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雾和容善初都没说话，留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

    良久的沉默过后，黎滟胡乱擦掉脸上的泪，颓然坐下。她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颤抖：“其实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知道安霏霏与她们不一样，但她们又何尝不是与那群玩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说到底，她们这些NPC的命运，早就被程序定好了，不是吗？

    “听着——”

    江心雾双手按住她的两颊，强迫她抬起头来。

    她盯着她的双眼，专注而又严肃：“你现在正在思考，你的大脑能够意识到自己是NPC。你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女厕里即将跑出去送死的炮灰，你已经坚持到了这一刻，比那所谓的程序定下的命运多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你还要坚持觉得自己只是数据那么简单吗？”

    “我……”黎滟张了张嘴，话语刚起头，又给咽了回去。

    她沉默着与对方拉开距离，转眼却撞上老奶奶鬼的视线。

    老奶奶鬼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像在看不懂事的晚辈般，开口道：“你现在能跑能跳的，还不知足？难道想像我一般被困在这里？抑或是想像你们口中的那位姑娘一般……我没猜错的话，所谓的‘刷新’，也包含记忆清空吧？”

    江心雾点头，接着她的话讲下去：“记忆清空，意味着霏霏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和你分散后。但你不一样，你记得她所忘记的那段记忆，只要你不死，这段记忆就能被保存下来。”

    这才是她们与其他NPC最大的不同——拥有记忆。

    正因为拥有记忆，这觉醒的一世就显得尤为珍贵。

    玩家只有一条命，NPC又何尝不是只有一条命？

    “抛掉你那些自我贬低的想法，你和那些玩家现在是相同的，这条命同样重要。”

    “至于霏霏……”江心雾伸手探向笔记本的触摸板，手动发送被远程控制请求到手机里，“胖子之前有提到过血清，既然末世以后能研究出血清来，那我们就有机会等到丧尸能变回人类的时候。你必须活到那一刻的到来，亲自将她带出副本。”

    接受请求后，她收起笔记本，起身往外走去。

    黎滟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在对方站在门后回头看向自己时，猛地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小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天快黑了，她原以为她们今晚就要在这家咖啡店里过夜了，看这样子……似乎江心雾并不打算这么做。

    眼见着对方打开门，黎滟闭上想要再次询问的嘴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不久后，她发现她们踏入熟悉的长廊，站定在杂物间的门口。

    “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你别出去，也别乱开门，我去去就回。”江心雾从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塞给她。

    “你要去哪儿？”黎滟担心地提醒道，“天快黑了。”

    “就是因为天快黑了，所以我得赶紧去四楼一趟，赶在天黑以前回来。”

    四楼，KTV，老林的遗体在那边。

    黎滟记起何晓诗和孙序所说的话，此时对方去那里的目的很明显——回收玩家手环。

    “这事不一定非得现在做吧？太危险了，明天不行吗？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她皱起眉，不赞同对方冒险。

    “刚刚又有新玩家进副本了，你猜他们会接到什么任务？”江心雾轻点腕上的手表，“时间不同，接到的任务多半也会有所差异，但谁能保证明天会不会又有新玩家进来？”

    安霏霏和那群同样待在逃生通道里的丧尸一起刷新，证明这条任务线仍然存在。

    一旦有玩家接取这条线的任务，相关场景也会随之刷新。届时周遭的痕迹将会被系统清除，如果老林的遗体被C某被带到其他地方，她们就很难有办法追踪到了。

    江心雾小心避开丧尸，一路小跑往四楼KTV的方向而去。

    在一次躲避丧尸的间隙，她拿出手机快速打字：『容奶奶，麻烦你帮忙去回收站里找一张拍有包厢号的照片。』

    她突然庆幸起自己没有立即清空回收站的习惯，不然还得挨个包厢找过去。

    “2087。”

    顺着容善初提供的包厢号，江心雾没走弯路，又快又顺地找到了2087号包厢。

    面前的包厢门跟何晓诗和孙序所描述的一样，被C某撞烂了。

    包厢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黑红的血迹和散落在各处的尸块。茶几下方，一颗丧尸的头颅正对着门口的方向，眼珠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黑黝黝的两个洞就这么对着她，别提有多诡异了。

