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不得不承认,当林霁漫不经心地说出“故意”二字时,他不可避免地阴谋论了。

    他甚至想到了林霁父母去世那年,小小的孩子跪在牌位面前,回头望向老冥王时仇恨又尖锐的目光。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

    林霁没注意他异样的神色。

    她静静地站在原处。初春微凉的晚风穿过阳台,她微卷的发尾和躲在枝叶间的四季桂一起轻轻摆动。烟尾火星时隐时现,浅淡的薄荷味混着烟草味蔓延开。

    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她扭头望着天边的一弯残月,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天庭那边打算动手了。”

    “你说什么?”判官悚然一惊。好像有一盆水当头浇了下来,给他来了个透心凉。常年挂在他脸上的宽厚笑容僵在了唇角,穿堂的冷风冻得他牙颤起来。

    他固执地反问:“你说什么呢?”

    烟尾颤悠悠地飘起了一缕烟,林霁轻瞥了一眼指尖的烟,语气冷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天庭依靠天地间散落的灵气和人间的信仰得以维持。近些年来,灵气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天庭就会崩塌。”

    判官结结巴巴地问:“那、那这又和地府有什么关系呢?地府用的是鬼力,就算天庭强占了地府,那又有什么用呢?”

    林霁忽然垂下了眼睛,黑沉沉的瞳仁只露出了一半。她噙着那抹似喜似讽的笑,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有什么用?”

    她喉间溢出了一声轻飘飘的笑:“当然是为了永享千年,为了继续做他们高高在上的真神啊。”

    “天庭崩塌,人间熙攘,地府三千里辽远空旷,这不正适合真神们居住吗?”

    烟烧到了头,她轻轻甩了甩手,黑焰吞噬了烟蒂。林霁冲着手指吹了口气,指间的火焰化成一只黑色的蝴蝶,拍了拍翅膀,匿进了夜色里。

    她低低地说:“所以我才急于把一切都铺开,让所有矛盾都在最初激化解决。”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知道天庭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打起地府的主意,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兵就会打到地府来。”

    判官好不容易顺清了自己的思绪,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这个惊人的消息好像顺着这一口口水咽进了他的肚子里,他努力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说出来?”良久,林霁回答说,“说出来有什么用呢?”

    “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地府可能永无明日?还是让大家一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扯了扯唇,漠然又凉薄地说:“别开玩笑了。那时候还会有谁能心无杂念地做好手中的工作?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这些话似乎把她心里的某些东西掀开了个口。久不见天日的晦暗心思被曝晒在了正午的阳光底下,一瞬间竟然有些灼痛。

    林霁自悔多言,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她的嘴唇很薄,浅浅血色只在下唇铺了一层。这样的一双嘴唇,似乎总显得有些孱弱。

    但是无论是谁先看见她,总会先瞧见外表那层热烈的壳子。有些人深入地看下去,能看见内里那双乌亮冷漠的眼睛。

    却极少有人能注意到她那副克亲薄命的面相底下,常年咬紧的唇。

    判官张了张口,半晌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三十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恸,终于撑不住表面,露出了内里灵魂的苍老模样。

    风大了些,林霁伸手拢了拢外套,嘱咐道:“……回去不必和他们多说。阴兵和新鬼直接的矛盾不用太担心,如今能爆出来的矛盾都很好解决,只要事情顺利,日后我们还能慢慢调节。”

    判官冲她深深拜了下去。

    .

    然而事实证明,判官痛心的有些早。

    第二日风和日丽,冥王陛下笑眯眯地对新鬼说:“我听说你们觉得做梦和家人联系不方便?这点事,说出来不就好了嘛!咱们有的是解决的办法。”

    她伸手指了指一旁闲坐喝茶的判官:“旁边那位瞧见没?咱们地府公司的人事部部长。让他在平台上开个直播间,若是你们的亲友想要和你们联系,就去直播间里头留个名,到时候直接让你们打电话说个够。”

    她画饼的技术越来越熟练,连影儿都没有的事张口就能胡诌:“当然,时间有限,咱们人数也多,也不是说谁都能上的。这得双方自愿。你们的家人先得相信咱们公司,愿意来直播间等候。”

    判官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满脸不可置信地听她带领员工展望未来。

    “后期排队等着跟咱们员工聊天的亲朋好友肯定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啊,咱们就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随机抽签决定。不过,每天都业绩第一名肯定会有优先权利的。”

    她敲敲桌面,满面春风地问:“还有什么意见吗?”

