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伤了一场,萧衍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重了不少,翻上何树才后院的围墙时,明显感觉到要比之前吃力许多。

    自从打通了和西域之间的商路之后,凉州城便不缺少好东西。有一些珍稀物件凉州城富商甚至会比京都城里的贵人们还要先享用上。

    萧衍摘掉何树才房顶的一片瓦的时候,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还是差点被一片金灿灿晃瞎了眼。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镶金嵌玉的装饰物,茶具是上好的紫玉髓,一旁一鼎正煮着茶的,精铜打造的风炉格外抢眼。

    此刻正泡着脚的那个盆则是纯金打造,地上铺着的地衣还是西域国进贡圣上的牡丹团花千层绒毯。

    何树才,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过,让萧衍心里真正惊讶地,则是何树才裸露在外的那条腿,一位妆容妖艳,穿着清凉的侍女正小心地替何树才换着药,他的右腿上有伤。

    “嘶——”何树才痛呼一声,“你轻点!”说着上脚踹了那个侍女一脚。

    “将军恕罪,将军恕罪!”侍女连忙跪地,告饶不已。

    萧衍嫌恶地紧蹙眉头,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愿意再看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萧衍和何树才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次见面时,不似军中人的印象。

    他在营里并不多话,日常操练也并不常见他的人影,若是没有此次刺杀事件,自己怕是并不太会注意到这个人。

    如若他真是策划刺杀自己的贼首,那,郑叔知情吗?

    萧衍正欲离开之际,忽然看见院子里跃进来一个人,也蒙着面。

    隐匿行踪,夜会何树才?萧衍赶紧俯下身子,让自己在夜色中和屋顶融为一体。

    那人进入房中后,何树才一声不吭地将那个侍女打发了,居然整理了衣衫起身向来人行了一礼,“主子有什么吩咐带给奴才?”

    来人双手后背,进入房中依然没有放下面纱,“主人说了,让你立刻停止所有行动,后面一切主人自有筹谋,有事交给你的时候自然会再通知你的。”

    “可是现在,她刚刚才来凉州,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将她连根拔起,后面再想行动,怕就难了。”何树才辩解道。

    “你在质疑主人的决定吗?”那蒙面人出声,气势强劲。

    “奴才不敢。”何树才艰难地弯下右腿,连忙跪下请罪。

    那个人瞥了一眼他的伤腿,“你既然伤了,便好好养伤,切忌露出破绽,才是紧要的。”

    “奴才记下了。”何树才答得诚惶诚恐。

    萧衍察觉到来人的身手并不弱,所以不敢放松,怕打草惊蛇,待在房顶忍着寒意一动不动。

    却见那人在房中踱了几步,“何公公,某奉劝你一句,不要以为你如今身在西北,主子对你鞭长莫及,你便可以肆无忌惮。骄奢淫逸的日子过久了,会容易忘了自己姓什么。”

    何树才惊慌地望了一眼蒙面人,“奴才明白,奴才不敢。”

    那人轻哼了一声:“你最好不敢,”说着俯下身子,声音逐渐森冷:“你来了边境也一年多了,寸功未立,主人都快要认为自己当初看错人了。”

    “奴才该死,奴才...奴才...萧风潜!奴才杀了萧风潜!”何树才慌不择言。

    犹如晴天霹雳,萧衍心脏瞬间被攥紧,眼中瞬间喷薄出滔天的恨意,差点没忍住跳下去揪住何树才问个明白。

    “萧风潜是你杀得吗?”蒙面人恼怒地低吼道,“何树才,不要妄图欺瞒主人,主人比你想的要更加神通广大,主人没有拆穿你进而罚你,那是主人仁慈。”

    “是...是...奴才愚昧,奴才再也不敢了,求主人恕罪,主人原谅奴才这一次,奴才再也不敢了!”说着不顾刚刚包扎好的伤腿,膝行上前抱住了蒙面人的腿,求情道。

    那蒙面人嫌恶地挣开来,冷漠地未再回应,跳窗离开了。

    何树才片刻后才敢从地上直起身子,瘫坐在地上,愤恨地攥起拳头,狠狠地捶向了地面。

    萧衍呼吸急促,脑海中的清明几乎被炸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愤怒和仇恨,她恨不得现下立刻跳下去将何树才三刀六个窟窿,将他捅死给父亲报仇。

    可是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她,绝不仅仅只有何树才一人,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没关系,不急于这一时,这一点一滴,我都会讨回来的。

    一个,都跑不掉。

    萧衍花了很长时间才压下心底滔天的杀意,也由此错过了追击蒙面人的最好时机。

    天空夜幕低垂,零星几点星光,于照明实在无济于事。萧衍浑浑噩噩地,犹如鬼魅一般飘回了大帅府。

    她没有走大门,不想让府中的人看到自己如此糟糕的模样。

    萧衍跳上屋顶,走到自己院子里时,却看见雁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这些日子,自打接了圣旨以后,自己一直住在军营里,没有回过大帅府。

    雁西叫了萧衍阿姊之后,萧衍心里便很自觉地担起了一个长姐如母的觉悟,给雁西请了夫子和武学先生,也不知道他学得如何了?这段时间雁西过得怎么样,府上的人有没有欺负他?

