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已准点抵达目的地，滑行到指定停机位期间，请不要随意站起走动，下机时请带好随身物品，注意脚下安全——”
短暂的失重感后，广播响起，那道镇定自若的男声，似乎又顺着其中传出，紧接着周围的声音逐渐躁动，好像有人经过，挡住了窗边大半的光。
乔以南昏昏沉沉，任由困意继续席卷。直到周围嘈杂渐渐散去，轻盈的步伐来到她座椅旁边。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位乘客，醒醒。”
是一记甜美的女声。
有人这样喊道，乔以南不好不起，迷迷糊糊挣脱困倦，睁开双眼，入眼是张妆容得体的脸。
嗯？这谁……
“飞机已到达目的地了哦。”
？
乔以南眼睛倏地睁大。
抬头便接着看清，身着机组服装的空乘人员正朝她礼貌微笑。
？？？
乔以南短暂迷茫了一小下。不过按照剧情倒合理，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停在从川禾去往江北的飞机上，所以现在被叫醒，也没什么好疑惑的。
而此刻环顾周围，经济舱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哦，好。”乔以南脑袋发懵，虽然座位不在一起，但理应会叫她的父母，怎么都没有喊她……？
搭在身上的小毯子随动作滑落，连带扯下戴在耳朵上的耳机。
乔以南下意识去捞，可在此之前，动作便停下了。睡着微微发暖的体感温度，空荡荡的小臂暴露在外，感应到了未完全散去空调的凉。
她这才仔细端详起此刻自己的穿着。米色卫衣消失不见，那件在江北机场穿着的半袖，才是这时她身上的穿着。
“中途看您睡着了，怕您觉得凉拿过来的毯子，”空姐态度温和，躬身蹲下，“不用捡，我来就好……”
“这里，是哪里？”乔以南问，心像被人猛地攥住。
“嗯？这不是在飞机上……”空姐愣了愣，好在良好的职业素养加持，对答如流，“您是想问目的地吗？现在已经到达川禾了。”
川禾……
乔以南像听到了多陌生的字眼，机械性的动作捡起同样耷拉在地上的耳机，顺着白色连线，抽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红色边缘的推盖手机更新换代，重新回到口袋的，成了5.5寸的触屏，灵敏的屏幕在不经意间点亮，显示出当下的时间。
「首都时间：2020年8月29日」
「17点45分」
那场气流颠簸好像不复存在，飞机准时抵达，在乘客全部离开后也不过过去十多分钟，可她却实实在在，在另一个阴差阳错中，回到了2020年。
一来一去，换谁都接受不了。
“……谢谢。”乔以南把耳机线揉成一团，混乱拿起自己的包。
“不用谢……”空姐轻声，可只一个抬头的功夫，前一秒还坐着的女生便逃窜一般跑了出去。
？？
空姐眨眨眼，继续整理起手里的毯子，露出座椅原本的面貌。习惯使然，她借着蹲下的动作，顺带检查起座椅下方，看到了一个不属于这架飞机的东西。
“这是刚才那位……”
按扣被撞开的钱包，这次却有了，明显性的指向。
-
检查完毕的机舱，乘客遗留下来的东西，会被相应人员统一放到指定寄存位置，先供及时领取，后再通过官网渠道。
“SK4347的，清点一下，先看有没有姓名，广播通知一下。”负责人把任务交代下去，身后机组乘务人员陆续跟上，一众体态高挑。
“衣服放那边，挂饰那边吧，”工作人员进行分类，“钱包……里面应该会有证件？”
“有没有？”另一个问。
“没，”对方摇头，“放卡的透明夹层只有一张照片，还有一个……硬币？”
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交谈，可时空再度重叠，偏让有心人听到。
身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停下脚步。
-
下了飞机，乔以南慢悠悠绕到了出口。
将近十年的间隔，有了不小变化的装潢，她却仍顺着记忆，走到了这里。毕竟睁开眼睛之前，她才刚经过这个地方。
乔以南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城市，听耳边声音嘈杂，可眼前一切真实。
是梦吗？
她放不下，所以把惦念的事，揉进了虚幻的梦境。
偶尔亮起手机界面上弹出聊天软件的新闻消息，锁屏界面的音乐CD图标还在转着，乔以南重新戴回耳机，把所有声音隔绝在耳机之外。
传送带区域的行李围绕转动，乔以南过去找到自己的，准备出门叫辆出租车，先去学校附近的宿舍。
可这梦又格外真实。想来也傻，她居然下意识地想从钱包里掏出零钱，在拦到车后递出现金，明明现在很少人用……
等等。
乔以南把手伸进口袋，却只摸出来了自己单独放着的身份证件，十年期限的第二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样的话……钱包呢？她记得自己放在口袋，什么时候掉的？
乔以南又找了一遍，确定没在身上后，便按照原路折回寻找。其实钱包里也没什么钱，丢了就丢了，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
