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

    不知是不是因为贺兰隅名义上“病弱”,他这一路走得并不快,姜映初本就有武功底子,这么远的一段路走下来全当晨起散步了。

    绕过一座摆满了奇石的假山,再穿过一段抄手游廊,最后见着一块满是石刻雕花的影壁,通向主屋的青石板路便赫然在眼前。

    主院外立着一排衣着不菲的丫鬟,见到二人相携前来请安,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手脚麻利地进屋通禀。

    姜映初百无聊赖地立了一会儿,就当她要数清贺兰隅的锦袍上绣了几条暗纹时,方才进去通禀的丫鬟笑容满面地回来禀告,说是老夫人请他们进去。

    当着众多下人的面,贺兰隅动作自然地拉起姜映初的手,姜映初胳膊一僵,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在对上贺兰隅含笑的视线时放弃抵抗,还特意往他身旁靠近了些,好让二人看起来更加亲密。

    主屋众人抬眼看向相携而来的这对新婚眷侣时,不少人眼底都闪过一丝惊讶,有些小辈按捺不住好奇的情绪,不禁往人前凑了几分。

    他们固然对这个刚过门的新妇感到好奇,但更令他们惊讶的是那个常年闭门不出卧病在床的五郎居然在新婚第二天主动陪自己新过门的媳妇来请安。

    这可是件令人纳罕的稀奇事,毕竟这五郎自从北境回到贺兰府便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往日里几乎不踏出幽兰居半步,府里的其他人怕沾染了病气也很少与他来往,是以很多年纪小的公子姑娘都没见过自己这位五哥。

    “妾身姜氏给祖母敬茶,愿祖母身体康泰,长乐无忧。”姜映初跪在老夫人跟前,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满脑子安慰自己就当在拍古装剧。

    座上的贺兰老夫人已经年近花甲,姜映初在昨日成婚时偷偷看过一眼,只记得是个气度很雍容的人,今日贴近了细看,才发现这老夫人有些斑白的鬓发输的一丝不苟,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面部神态都透露出一种长居主位的贵气。

    “快起来让我仔细瞧瞧,圣上这门亲事果然选的没错,你才刚过门五郎的病情便有所好转,可见你这丫头是个有福之人。”贺兰老夫人没什么架子,亲昵地拉着姜映初的手将人扶起来,拿过一个厚厚的红封便要往她怀里塞。

    姜映初几番推拒,最后恭敬道谢收下,心道这收红包的推拉精髓还真是传承几千年未曾断绝。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伯母们问安。”贺兰隅动作流畅地掀袍下跪,只是说完请安的话便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了几下。

    姜映初唇角微抽,偏偏表面上还得关切地看向他,假模假样地将他扶起。

    “刚说你好转便又咳上了,来的时候可曾喝药?你那幽兰居离我这院子有段距离,我早说过不用你这么来回折腾的。”老夫人眉头皱起,看着贺兰隅嗔怒道。

    许是方才咳了几下的缘故,贺兰隅脸颊终于有了些血色,笑着回道:“昨日大婚孙儿便缺席了,这已是十分不孝,哪能再错过今日的奉茶请安。”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便见旁边一个长相富态的妇人开口打趣道:“老夫人快别责备五郎了,五郎这是心疼自己新过门的媳妇儿,特地要陪着来敬茶呢!”

    此话一出,引得屋里众人齐齐发出哄笑。

    姜映初立马装出一副羞涩的神态,谁知贺兰隅演技更胜一筹,被这满屋子的人打趣后也不羞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初儿脸皮薄,孙儿怎好让她一个人来受诸位伯母的打趣。”

    “哟快听听,这就护上了,说的我们好像要把你这媳妇吃了一样!”

    屋里随即又是一阵哄笑。

    贺兰隅耐心地带姜映初一一拜见了府里的诸位亲戚。方才说话打趣的富态妇人原来是府上大爷的夫人孙氏,这孙氏祖上历代皆是仕宦名臣,嫁给丞相长子贺兰长恭后逐渐成为老夫人的得力助手,近几年老夫人上了年岁,府中大小事宜都由这位大奶奶接管,这位大奶奶为贺兰家诞下二子一女,目前在府中的地位无可撼动。

    另外一位端坐主位的妇人略显清瘦,不同于大奶奶的爽朗风趣,这位妇人给姜映初的感觉温温柔柔的,这位是丞相二儿子的嫡妻李氏。这位二奶奶出身商户,原本在出身上已经低人一等,奈何过门后只诞下一女,此后在老夫人面前也就更加唯诺。

    丞相有三子一女,其中大儿子、二儿子和唯一的女儿都是老夫人嫡出,贺兰隅早亡的父亲贺兰长敬便是那唯一庶出的儿子。但是,这府中最提不得的还是老夫人那唯一的女儿,据说这贺兰小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年后有沉鱼落雁之姿,只可惜红颜薄命,丞相曾亲自下令,严禁任何人在府中提及大小姐以免惹得老夫人伤心。

    当然,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是听风私下里告诉姜映初的,此时此刻,姜映初一边请安问好一边收见面礼,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情流露。

