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宁仿佛陷入冥想，尘封许久的往事重新浮上心头，她自言自语：“......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今夕是何年！
重生后她只顾着朝前看，却忘了落水之前的事情，忘了沈晗讨厌她似乎更多是出于一些私事。
“姑娘，现在是景明元年。”沈晗回答。
“那我今年十六岁了。”
“是啊，你的生辰在春日里，才刚过呢。”
陈季宁没细究他为何能记得她的生辰，依旧沉浸在过往中。
她算了算，如果落水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没有改变，那她已经给沈晗送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书信。
三年前，也是科考，沈晗以一甲第三的名次高中，探花郎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不知引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承蒙陈湛权势正盛，科考中第后，沈晗到陈家拜会陈湛。陈季宁早已从小厮仆妇口中听闻探花郎温润如玉，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直到沈晗要来家里，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落水前的陈季宁自然是别人喜欢什么她就要跟着抢什么，于是十三岁的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躲在屏风后，一眼看上了温文尔雅的沈晗，她觉得，再然后就送了许多“缠绵悱恻”的诗信给沈晗。
......
显然，沈晗也同她想到了一处，这会正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想起来了？”
陈季宁：“是啊，都想起来了。”
她喜欢过沈晗，不是在心中喜欢，在行动上也十分勤快，以至于留下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证据。手中的这一封是众多书信中极为特别的一封。
这是她还没送出去的信，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往别家赴宴。沈晗也在，不少姑娘围在他身边讨论诗词，陈季宁一向不懂诗词歌赋，只会写信。
她想赶走别的姑娘，一不小心落水，救她上来的还是沈晗。
*
难怪晴雨一直担心她与沈晗见面。
她记得落水之后，有一次，她提起要与沈晗见面，晴雨的脸拧成一个苦瓜。
“姑娘，您要是真放不下沈大人，可以去求老爷做主，正好圣上重新眷顾咱们家，姑娘也十六了，想必这一次不会再有阻碍。”
三年前，沈晗以她年纪尚小为由拒绝了议亲。
这也算不上两家交恶，毕竟陈季宁没有及笄，连陈湛也十分宽容大度地责怪自己太宠爱女儿，以至把女儿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小女儿家的玩笑，沈晗一个自诩君子的人，有必要恨得那么真情实感吗？
陈季宁突然觉得自己瞎了眼，沈晗哪里是
“我不是放不下他......等等，你说，他还没成亲？”
晴雨点了点头：“你和老爷看上的姑爷，哪有人敢和咱家抢。据说，近几个月咱们家一失势，就有媒人找上他。不过姑娘不用担心，他们那边大约也还没正式订亲，你要抢也是能抢过来的。”
晴雨说得真诚，甚至打心底觉得陈家能多一个沈晗简直对家族大有裨益。
可惜此时，陈季宁的躯壳里换了个魂。
*
陈季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是她害得沈晗打光棍，今生如此，前世陈氏风头更甚，大约更无人敢和沈晗议亲......沈晗没有成亲，这一世他也还没成亲。
联系今日沈晗的变化，沈晗不会是放下架子，开始打算娶她了吧。
陈季宁渗得发慌，重生后一直到现在，她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临死前的画面。
“你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吧。”她惊恐道。
沈晗足足看了她几秒，毫不留情地朗笑起来：“以身相许？你还是下辈子做牛做马吧！”
*
“那你留着我的手帕，信件做什么。你，是存心让我找不到婆家！”
陈季宁气得跳脚，也不管上蹿下跳看起来斯不斯文，对不对得起身上这身粉红衣裙。
说实在，能不能嫁得出去她根本不在乎，成亲之后的日子是好是坏，结局是幸福美满或者惨绝人寰她也再清楚不过，若是不能嫁到一处安稳人家，那她宁可不嫁，喜不喜欢的到可以放在一旁不谈。
尤其是像沈晗这样的，表面看起来儒雅温润，事实上报复算计起人手段狠得吓人，而且是丝毫不留情面的那种。
她先破防，沈晗也抛掉了矜持。
“这是你绣的香囊，你是想赖也赖不掉，而且......”他暂停，夸张地和她拉大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季宁。
陈季宁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看她，像是从头到脚能把她看透，她以眼还眼，毫不示弱，“你看这样看我干嘛。”
“你不也在看我？”
“无聊。”陈季宁生硬地把眼珠转到另一边。
沈晗长得真好看啊，能被这么好看的人看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可惜沈晗不是深情的看她，她忍不住飞快瞥了沈晗一眼，终于再次被他眼中的鄙视激怒，她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不过比起陈氏族灭时要好得多。
