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奏会散场时，周月白没有顺着人流离开，而是让林熠推着她去了一间休息室。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随便可以进的，林熠猜周月白使用了一点钞能力。
刚刚在舞台聚光灯下的钢琴家，现在出现在眼前，林熠能依稀看见他鬓间的白发。
周月白轻轻喊了一声：“吴老师。”
吴山青见到来人有点惊讶，眯着眼睛认了一会儿，没叫人把他们赶出去。
他得体地笑着，语气却很疏离：“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学生了？”
周月白赧然，当初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不珍惜，到底是自己理亏。
她直接说明来意：“当初年纪太小，身不由己，也没想明白自己的梦想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也是真心热爱的舞台，您能不能……”
吴山青摆摆手，打断了周月白的话：“如果你今天是为了这事而来，我劝你不要开口，我一把年纪已经不打算再带学生了。”
他的视线在周月白的轮椅上逡巡两圈，又说：“看在当年也算有过一场师生情分的面子上，我劝你一句，钢琴你尽早放弃吧。一个因为受伤不能再跳舞才退而求其次去弹琴的人，永远没办法成为钢琴家。”
周月白一愣，差点忘记了吴山青从来都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
当年吴山青是因为和周廷有交情才同意来家里点拨孩子两句，却意外发现她天赋异禀。可当母亲坚持拒绝让她学钢琴的时候，吴山青把她父母都大骂一顿，从此基本和他家断了往来。
事实摆在这里，她想解释却无从辩白。
吴山青刚要摆出送客的手势，林熠突然说：“那在您看来，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钢琴家？”
吴山青蹙眉看着林熠，问：“你是？”
林熠打开手机，点开那段他反复观看的演出视频公放出声：“我只是个游戏主播，完全不懂音乐。但我肯定任何人看过她弹琴的样子，都不会说她弹得不好。我背井离乡来到北京，她的琴声让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如果一个人能给钢琴注入感情和生命，那在我看来，已经是钢琴家了。”
手机里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静默了五秒，吴山青忽然发笑：“恕我直言，弹得很普通。不过可以理解，年轻人总是这么天真，不可一世。”
林熠还想说什么，周月白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上他的眼神轻轻地摇了头。
她声音很轻：“打扰了，吴老师。”
正欲离开时，吴山青忽地又开口了：“你刚才说，你是个游戏主播？”
林熠不明所以地点头。
吴山青说话很直接：“我不认为你们这个年纪能找到自己终生热爱的事业，并为之耕耘。我在国内还会再待半个月，想办法证明给我看。”
-
走出剧院，天已经黑透了。
林熠还在思考着刚才听到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他问：“你打算怎么说服吴山青？”
周月白嘴角轻轻上扬，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我打算……算了。”
“可他刚刚不是说给你半个月时间吗？”
周月白的声音有些寂寥：“你不懂，吴老师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老顽固’。他认定的事，不会变的。”
街道上张灯结彩，将寒夜点亮。
人流如织，身侧经过的情侣正讨论去看午夜场电影跨年，林熠这才想起，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鬼使神差的，林熠叫住了周月白，问她：“你想不想看电影？”
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周月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口：“上车。”
林熠懊恼地追上去，他太冲动了。
司机问周月白：“先送林先生回家吗？”
“不用，先去这。”她报出一个商圈的名字。
林熠微愣，就看周月白递过手机问他：“看哪场？”
心里有些惊喜，林熠随手指了一个名字，是刚才从那对情侣口中听到的。
既然情侣会去看，这片子应该很浪漫吧。
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林熠没想到有些恶趣味的情侣，会选择在跨年夜看上映的唯一一部惊悚片。
恐怖的音效每一次突然出现，林熠都忍不住颤栗一下。
但是周月白就在身边，而且神色自若，看起来毫不害怕。他虽然年纪小，但好歹是个男人，只好强撑着自己皱眉看完整部电影。
可是看到最恐怖的一幕时，还是大脑一片空白，很想夺门而逃。
散场时已经过了零点，新年到了。