    待认完人,姜映初把一堆见面礼交给银烛,跟着贺兰隅在老夫人身边乖巧站定,听老夫人细细询问贺兰隅昨晚什么时候醒的,现在可有不适,今日早膳吃了多少。

    听着祖孙二人对话,姜映初心中感叹,这老夫人不愧是丞相府的二把手,能把庶出的孙子当嫡亲的一般对待,当真是气量大格局大。

    拥有现代打工人灵魂的姜映初最会在领导讲话的时候放空自己神游天外,是以当老夫人问到她可曾学过入宫的礼仪规范时,她略感茫然地看了过去。

    “这门婚事说到底是宫里头贵妃娘娘的恩旨,待五郎身子转好,你们小夫妻二人还是得寻个日子进宫谢恩的。”见她不解,老夫人解释道。

    老夫人这边话音刚落,还未待姜映初反应,边听底下响起一道轻笑:“我们这位五少夫人才进京不久,想来对于这京中正经人家的规矩都还不熟,哪里懂得宫中的弯弯绕绕,老夫人可得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好好教导一番,免得到时候丢了丞相府的脸面。”

    姜大人常年辗转各个地方就是调不回来京城,这是满屋子人都知道的事实。

    此话一出,老夫人变了脸,连带着二奶奶脸色微动,想要开口制止身后的人,只是想到自己同样与丞相府不相符的出身,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姜映初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二奶奶身后坐着的一个美妇人,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胭脂粉的外衫加浓艳的妆容,与前方不远处素静雅致的二奶奶格格不入。

    作为看过不少宅斗剧的姜映初此刻心中的雷达警觉地竖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恶毒女配?

    今日的主屋挤了不少人,却未曾有一人在这种时候开口替姜映初解围,一来摸不清老夫人的意思,二来,贺兰隅长期不与众人交接,许多人对三房仅存的这一位病弱公子并无特别深的亲情,此时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看姜映初如何应对。

    “五郎方才并未替我引荐,不知这位是?”姜映初淡定地看向身侧的贺兰隅。

    就冲他那一脸冷眼旁观的架势,姜映初打赌他绝对认识这个妇人。

    “这是你二伯的妾室云姨娘。”二奶奶抢先解释道。

    “原来是云姨娘”,姜映初颔首,面带微笑看向那个被唤作云姨娘的妇人,“二伯就职于鸿胪寺典客署,想来是最注重规范礼节的,云姨娘也该耳濡目染懂得不少规矩,祖母和两位伯母尚未发话,这规训新妇的职责,想来怎么也落不到云姨娘头上。论规矩,云姨娘这是越俎代庖以下僭越,论礼仪,云姨娘这是在折辱二伯的风范。”

    姜映初此言一出,云姨娘脸上的笑一僵,谁知姜映初略微屈膝朝老夫人行了一礼,看向老夫人继续道:“祖母,映初的祖父乃开国鸿儒之一,辅助先帝创下基业后辞官还乡未尝留恋半分功名,父亲铭记祖父教训,为官多年从未主动以祖父的功绩邀功进爵。映初不敢自夸,但这么多年亲眼目睹父亲在地方上替当今圣上抚恤黎民,其中辛劳不足为外人道也。以云姨娘这番论调,莫非是觉得地方官便要低人一等?天下成百上千的士大夫不辞艰辛奔走四海,只为替圣上广施恩政,没有他们,京中的勋贵何以安享太平?这话若传到圣上耳朵里,岂非让圣上觉得我贺兰府上下只愿在京城享乐而无效劳于地方之心?”

    将妇人之言上升到家国高度,事关丞相府声誉,姜映初料定了老夫人不会袖手旁观。

    “说得好!”

    屋外一声爽朗的笑声,刚刚下朝的贺兰丞相大步迈进屋子,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还未来得及换下官袍的儿子。

    贺兰渚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接过下人奉来的热茶,垂眼看向站立屋中的姜映初夫妇。

    二人急忙下跪给祖父请安。

    贺兰渚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整个人的面相却毫无衰老疲惫之态,双目炯炯洞若观火,再加之身上象征身份地位的锦绣官袍,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贺兰渚的目光在旁边的贺兰隅身上停留片刻,再次转向姜映初:“你就是五郎刚过门的新妇?”

    姜映初垂首称是。

    “小小年纪,倒有超出寻常妇人的见解。”

    “孙媳不敢,不过是就事论事。”

    贺兰丞相哼了一声,指了指团坐在一起的一群小辈:“即便是就事论事,所说所言可比他们这些整日读圣贤书的要有远见的多。姜家教女有方,这门亲事是五郎高攀了。”

    姜映初表面保持了沉默,心底却在道:贺兰隅高攀?我怕你知道你孙子的真实底细吓死你......

    丞相只在主屋喝了一盏茶便同儿子们到书房商量政事,期间嘱咐老夫人再给姜映初补上一份见面礼,至于云姨娘,早已恨不得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令姜映初意外的事,除了刚开始的请安,贺兰隅并未和丞相产生半分交集,直到丞相离开,也未曾多给这个孙子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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