比起阴鸷刻毒的沈晗，目前愿意把她当朋友、还能嘲笑她的沈晗已经够好了。
“你就是害怕嫁不出去。”
“你还娶不到老婆呢！”
陈季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下一秒，轮到她用不怀好意、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沈晗，杏眼含笑，声音却忧心忡忡，“沈大人为什么还没娶妻？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女子吗？”
沈晗脸色忽红忽白，他于三年前考中榜眼，与他一同登科及第的都早早成家，唯独当年风头正盛的沈晗至今未娶，而其中缘故，或多或少与陈季宁脱不开关系。
她害得沈晗娶不到媳妇，他恨她也是理所应当。
时常有人用惋惜的口气对他说：“要不是因为陈家那不懂事的丫头，沈大人早就娶了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有何至于额跟个孤雁似的。”
陈季宁把佯装伸手替他把脉，沈晗一把挥开，“不用。”
相看两生厌。
话已至此，再待下去已经没意思了。
两人下楼。
楼下熙熙攘攘，还在旋梯上就看到一片黑鸦鸦的人头。
清仪楼一向以清净著称，有大隐隐于市、俯视苍生的，何时也变得如此热闹。
这群人不是来清仪楼吃饭的，他们围绕着换成一圈，很默契地在中间空出一块，即使不靠近，也知中间必有一样东西。
陈季宁问从中间挤出来的人：“你们在看什么东西？”
那人气喘吁吁：“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黑乎乎的一团破布盖着，不过从身形大小看来，那好像是个人？晦气晦气，你们说，这青天白日的，总不会有人当街杀人吧。”
“棍子来了，棍子来了！”小二拿着一根长木条，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
木棍戳在黑布上，小二用力一挑，黑布挪了个位置，露出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当即，四周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皇城境内，天子脚下，竟有人会被抛尸街头。
“好像，最近不止这一例，别的地方也出现抛尸。”
沈晗提起精神，冲着人群喊：“都别围观了，已经派人去报案，官府的人很快过来。”
陈季宁低声问：“什么时候报的官？”
“我不就是官？”
*
清仪楼老板眼看自己酒楼快成凶杀现场，从慌乱中清醒，当务之急是把这具来历不明的野尸搬走，于是帮着沈晗驱散人群。
大多数人看完一眼、满足好奇心便也走了，只剩下几个还挤在尸身旁，又害怕又想看。嚷嚷着要把蒙着脸的黑布拿开。
陈季宁走到他们旁边，沈晗一把扯住：“你干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你赶紧回家去。”
“这具尸体是一具西域女子的尸体，传说西域人有一种奇药，尤其是女子，刚出生就把这种药涂抹在身上，听说死后可以防止尸身腐坏。”
哪有人刚出生就想着死后的事情，沈晗皱眉斜眼看她，“你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家。”
“是啊，怎么可能。”
“天下哪有这种奇药！”
“你怎么知道是女的，还是西域女子。”
几人跟着附和，陈季宁脸上不见窘色，镇定自若道：“你们看她小腿白皙，腿踝上还有条链子，你们看上面那些宝石，你们见过吗？”
西域盛产各色宝石，连中原所用的珠宝大多都是从西域进口，故而价格极高，一般人家买不起这些饰品，更别提把珠宝当成链子挂在脚上，这样的装扮顶多也是在西域舞女身上看见。
陈季宁从前在宫中见过不少装饰华贵的西域舞女，民间的歌女没有那么多珠宝，但再在脚上栓链子的装扮方式总不会无人见过。
果然，有人指着脚踝那处道：“她当真是西域人。”
“这几日，天气炎热，这个人身上血都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看样子应该死了挺久......”她沉思片刻，“夏日尸身不坏，不就是身上抹了防止腐坏的药材，我从前在书中读到这种药，还以为是骗人的，不过这些药还有一个坏处。”
“什么坏处？”
她侃侃而谈，每句话都能与现实吻合，起初那些质疑声也变了，都催她继续往下说，气氛也变得神秘诡异。
“人死后，这些药开始生效，除了防止主人尸体腐坏，还能阻止尸体被人破坏。”
“如何阻止？”
“那自然散发出毒气，人一旦靠近就会吸入，你们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奇香。”她眨了眨眼睛，用眼神暗示那些人静下心来闻，空气中淡淡花香弥漫，人多吵闹时还察觉不出，安静后仔细品味才闻得出，幽然淡雅，缥缈若无，不过还怪好闻的。
“中毒之后会怎么样？”
“会跟着一起死啊。”
陈季宁摊开手，神色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
突然，几个人爆发出凄厉的叫声，“你知道有毒还让我们闻？”
“是你们自己赖在这不走的。”陈季宁弱弱地说，无辜至极。
一直一声不吭的沈晗终于忍无可忍：“你对着一具尸体胡说八道，死者为大，怎可如此......”他想说辱尸，但陈季宁也没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你不是要搬尸体吗，人都走了，快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