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经验的撑场面

    “当时那情形我和师妹都惊呆了……”

    追命一回来就绘声绘色地同铁手和冷血说起方才发生的事,一人说得投入,二人听得入神,唯有清安在走神——大师兄好奇怪,林纤好奇怪,那女巫更是奇奇怪怪。

    “二师兄,今日你们去烟馆可查探到什么?”

    “生意很好。”

    “乌烟瘴气。”

    “但今日看这些人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一样失传许久的东西,寒食散。”铁手说出自己的猜想“如果真是寒食散换了个名头再现市面,怕是要出大乱子。”

    寒食散,又称五石散,始兴于魏晋时期,文人贵族常服此助兴作乐,传闻服此物会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更有气力增强的功效,但实则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仅上瘾更伤身害命,后因泛滥于市危害甚大而被朝廷禁市流通,连同配方也失传了。

    从本质上来说,这寒食散与米囊花所制大烟并无不同,都是迷人心智伤人根本的东西。

    “金风细雨楼那么多能人异士,未必没瞧出来?”

    “这寒食散的方子早已失传多年,根本无从查证,况早年间寒食散的方子本就众说纷纭。”

    “铁手,也就你信他们的话。”

    “寒食散……之前办案我有顺手缴一些。”清安突然想起。

    “就说那些个权贵的后宅里都是宝。”追命眉毛一挑,顿时对这玩意来了兴致“师妹,你搁哪儿了?”

    “师兄你好奇心太重了,这东西可试不得。”

    “没错,当年多少人也是一时贪鲜,最后走时都只剩得一副皮包骨。”

    “其实西市就有,确实跟那些帮派有关。”冷血再三犹豫还是说了出来“西市这些年一直私下都在买卖,但量不大,加上寒食散确是一些重症的救命药,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金风细雨楼的人怎么会搞不到这玩意!”追命摸着下巴故作深沉起来“其实我有一个怀疑,这根本就是京城帮派的生意,有人在借我们的手排除异己。”

    追命说完,在场一片寂静。

    “怎么,我说得不对?”

    “师妹,我有些相信那女巫的本事了,这药还没服,人就回正道了。”

    “敢情那药钱白花了?哦,没关系,是大师兄付的。”

    阿嚏——另一边,许是感应到了同门的背后吐槽,无情猝防不及打了个喷嚏。

    “公子,您可要注意身体啊,这些日子您实在太过劳心伤神了,不若……”

    “不若什么?”

    “不若将心中烦忧告知其他几位,多年同门亲如手足,若他们知晓那女巫姑娘可能是您失散多年的妹妹,定是会倾力相助,为您分担。”

    “正是知道他们会如此,我才不敢开口,她出现得太过突然,我怕这是一个局,为的就是将我们一举挫灭。不过,倘若真是如此,那不管他们知情与否,统统都躲不开,去把他们都叫来吧。”

    童子应声称是,很快就将几人给带来,而后退去门外守着。

    追命一来就兴致勃勃地向无情说起自己的猜测,并主动请缨要去西市办案,无情听后暂且未作回应,倒先说起了自己家中的陈年旧事。

    无情本家姓盛,是当地的望族,家中自祖上便结交着各路人马,无情是家中长子,家中遭灭门的那一年盛夫人诞下一名女婴,女婴生有异瞳,在民间乃是不祥之兆,不久后家中遭遇灭门,全家上下仅剩无情一人且双腿被废,而他尚在襁褓的妹妹也不知所踪。

    师门虽都知晓无情身世,包括无情曾归族里归置家业之事,但却是第一次听无情诉说当年之事,这份血海深仇且不说他们是否都能感同身受,至少都无法只当作一个陈年故事来倾听,清安更是如此。

    虽说初来乍到之时,清安也只将无情当作一个被赋予美强惨人设的故事人物,有同情有惋惜,但随着在这个世界的扎根,这里的人和事在她的眼里早已没了最初的故事感,他和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真真实实的血肉之躯,是她的同伴,她的朋友,她的家人……