    饶是江心雾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这场面冲击到，小小后退两步。

    定了定神，她憋住气，快速扫视四周，最终视线定格在沙发上方的天花板上。

    她小心避开地面的内脏，踮着脚走到沙发旁，踩上去后不忘蹭两下，把鞋底的污渍蹭干净。

    仰起头时，天花板的情况清晰展现在眼前。

    【天花板被不明生物强行撞开，断口处呈不规则状。此处危险，不宜攀爬。】

    显然，这一块不适合上去，除非她的手不想要了。

    江心雾换了个位置，手拿剪刀，瞄准天花板缝隙，起跳——

    失败好几个来回后，她成功撬开天花板，废了些劲才上去，刚打开手电筒，就被距离自己没多远的丧尸头颅来了个极小的惊吓。

    她的头微微后仰，视线在这颗缺了半块的脑袋上打转，最后停留在对方嘴角的那粒醒目的西瓜籽大小的黑痣上——是老林。

    手电筒的光束一晃，她顺着光抬眼往头颅的后方看，旋即微眯起眼睛——老林的头在这里，但身体却不翼而飞了。

    江心雾在狭窄的甬道内艰难地转过身，一条蜿蜒的血迹出现在她面前。

    血迹不知延伸向何处，她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拿着手电筒实在不方便。可是手机的话……她低头看了眼只有腰部两侧有衣兜的风衣，果断脱了。里头穿着的衬衫胸前有口袋，手机正好可以放在里面。

    借着晃动的闪光灯，她小心避开血迹，沿着它匍匐前行一阵，很快便在拐角处找到剩下的尸块。

    浓厚的臭味熏得她几欲作呕，近距离观察那些爬满蛆虫的尸块和内脏，这比在包厢里的时候还要刺激。

    虽然双手已经被灰尘蹭得黑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她还是坚持从腰包里翻出一次性手套戴上。

    随后她便发现，就算是隔着好几层的塑料手套，那恶心的触感依然传到她的手心。

    滑溜溜，冰冰凉。

    那些蠕动的蛆虫正试图往塑料手套上爬，被她强忍着恶心，反手给摁死了。

    她硬着头皮加快速度，焦急地在尸块和内脏里搜寻黑色金属手环的身影。

    左手搅动间，塑料手套摩擦时所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响得惊人。

    此时江心雾不仅得瞪大眼睛找东西，还得注意着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被这声音吸引过来，更得提防着那些恶心的蛆虫爬到自己的身上……

    她忽然感到前途一片灰暗，这糟心的世界快毁灭吧！再也不想干这种破事了！

    没过多久，江心雾的左手感到些许异样，定睛一瞧，最外面的那层塑料手套已经随着她的动作脱落一半，发现得再晚点，它就要离她远去了。

    她顿时大惊，反向磨蹭试图让塑料手套回来。闪光灯晃动间，黑色金属手环总算在一滩黑红的内脏里露出它的一角。

    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拈出来，紧接着迅速后退，彻底远离它们。

    脱掉脏手套，扔远，她重新换上干净的手套把金属手环打包起来，扎紧。

    这脏东西背包不收，她只能无奈放进斜挎包里。也不知道这玩意儿防不防水……当然就算不防水也得洗！还得刷洗好几遍才行！

    双脚稳稳落地后，江心雾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辨认一番方向，她往楼下的电脑城跑去。

    容善初无所事事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她时停时跑，时跳时爬，又听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不久后又是一阵小跑……

    这下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抬头望着房梁，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问江心雾的话：“小江，你在做什么？”

    脚步声微停，紧接着记事本的光标开始闪动：『你发远程控制请求过来。』

    她依言照做，很快便透过后置摄像头看清外头的场景——她们来到一家电子配件店里，这家店的主人似乎在病毒爆发时跑出去了，店内很干净，没有丧尸也没有血迹。

    此时江心雾正攀着爬梯，伸手从货架上拿下几个小型轻便的摄像头在对比大小。

    “摄像头？”

    “嗯，给你用的。”

    没有多做解释，江心雾都不太满意这些摄像头的大小，匆匆下了爬梯，开始翻箱倒柜找起来。

    她运气还算不错，在收银柜的一个抽屉里找到几个针孔摄像头。

    把它们全部塞进背包里，她心情大好：“事情都办妥了，咱们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