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做了萧家军主帅之后，大小军务不断，雁西再也没有在大帅府里和萧衍安静坐下来吃过一顿饭了。
第二日鸡都还没起的时候，雁西就从床上爬起来，点着蜡烛去厨房忙活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下好了一碗面端去萧衍房间的时候，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
床上被子折得齐整，已经没有余温了。
雁西端着面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在萧衍房间的桌子上坐下来，独自一人将那一碗面囫囵了个干净。又细心替萧衍关好门，转身去了演武场。
少年身上沉静地气质愈发浓厚了。
此次征西军大获全胜，军中玉面修罗萧衍的名声迅速传扬四海。是以萧家军征兵并没有花费多大功夫，不过半月有余，两万人马已经征集完毕。
征兵的地方设置在凉州城外一个荒废了的马场，帐篷连绵地搭了数十里，用作新兵身体检查，进营前暂时居留的场所。
征兵活动接近尾声，李缙尽职尽责，起早贪黑了十几日。这日日头西斜，他忙里偷了个闲，正眯着眼睛听唐归舟汇报今日的征兵工作的时候，焦关山捧着一沓户籍过来了。
“三皇子，这是您让下官核对户籍的士兵名单，下官亲自去户籍科督促的核对工作，无一有误。”说着讪笑地递了上去。
唐归舟绷着脸，居高临下地瞟焦关山一眼，掩不住眼里的嫌恶。他是在这荒沙大漠的边境当值，生死场里滚过的汉子，一向眼高于顶，对这种看着就满脑肥肠，尸位素餐的官员，更是不加掩饰。
他很克制地上前接过，递给了李缙。
李缙则不一样，他是皇室子弟，从小修的就是八风不动，虚与委蛇的这一套。
“焦大人费心了，”李缙春风和煦地一笑，低头翻看了起来。
士兵前来报名参军，都是自带户籍证明前来，在报名处填了征兵文书，通过了身体检查便可以等待编排入营，进而进行新兵训练了。
但这几日，有不少前来报名的少年看着远远没有户籍中所填写的年龄大，有些写着已经年满十八，可是身材单薄瘦小，看着远不像十八岁。李缙起了疑心，便让焦关山调动城守府的户籍科核实真假，居然全部都没有错？
李缙翻着，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正在这时，又来了一名少年。
“请问，还可以报名吗？”声音清亮，眼神澄净，但看着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唐归舟看在眼里，都觉得硌牙。
唐归舟刻薄地薄唇轻启，“还可以。但是你到年龄了吗？入伍最小必须年满十六。”
少年身形单薄，倒也不怯场，唐归舟甲胄庄严，语气清冷，那少年也能应答自如，“我到了，今年刚好满十六。”
唐归舟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本能地不愿意相信，这些天看了不少这样的少年了，偏偏递给焦关山，居然都是真实的。正火大呢，一下子没忍住，“我们军营又不是什么收容所，你浑身骨头都没二两，怎么杀北狄人！还是回家好好吃两年饭了再来吧。”
“我达到了你们的征兵要求，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李缙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果然有几分胆气，“上战场是去打仗杀人的，不让你来也不尽是瞧不起你，是怕你们能力不够，平白误了自己的性命。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可想好了？”
“我有本事！我射箭在我们村的孩子里面，是数一数二的。”少年有点不服气。
焦关山站在一旁，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被唐归舟瞪了一眼，忙敛了笑，正色说道：“你们村才几个人，你在你们村再厉害，够不上标准就是够不上标准。将军们不要你，是为你好，赶紧回去吧啊。”
少年有点急了，“我父亲是猎户，我从小跟着我父亲上山打猎，我的箭术并不差，现在我一个人可以养活我一家！”
“你一个人？你父亲呢？”李缙抓住重点，问道。
“父亲死了，去岁冬天北狄人来我们村抢粮食，我父亲和村里的壮年们将我们藏起来，自己在外面抵御北狄人，被他们杀死了。”少年声音闷闷地，但也没扭捏。
李缙：“你家里还有何人？”
少年：“就我和我母亲了。”
李缙：“那我们更不能要你了，家里没有成年男人的兵役都可免，何况我们此次征兵全取自愿，你完全不用来卖命。”
少年：“既然是自愿，那你就不能拒绝我！再者说，萧大帅今年不也才十六吗？”
唐归舟挑了挑眉，“你和萧大帅比？你知道她练了多少年武吗？”
萧衍在一边远远地抄着手观望了许久，本不想去干涉他们的决定，但看着场面似乎渐渐不可收拾了，终于露面走了过去。
李缙勾嘴一笑，“你来了。”
萧衍亦含笑点点头，止住了唐归舟和焦关山的行礼，“不必多礼。”
“你说你箭术厉害，我考考你如何？”萧衍抄着手绕着少年几圈，视线一直胶着在少年身上，看得他浑身别扭。
“你是谁？”
唐归舟：“这位就是你口中的萧大帅。”