    “大师兄,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的,查,查清楚。”追命胸脯一拍信誓旦旦“我,谁啊?上至百岁老太下至刚会开口说话的小娃娃,就没有我不能说到心坎里去的。”

    “你小心别被人家套话。”铁手就见不得追命这窜天猴似的劲儿。

    “我去吧,我觉得我俩谈得来。”

    “其实此事不是最要紧的,我不过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儿,当务之急还是烟馆的案子,这烟的来源,烟馆背后的人,西市的寒食散,且开春不久后就是花朝节……”

    花朝节,又称百花诞,却不单单是一项以花为噱头的春日庆典,因为花不仅在于观赏,也联系着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女子的胭脂水粉、食客的糕点水饮、文人的吟诗作画、商人的市场买卖、花农的栽培耕种等等。

    “若真如师妹所言与米囊花有关,这制烟的手法又被借此机会传扬,可是不妙。”

    寒食散本就是一项暴利产业,如今被禁于明市,若换个皮囊卷土重来,又借助花朝节一番美化打响名声,当真是不妙得很。

    “我们奉命保京城四方百姓安危,绝不能让此物盛于京市,所以……冷血你继续盯着西市,尤其是暗地买卖和外邦交易,铁手你去查探一下当年寒食散禁市之事,师妹你在京城后宅里探探消息。”无情一番交代,接着又透露给众人一个消息“苏梦枕的身子已经越发大不如前,金风细雨楼将交与谁手尚不可知,但此事必会引得京城帮派势力蠢蠢欲动,他们如何争抢与我们无关,但若刀剑相向我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师兄,我呢,我干什么?”追命将手高高举起示意。

    “养病。”

    “……我懂了,大妹子的事就交给我了!”

    “我的意思是……”

    “大师兄不必多说,我心中已有一计。”

    说完要事之后,无情又将铁手单独留下,另三人一道离开后默契地在走廊栏杆边趴了一溜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点什么好。

    “有点心疼大师兄。”

    要不怎么说师门不能没有一个师妹,这种话就得从当师妹的嘴里说出来才显得不矫情,追命叹了一声,突然也说起自己的家事“我家里也有几个姐姐,不知她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三师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早醒来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

    “嗯,我家中是打渔的,我爹很爱喝酒,我小时候他经常把我抱在腿上用筷子沾酒给我尝,因此没少被我娘骂,我娘生得可美了,真的,我再没见过她那么美的女人……”

    “三师兄,今晚喝两杯吧。”

    “哟,冷血你这是……好好好,回头喊上大师兄一块儿喝,师妹,一块儿吗?”

    “我还是等你们喝大了来收你们。”

    “师妹你这话说得可太……太有远见了!”

    “先走了。”清安挥挥手。

    “约谁了?该不是我那王爷妹夫吧?师妹,听师兄一句,不要天天见,要让他隔几天见不着才行……”追命刚想要追上去叨叨两句就被冷血一把拽住“听师兄的,准没错!没错的啊!”

    冷血: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凑巧,顺手。

    夜幕降临,大理寺内灯火依旧。

    此时,大理寺内结伴走出来的四个青年人,打哈欠的打哈欠,扶后颈的扶后颈,妥妥后世社畜打工人的祖师爷写照,而后只见几人走进了大理寺旁的胡同里,轻车熟路地迈进了一处宅院。

    宅院不大,堪堪够给他们每人收拾出一间屋,几人刚进门就闻见了饭菜香,见着了正在院子里单手挥锄头的清安。

    “妹妹你这是……”

    “种点东西,我今日瞧你们这院里挺……开阔的。”那真是光秃秃的,除了屋檐砖瓦是真啥都没有。

    顾惜朝弯身拿起一株尚未栽种的植株,看了看“这莫不是止血草?”