隔壁影厅也是差不多时间散场，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林熠看到很多人身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人工雪，而一个女孩正兴致勃勃地在电话里跟朋友讲述着零点时整个影厅霎时间落下的雪，配合着电影里的背景音乐简直绝了，让人想原地谈个恋爱！
好浪漫……
林熠快把牙咬碎了。
回去的车上，他无不遗憾地说：“早知道选另外那部电影了。”
周月白忍不住笑了：“我爱看恐怖片，你不觉得很解压吗。”
“真的？”
“嗯。”
林熠注意到，周月白现在的表情确实比刚从剧院出来时缓和了不少。
他长舒口气：“那就好……不然我白在里面被吓两个小时了。”
周月白早就看出他害怕了，他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把自己蜷在椅子上，双手裹紧大衣，时不时发出吸气声，但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
猝不及防和林熠的目光对上，狭窄的车厢里流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林熠：“你先说。”
周月白问：“你手机里一直存着我们演出的视频？”
林熠有些脸红，含糊道：“毕竟是我第一次上台。”
“嗯……”周月白意味不明地拖长了音调，又问：“你呢，刚才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车停下了。
林熠如梦初醒般收回视线，手抚上车门：“没什么，就是想说，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
林熠走进家门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陈思睿刚好下播，凑上去八卦：“怎么这么晚才回？”
“看了场电影。”
“啧，气氛都到这了，你没顺便表个白？”
林熠惊呆：“你怎么知道？”
“你真表白啦？”
“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我又不瞎。”陈思睿一边往泡面里倒水一边说，“而且我觉得她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意思吧，不然她跨年夜约你出去干嘛？”
闻到泡面香，林熠也有点饿了，走过去给自己拆了一盒：“你想多了，她没找我陪她跨年，是刚好她以前的钢琴老师今天开独奏会。”
陈思睿挠挠头：“她老师演出叫你去干嘛？”
“很复杂。”林熠复述了一下剧院里发生的事，不知为何，吴山青的话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
陈思睿听完，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这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熠无奈地笑了，是啊，周月白总是在帮他，可他却一点也帮不上她。
他悲哀地发现，除了打游戏，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又被熄灭了。
泡面也索然无味，林熠将碗一推，整个人窝在沙发里。
陈思睿彻底崩溃了，本以为林熠跟女神去一趟回来能振作起来，没想到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快急疯了，试探着问：“明天要不要开播，新年新气象嘛。”
林熠缓缓摇摇头：“再等……”
陈思睿忽然想起什么，他大叫：“别等了啊大哥，等不了一点。明天……哦不对已经是今天了，我就要跟吴羡solo了，这个忙你是不帮也得帮！”
最近直播界流行跨国连线，和外国主播聊天打游戏。陈思睿最近搭上YouTube的一位华人游戏主播，堪称枪神。在他心目中，能跟这主播一决高下的，也就林熠了。
见林熠无动于衷，陈思睿哀嚎一声：“你这游戏主播还做不做了？”
游戏主播。
林熠忽然想到了一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什么：吴山青一个钢琴家，为什么要专门问他是不是游戏主播？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给了他们为期半个月的机会？
林熠的眼睛亮了一下，抓住一闪而过的思绪，掏出手机却发现早已没电，于是片刻不停地冲到电脑前开机。
手指碰到键盘前还是颤了一下，但只有一瞬，他立刻重新将手抚上键盘，清脆的机械音响起。
陈思睿惊喜极了，忍不住把头凑过去。可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内容，顿时一头雾水。
“你不玩游戏，搜人家钢琴家干什么？”
好半晌，林熠突然打了个响指，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年网页摆到陈思睿面前：“你刚才说，你要solo的主播叫什么来着？”
“吴羡……”
陈思睿忽然愣住，网页上的照片是和直播视频连线中别无二致的脸。
那是港媒的新闻，标题是：钢琴大师吴山青恐后继无人，独子吴羡不爱钢琴爱键盘，成百万粉丝游戏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