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

    李缙看到来人,面上只喜悦了一瞬,便立即皱起一张脸,说道:“你怎么来了?你伤得那么重,不好好修养怎么成?闻长青呢?这人办事真是不牢靠,当初他自请去照顾你的时候我就该好好多想想的。”

    嘴真碎。

    萧衍没理他,朝座上的程松衡抱拳行礼道:“程大帅。”

    程松衡走下来,和善地说道:“三皇子说的没错,放你在驿站里就是让你安心修养,不必操心军中事务的。你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话语虽是责备,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有几分疼惜之情。

    程松衡已过知天命之年,鬓间露出几缕白发,再加之八年前平定南疆之乱之后,便自请辞去了一切军中事务,在家里置了个佛堂,心无旁骛地理了八年的佛,倒也确实修出几分脱尘出世的气质来。

    可是毕竟是武将出身,身着甲胄的程大帅威严杀伐之气自显,还是能让人从中端倪出几分当年横扫南疆的所向披靡来。

    于是萧衍望着程松衡,有时便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捻着佛珠的佛尊,然后想,渡人的佛尊该怎么执刀杀人呢。

    萧衍说话间也便带了几分敬畏,说道:“末将谢大帅关心,萧衍还扛得住,只是如今情势如此危急,萧衍何能安寝。”

    “你快坐下,你腰间的伤我可看见了,那么长那么深。我都听闫将军说了,真的太惊险了,你怎么不知道避一避他的刀锋。”沙盘旁边是没有椅子的,李缙忙让人从大帅内间搬了把椅子出来,又亲自走过来扶萧衍坐下。

    李缙其实是想骂骂她的,骂她不知深浅地横冲直撞,骂她拿自己的命当破抹布,可是一看到她那张惨白的脸,一切就都化成了絮絮叨叨的关怀。

    萧衍觉得僭越,朝程松衡看了看。

    程松衡点了点头,说道:“坐吧。”

    萧衍方才放心地坐了,然后云淡风轻地回道:“要是避了,我就无法取他的命了。”

    李缙:“...”

    甫一坐下,对面一直一言未发的闫文昌忽然抱拳,瓮声瓮气,毕恭毕敬地对萧衍行了个礼,“将军!”

    这一声将军一出,不光萧衍自己,就连程松衡和李缙都呆愣住了。

    闫文昌其人,名字起的颇有书生意味,但那外表与这名字却是极其不相符的。他身形健硕,立在那儿犹如一座铁塔般难以撼动,面上是一脸不甚精致的络腮胡,面色黑红,粗眉大眼,妥妥一彪悍西北大汉形象。

    而且此人入行伍十数年,凭借一身真本事一路升至陇州郡守将,一柄马槊舞得虎虎生威,军中无人能敌。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一直都拿下巴看人,除了程元帅,就连三皇子李缙似乎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却尊称萧衍一声将军,看那派头,倒也有几分真正心悦诚服的意味。

    萧衍心里玩味地想到,几天前的夜里,此人还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现在却拱着手朝自己行礼,这是为何。

    原因只有闫文昌自己心里明白,他是为数不多几个亲眼目睹了萧衍斩杀呼图王全过程的人之一,虽说回来后自己曾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汇报给了程元帅,但是亲眼所见和听别人口述的震撼程度,那是绝不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当萧衍斩杀呼图王之后,力竭从马上栽下来的时候,也是自己把她捞起来的。当抱起脱掉了重甲,浑身浴血的萧衍时,看到片刻前还在横刀立马的将军此刻却轻飘飘地,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地躺在自己怀里,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怨愤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平生没有打心底佩服过几个人,西北战神萧风潜元帅算一个,现在眼前的程大元帅算一个,见过萧衍非凡的精神力和超人的爆发力之后,萧衍便从此也在他心里排上了号。

    他将人交给李缙,又一路跟着,直到听到医官那句“无妨,是睡着了,不必过于忧心”时,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将军你连着奔袭了那么多天,怎么不多睡几天再来?”

    萧衍明白了,合着这都是把她当睡神了。

    萧衍看他现在这么客气,也不想再触他霉头,给自己制造不愉快,对着闫文昌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道:“多谢闫将军关心。萧衍还未谢过闫将军的救命之恩。”

    萧衍是知道自己被闫文昌接住了之后,才放心大胆地晕过去的。

    大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将军言重了,那是末将的本分。”

    听到壮汉憨笑,众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程松衡轻咳两声,众人才回过神来,重新回归了正题。

    “萧衍,此次收复金州,斩杀呼图王,你功劳甚巨,我已经上报给了圣上,给你和闫将军等论功请赏。”

    “多谢程大帅。”萧衍应得理直气壮。

    众人:“...”

    还真是半点都不谦虚,看来京都里传出的说她狂妄自大的流言,说不定是真的。

    可是真的是这么个瘦弱的女娃杀了呼图王?