    右侧的新鬼代表齐齐打了个冷战。

    她所说的这件事,是昨晚几人聚在一起讨论时随口抱怨的。他们商定好递上去的报告里根本一个字都没提!

    林霁抬手解开了衬衫最顶上的那颗扣子,露出了一截脖颈。她格外瘦也格外苍白,锁骨嶙峋突出来,让她这个人显得有些难以接近。

    她弯了弯唇,用埋怨一般的语气说:“我也是堂堂神明,原本是懒得做这些事的。可你们不愿说,我便只能问这地府的风。风也不知道什么是重点什么不是,便把你们说过的通通灌到我这儿了。吵得我头疼。”

    新鬼代表左右瞧了瞧,落在最后那人身上。

    那是个长相憨厚的发福中年男人,进门时自我介绍姓宋,叫宋和。他隐晦地看了同伴一眼,正要有所动作,林霁眼神一暗,手向下一压。

    宋和忽然“咚”一声跪趴在了地上,衣领处隐隐显出灼烧的痕迹。

    他捂着侧颈惨叫一声。

    几个新鬼惊恐地看着他滚到地上,黑色的火焰从他的指缝间跳跃着。黑焰燃烧着,零星火星渗出来落到衣服上却没有点燃,落到地面上,不多时就熄灭了,化成了碎碎的纸灰。

    林霁挥一挥手,左右侍立的阴兵便赶上前摁住了他。

    坐在他身边的新鬼退远了些,震惊地瞧着眼前的这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

    阴兵掰开那家伙捂着脖子的手。黑焰突然窜高,下一秒化出了一个巨大的虎头,张开深渊巨口就将宋和整个人吞了下去。

    阴兵连忙松手退后,这才没被火焰撩到。

    新鬼们尖叫起来。

    林霁站起身,冷眼瞧着火焰散去,地上趴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干瘦男人。

    “陛下、陛下,你救救我吧!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陛下!”

    男人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露出一张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五官。

    “宋和大哥呢?这人是谁啊?老宋呢?”新鬼骚动起来。

    林霁微微叹了口气:“让诸位看笑话了。这人原本是我手下的阴兵,不知怎的化身成了新鬼,竟然还和你们称兄道弟了起来。”

    “你们方才看见的黑焰,本是前些代冥王约束阴兵的手段,能去除伪装,防止阴兵叛乱。”

    听见“本是阴兵”,新鬼代表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等林霁回头再提报告上的那些问题,为首那人便冲林霁微微叹了口气:“冥王陛下,我们之前听信谎言,做了些过激的事。眼下,我们想要再回去反思一遍,这报告,我们可否改日再论?”

    林霁微笑说:“当然。你们想清楚后便可来我冥王殿,我随时恭候。”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我的上班时间是早八晚八,有午休,出差会在门口贴公告,不用担心找不到我。”

    新鬼们一一应下来,冲着地上哀嚎的宋和“呸”了一口,绕开走出了大殿。

    、

    他们退出大殿,叛徒宋和还在地上哀嚎,林霁却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询问身边的阴兵首领:“昨日参与械斗的阴兵可都受罚了?”

    阴兵行礼回道:“人数众多,二位鬼使大人暂时还没有降下惩罚,想要等等您的意见。”

    林霁冷哼一声:“我的意见?我这里没有法不责众这一说,所有违反军令的阴兵通通给我拉到慎刑司受罚去!”

    阴兵领了命推下去。

    林霁这才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判官。她悄悄探头:“崔叔叔,你生气啦?”

    判官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冷哼一声:“地府怎么就没个说谎的罪?我看你这就要上天了!”

    林霁嘿嘿一笑:“这不是……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她理直气壮地推锅:“这你要去怪黑白无常。谁让他俩这么晚才把消息给我?我同你商量也来不及了,为了唬住他们只好信口开河咯。叔叔我知错了!”

    判官敲敲她的脑袋:“知错知错,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回回都是积极认错,死性不改!”

    林霁眼珠微微一转:“其实也不算全是谎话嘛!谁说就不能成真呢?”

    判官大惊:“怎么,你还真想让我去当网络主播?”

    林霁:“怎么就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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