    想到这里,脚步就不自觉地转向了雁西的房间。

    但萧衍此刻的心情犹如沉渊,便没有几分心思正大光明地去走正门,她走到窗边,透过没关紧的一条缝隙往里看去。

    却只看见雁西的一个背影,他正就着牛油烛火,低着头鼓捣着什么。

    萧衍看他弄得认真,本不欲打扰,可天色很晚了,这小子不好好睡觉乱玩些什么?这样子白日里哪里还有精神头,听夫子讲课,遑论还有大半日的武学课呢。

    于是皱着眉头推开了窗。

    窗户吱呀一声,惊得房里的人一哆嗦,顿时传出一声轻呼,萧衍闻声心里一紧,也顾不得许多,手一撑窗沿翻了进去。

    雁西:“......”放着好好地门不走,翻窗户是什么癖好。

    “你干什么呢?”萧衍走过去低声问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雁西眼里有一瞬间的惊喜,又瞬间弥漫起一点惊慌,“没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萧衍不由分说地走过去,说道,“在弄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

    萧衍没说话,可是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静静地看着雁西。

    雁西扛不住,将背着的手递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还未成型的木雕和一把刻刀,左手食指上鲜血淋漓,想必是刚刚受到惊吓,叫刻刀给划的。

    萧衍眉头一拧,伸手拿过雁西手上的木雕和刻刀放置一边,看都没看一眼,摊开雁西的手掌,更是触目惊心。手指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不少细小的伤口不说,手掌中也破了不少皮。

    萧衍的几丝怒火瞬间堙灭在心疼里,心里一片柔软,“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弄成这样?”

    雁西有心想缩回手,“没事,一点小伤。”

    萧衍赶紧回自己房里找了点金创药和纱布过来,“是不是曾先生罚你?打你手板了?怎么会破成这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衍此刻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她一瞬间想到李缙,隔空和他有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原来牵挂的人不听话,是会让人又心疼又恼怒的。

    那些细小的伤口其实都是被萧衍丢在一边的那把刻刀弄得,而那些破皮的地方是雁西不要命的训练导致的。

    他开始得实在是太晚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将他与萧衍之间长长的时间鸿沟弥补一点,再一点。

    雁西:“没有,曾先生和汪先生都对我很好,没有谁罚我,是我太笨,被枪柄磨的。”曾先生和汪先生分别是萧衍给雁西请来的文武先生。

    萧衍瞬间明白过来,撩起雁西的衣袖,果然看见许多淤青,有颜色已经深紫的,有些是新鲜的还鲜红着的印记,不用看,腿上也定是如此。

    萧衍心里一酸,这些伤口和自己刚步入演武场时简直如出一辙,甚至于比自己当年还要严重,“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要循序渐进,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简直是本末倒置。”本是出于关怀,一出口不自觉地让语气染上几分严厉。

    一抬头,雁西正神色温和地听着训。

    萧衍福至心灵般想到李缙对自己说的“多顺着他点”,于是赶紧软下语气说:“不是说你努力习武错了,而是说,我们每个人要先学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将自己的身体弄伤了,疼的还是你自己,不是吗?”

    雁西一直乖乖地伸着手任萧衍摆弄,看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清理伤口,又上好药,一边还琐碎地自顾自地念叨个不停,一瞬间有刹那永久的错觉。

    小时候,自己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时,时时不是磕着自己的身体,就是将自己绊倒在地,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会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说:“起来,再来。”

    在演武场上,父亲总是一丝不苟地检查自己的功课。可是晚上待自己睡熟后,他又会静悄悄地来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上药,揉开淤青。

    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可他不知道有几个夜晚自己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他进门才佯装着闭上了眼睛。直到那时,萧衍才知道之前那么多第二日便觉松快的日子,都是父亲每晚上不辞辛劳地给自己揉开淤青的缘故。

    “啪嗒”,一滴泪水滴落在雁西的手掌,咸咸地泪水渗进伤口,有丝丝刺痛,直痛进了雁西的心里,他连忙伸手想替她拭去泪水,被萧衍下意识躲开了。

    这一滴泪不光是雁西,把萧衍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抬头略显羞赧地望了一眼雁西,无不窘迫地想,这臭小子,好像看到了自己所有的泪水。

    雁西恍然间觉得,萧衍平日里那冷漠疏离,从容不迫的模样,不过是她拉出来虚张声势用的一张面皮,而面皮下藏着的是一颗柔软至极,极易受伤的心。

    萧衍眨眨眼,抬头说道:“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吗?不要习个武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

    雁西点点头。

    茫茫天地间,融融夜色里,一星烛火闪烁,萧衍和雁西久久地将对方望着,不知道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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