一顿唇枪舌剑。

    谁知萧衍定定朝自己望了半晌,竟轻轻地笑了出来,随后如释重负般重新坐下,“你既已经替我考虑到了如此地步,倒省了我不少心思。”

    李缙却不能像她一般镇定自若,心里像针扎一般疼痛,世间竟真有人会一夕之间改变至此。

    “阿缙,你觉得雁西此子如何?”

    “什么如何?”李缙被这没头没脑一句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他入我萧家,如何?”说完,萧衍望向李缙的眼睛,双目炯炯。

    “什么?”李缙几乎跳了起来,“你...你对他...竟是这种心思?”

    萧衍起身,将李缙重新按回了座椅里,“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将他收为萧家义子。我查过,我相信你也查过,是不是没有查出什么来?”

    萧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递了杯水过去给李缙,“这孩子也与我挺有缘,说不定是父亲在天之灵送给我的礼物,他那么机灵,心地又善良,父亲定然也是喜欢的。”

    机灵?善良?李缙差点以为萧衍说得雁西另有其人。不过细细想来,“他敢独自夤夜上路,去凉州城外帮你们,胆色确实有几分。为你吸毒求解药,对你也算赤诚。今日见他,已和初见判若两人,天资足见也可以...可是,这也不足以让你动这个心思啊?况且,你家里不还是有个...她会同意吗?”

    萧衍不以为意,“我会让她同意的。而且,必要的时候,也不一定需要她的同意。”

    李缙看她这个样子,怕是不是这一朝一夕间的决定了,“你既已经打定主意,今日说与我知,是有何用意?”

    萧衍微微一笑,露出阔别已久的狡黠的眼神,“我想让你带他回京,也不用你贴身带着他,只消安排好他的一应教习,吃住便好。”赶在李缙说出推辞之前,萧衍又补充道:“阿缙,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李缙费力地抽出被萧衍握住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本皇子自身难保,怕耽误萧大帅您的重托,不敢受此重任。”还想让我贴身带着,萧衍还真是可着我一个人薅啊。

    萧衍好整以暇地回道:“现如今雁西已经认了我做阿姊,并在我大帅府受教多日。不日我便会昭告开来,说他是我萧家的义子,预备接班人。虽然未入族谱,但凭我如今的身份,说出的话想必京中的各大世家也会忌惮三分。三皇子带着我萧家义子回京,您猜猜京中各大官员会作何想法?”

    李缙讶异地抬头,萧衍竟谋算至此。

    萧衍赶紧解释,“你莫慌,雁西名义上虽是萧家义子,但我还并未直接出面说过什么。诸位大臣和...或许会猜忌你,却不敢拿你怎么样,现如今,不明不白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李缙良久未出声,萧衍以为他还是误解了自己的用意,正欲再次开口解释,谁知李缙幽幽开口,“你,莫不是在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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