“啊？”少年惊讶地张大嘴巴，看向这个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的人，那人身形颇高，比自己要高上大半个脑袋，干练地束着发，一身玄衣无比利落，“你...你就是那个玉面修罗？”
萧衍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已经不陌生了，倒也不以为忤，点了点头。
“真的啊？他们都说你，说你...”少年说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人看着面目和善，一点也没有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模样。
萧衍：“他们说我什么？”
少年受着唐归舟等人的眼刀，还是很没有眼色地说道：“他们说你...面目狰狞，是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
谁知那传闻中的修罗居然噗嗤一声笑了，“你叫什么？”
“我叫陆二，正月初二生的，所以我爹就给我取名叫陆二了。”说完嘿嘿笑开了，脸上毫无阴霾。
萧衍：“好，陆二，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只要你过了我对你的考验，你以后就是我帐下的亲兵，如何？”
陆二脸上瞬间迸出光彩，“真的吗？好！你说吧，怎么考？”
萧衍四下扫了一眼，拿过李缙案前还未填写的空白的征兵文书，十指翻飞折成了燕雀，片刻折好了五只，萧衍说道：“不难，我同时放飞这五只燕雀，你只要能射中其中一只，就算你过关。”
“这都是纸折的，又飞不高。”
萧衍轻笑一下，“准备好了吗？”
少年这才赶紧接过旁边将士递过来的弓箭，试了试松紧，肃着面容冲萧衍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萧衍转眼间面色大变，周身溢出一圈淡淡地杀气，将五只燕雀在左手手掌一字排开，右手凝力将那纸折的燕雀弹向空中。
今天的风不算小，可那些燕雀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还是注入了活气般振翅一飞冲天，瞬间在众人眼中化为了一个小点。而且五只燕雀去往了五个不同的方向，一时间眼花缭乱。
再看那少年，屏气凝神，弯弓搭箭，朝着的是那几乎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跑的最远的那只燕雀。他没有犹豫彷徨，出手也干脆利落，箭羽破空，尖利地呼啸而去。
远处的将士将那只落地的箭捡了回来，递到了萧衍的手中，箭头上插着那只纸燕雀，正中心脏的位置，“果然不错。”
少年脸上志得意满，“那我是不是从今天开始就可以跟着你了？”
萧衍点点头，对唐归舟说道：“唐将军，让他填文书吧，周医长检查过后直接送到我那里去。”
唐归舟：“是！”
这时，萧衍才斜着眼睛看着一眼焦关山，看得他莫名一紧张。
“焦大人，你说这些户籍都是真实的，是吗？”面沉如水，声音冷肃，全然不似片刻前。
“...大帅明鉴，是的。”焦关山不明所以，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好，可别有一天让本帅查出来有问题，让焦大人怪我没给您机会。”萧衍轻飘飘地说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焦关山的心莫名抖了抖，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个瘟神。难不成真的被她抓住了什么马脚？
萧衍：“焦大人还有事吗？”
焦关山：“没了没了，哦，下官府里还有些事等着下官回去处理，下官就先告退了。”
待焦关山走得远了，李缙才回过头轻声说道，“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火气？”
李缙从小心思单纯，为人正派，有点小心思也全花在怎么凹造型当一只翩翩花蝴蝶上面了。在父亲走后，这个人没少为自己操心，现在皇后也派人来就催他回京都了，萧衍不想再将父亲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横生牵绊。
“这个人讨厌得很，曾经让他的小妾在我大帅府生孩子。”
李缙嘴唇抖了抖，堂堂大元帅，这气量可能也就比针眼大一点吧。
忽然，萧衍瞳孔缩起。
征兵处前还有不少人，都背着包袱，可能有些从周边郡县赶过来的人，想必身上还有不少盘缠，没想到居然被小偷盯上了。这些小偷还真的是胆大包天，偷到军爷面前来了。
李缙还没来得及问一嘴呢，旁边的人就飞了出去，“你干什么！”
一个小个子少年穿着破破烂烂地麻布上衣，绑着裤脚，脚上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脸上也是乌七八糟地，被抹得看不出模样。
那个少年反应及其敏锐，身姿轻盈矫捷，听到萧衍的声音，头也没回撒开腿就跑。
萧衍迈开步子正要去追，却有一着甲将士骑着马过来，“大帅！大帅！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