    “不过凉州还在被围困当中,我们还不能松懈。”程松衡调转话头。

    众人都整肃了面容重新围了过来。

    程松衡继续说道:“这两天打扫战场,我大盛共折损将士两万三千余人,”说到这里,众人皆是一默,“但战绩理想,共斩杀呼图王,及其部众近八万人,逃走了两万余人。凉州城下还有十万北狄人,由伊秩贤王亲自领兵。”

    众人都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无他,只因这个伊秩贤王一直是草原第一勇士,是北狄单于的直接继承人。

    可以说是大盛朝最棘手的对手。

    北狄与大盛不同,不是家族传承,而是由部落力量和个人勇猛程度来决定继承人。而现在北狄草原上,不论是部落人数还是个人实力,伊秩贤王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是在其他部落首领中不如现今单于得人心,便暂且屈居单于之下。

    可是下一任单于,据大盛安插在北狄的细作回报,他是志在必得的。

    李缙说道:“伊秩贤王都来了,还用上了兵法。先是佯装围困凉州,等到金州防守松懈,便分兵南下直取金州。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

    闫文昌接着说道:“不错,贺留守派出的兵马就进入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全歼了。他们这是在围城打援啊。”

    提到贺丰,下手的一位将领忍不住,恨恨地说道:“哼,萧家军就在凉州城内,要不是他们龟缩不出,也不会让我金州一万五千将士白白牺牲。”说完仍不解气,拳头狠狠地捶向了沙盘边缘的木质围栏上,震倒了里面的几面军旗。

    原来是金州贺丰手下的副将,唐归舟。

    听闻此话,李缙和闫文昌不约而同地觑了觑萧衍的脸色,却只见她一脸的波澜不惊。

    若说大盛有什么是能让周遭环伺的群狼闻风丧胆的,便是这由前天下兵马大元帅萧风潜一手培养的五万萧家军。

    六年前直插西域腹地,收服西域三十余小国,由当今圣上特赐恩典萧字番号。虽说在战时各出征部队的军旗也是领兵将领的姓,可过了战时一律统归圣上管理,也不能以自家姓名招兵买马。除了圣上亲赐的萧家军。

    之后萧家军经大小战役十数场,所向披靡,无有可挡,四野闻名。

    “你一个降兵,有什么资格议论萧家军。”

    听闻此言,程松衡厉声道:“江天!慎言!”

    闫文昌忙道:“你这小子,说话给老子注意点,在一个帐里就都是同袍,我闫文昌带出来的人不能这么不懂规矩。况且要没有唐将军策应我们,老子现在怕早就成为北狄人的刀下亡魂了。”

    是陇州郡的人。萧衍这下终于把帐里的人认全了。

    萧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攻其所不守。他们可以,我们也可以。”

    程松衡道:“萧衍,你有什么想法?详细说说看。”

    萧衍说道:“据我所知,每年的秋季北狄各部落首领都会齐聚乌托山,举行草原一年一度的祭天大会,此时他们的部落帐里,就只有他们的女人和孩子。而今年的祭天大会正在半月之后。”

    “将军要去杀了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吗?”闫文昌不解道,这事儿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厚道。

    萧衍失笑,说道:“不,是要去把她们绑了来。既然不能和他们正面冲突,我们便继续走迂回战术,想办法再来一次前后夹击,若能以他们的女人孩子作为筹码,我们的胜算便会大大增加。”

    计是好计,但确实有点失了磊落。

    程松衡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衍。

    闫文昌有点急性子,说道:“要我说,直接干他娘的,凉州城内五万萧家军,我们这儿还有两三万,萧家军以一能挡十,还收拾不了几个北蛮子了?”

    李缙说道:“可是他们现在围了凉州城,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我们与城内无法通信,如何前后夹击呢?”

    “况且北狄部落随时迁徙,都在沙漠腹地,岂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唐归舟不以为然地说道。

    萧衍不疾不徐地说道:“找到营帐,我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至于凉州...”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要进来被拦住了。

    “让他进来。”程松衡朗声道。

    只见闻长青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碟子小菜进来了,说道:“程元帅恕罪,我只是担忧将军的身体扛不住,所以...”

    “阿衍,你没吃东西吗?”李缙忙问道。

    萧衍满脑门子官司,闻长青这家伙,当真是有点意思。

    “将军,我看到车里的红薯没有动,从醒过来您就没有吃一点东西,”尽管萧衍幽幽地盯着他,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着:“空着肚子议事,于您的伤势恢复无益啊。”

    “闻长青,你怎么照顾人的?我让你常备着吃食,阿衍醒过来好直接用。你居然让她一直饿着肚子。”李缙有点怒。

    程松衡望了望天色,申时大概过了,也差不多可以用晚饭了,便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议。萧衍,你的营帐也给你备好了,我左边过去就是,你若不回驿站了就在这里歇了吧。”

    萧衍回道:“是。”

    出了帐来,萧衍却又看到了另一个令她头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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