    “顾公子好眼力,我还备了些其他的,都好养活的栽土里就能成活,像这个,平日风寒打喷嚏,随手拔两根煮水喝……这个,淤青肿痛摘两片碾碎了涂上,第二天保准不明显了……但这个你们可得小心,有毒,我是准备给你们栽墙头的,那翻墙的宵小之辈来一个放一片……”

    就真……还都挺实用的。

    元宵赶紧抢先给清安竖了个大拇指——表嫂威武!

    “歇了吧,回头我们自己栽。”薛勉接过自家妹妹手里的锄头,又左右望了望“老四老五他们呢?”

    “刚想起今晚要当值,走了。”

    “这时辰怕是饿着肚子去的吧?”要说会关心人还得是咱林世子。

    “提了一篮子走,就差没把那汤也端两碗。”

    属实是从不让人省心但也不让人多操心的兄弟俩。

    要说今日清安与三房兄弟俩缘何都会到此,还得从薛家小辈讨论凑钱给薛勉在大理寺边上置办个歇息的小院说起,薛勉一听别忙活了,就真买不到,但是林世子手里有一套,还邀着他们几个一起住。

    作为本次邀约的发起人,林世子那是相当有自己的小心机,作为侯府继承人的他从小就知道盟友的重要性,尤其是靠谱给力的盟友,当年那么多靠战功发家的勋贵为何如今都没有他爹混得好,很大一个原因是他爹懂得交朋友重情义,那些年轻时结识的叔伯就没有一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

    初入仕途的林世子本来还担忧自己结交不到靠谱朋友,谁想给他配的队友个顶个的一人能带飞整个队伍,这还能让他们都成了别人的好朋友好兄弟,不能啊!

    至于另三人为何会答应,那也是各有各的心路历程,此处暂不赘述。

    总之,此事一出各家长辈也是反应迅速,如今走出佛堂的傅夫人立马遣人置办了家具,元宵的母亲小江氏给几人安排了上好的被铺细软,消息传到薛家的时已是事务如数都被抢着落妥了。

    女眷之间嘛主打的就是一个暗暗攀比,薛夫人直觉是自己的疏忽让儿子落了下风,正想着怎么找补一二,三房兄弟俩倒是先冒尖嚷着要搞个温居宴,还游说清安一块儿去撑场面。

    撑场面嘛,她有经验。

    “都是些家常菜。”

    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是薛勉都震惊的程度——倒也不必如此跟他们客气,另三人则是内心戏各有各的丰富。

    元宵:能吃完的吧,能吧?没吃完不会回去跟自家表哥告状吧?

    林世子:还有什么是六扇门不会的……

    顾惜朝:在谦虚这件事情上追命是一点都不随同门啊!

    这时,外头传来门环叩响声。

    “我去开门。”

    清安敏锐地先众人一步起身,四人也觉奇怪跟着起身出去,门打开来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孔,正是白日里才与清安打过照面的林纤,其后站着的是白裘红袄笑容温婉的傅晚晴。

    “晚晴?”

    “兄长不会嫌晚晴上门叨扰吧?”

    “兄长!”傅晚晴身后突然蹿出一个白白胖胖笑眼弯弯的青年人,正是傅相之子,也是傅相独子,但因心智不全而立之年仍宛若孩童一般,只见他举着糖葫芦跑上前塞到顾惜朝手里,献宝似的说道“这是我特意留给兄长的,都没舍得吃。”

    眼下林世子也没空疑心这突然造访的庶妹,只招呼众人进门“都先进屋吧,你们来得可正是时候正要开饭呢……”

    “开饭咯开饭咯!”傅家公子高兴兴地就往院里头跑,顾惜朝赶紧快步跟上。

    清安偏身错开迎面走来的林纤,林纤突然脚下踉跄,清安出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另一侧身手敏捷的林世子也抓住了林纤的手腕,停驻的片刻二人目光碰撞,并不友善。

    清安:高门大院里的关系总是这样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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