“乘坐‘江北-川禾’SK4347航班的旅客，如果存在随身物品遗漏情况，请尽快到一层B厅寄存区领取。”
广播适时响起，反复通知了两遍。
刚好。
乔以南记得自己的航班号，根据指示标往B厅去。她着急拿到，步子比以往走路要急，风吹乱了额前的刘海，也未意识到做出反应。
她跑过去，负责的工作人员正准备走，不过现在还在那边。
“您好，”乔以南吞了口口水，润过小跑后发干的喉咙，说起这一路上对自己钱包样式回忆的形容，以此作为证明，“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见一个钱……”
但压根没用上。
“喏，”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那只钱包递到了她面前，“给。”
乔以南看着手里轻易失而复得的钱包：“？”
东西拿到手里，主人却没走的意思，负责人便继续问了句：“是还有什么落下了吗？方便的话描述一下外物特征，我和现有的比对一下。”
这样的回答才对嘛！
“没有其他的……可是这个，您没有问我。”她没有问，就正确地把钱包交到了她手里。乔以南把钱包捏在手里，不懂就问：“您怎么知道这个是我的？”
她确定他们并不认识。
“能看出来呀，”对方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指指她的钱包，“里面不是有照片嘛。”
“照……”乔以南一愣，把钱包摊开看。
哪儿有什么照片，额头留疤之后她就很少照相了，这会儿唯一一张有照片的身份证，装在的还是她的口袋……
？
对方又指了指她的头发：“很好认，你现在的发型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哦。”
与此同时，乔以南看到了钱包内部。
透明区域的卡槽，依旧是那枚铜黄色硬币，因为有些年头，所以颜色略显黯淡。
“这是……”但乔以南的注意，集中在它之后。
硬币后面的位置，赫然多出一张小巧的照片。
洁白干净的表面，叫人看不出其实它于现在，已经间隔十年，可纵是如此，略显模糊的像素也掩饰不掉照片上的少年。
乔以南抬起头，单向玻璃前，倒映出她的轮廓。因奔跑带动起的碎发凌乱，吹成了偏分的刘海，挡不住额头全貌。
可细碎之中，却再寻不到，那道骇人的疤。
照片中的女生同样微露额头，小心举起手机拍摄的角度之内，浑然未觉，身旁看似熟睡的男生，其实也在看她。
乔以南反复抚过这枚照片，是27岁的她在17岁那一年，偷偷拍下的。
喜欢一个人最幸运的大概就是，当我看向微笑的你。
而你笑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我。
一切并不是梦。
只是片刻之间加入回忆的短短几个月，涵盖了另一重时空中的，整整十年。
降噪效果极好的耳机，阻断了外界几乎一切的声音，而一首旋律熟悉的歌曲，总会迎来尾声。
但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存在脑海——
“乔以南。”
乔以南：“？！”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纵使喧闹，尽管熙攘，也无比清晰。这一次，不是通过广播，男生的嗓音经过变声期的洗礼，更加立体鲜明。
乔以南屏住呼吸，又急切转过了身。
她看到了记忆中的少年。
路北倾，就站在她面前。
登上去往江北航班的男生，途中恰逢此前的颠簸，而后那抹光亮刺眼，再度睁开，人已经重新回到主驾驶座位、遇到光芒的前一秒。
于是，飞行照常，航行平安。
飞机落地那会儿，其实路北倾也不确定，那一晃神存在的记忆是否真实。
直到，他看到那张和瞳色硬币夹在透明隔层的照片。
由27岁的乔以南，亲手按下快门。
“叮叮——”视线对上，两个人口袋里的手机同时响起。
乔以南下意识低头，一条来自多年前的好友申请，延时到达。
「‘N’请求加您为好友」
「‘S’请求加您为好友」
双重结局后，时间到达节点。
于是循环，打破。
“怎么样，”路北倾放下显示这样一串字眼的手机屏幕，稍稍张开双臂展示，“我这一身。”
你说过的，应该会很好看。
没能见到的，现在都见到了。
至于撸起的袖口，右臂光洁无伤。
乔以南放下手机。耳机的朦胧声中，她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可她仍想，再清晰些。
她扯下耳机线，把歌词的最后一句，湮没进了过往回忆。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
“好久不见。”
玩笑话后，路北倾笑笑。少年模糊的轮廓已然立体，温和眉眼深邃看向她，胜过千言万语。
说过的再见，不单指过去。
还有，璀璨明朗的未来。
机场傍晚，暖阳透过落地窗子，将两人身影拉至狭长，却又恰巧拼凑，重叠起过往模样。
于是，他们真的再见。
乔以南眼尾扬起，连连点头，她同样笑笑，实际上早已热泪盈眶。
哪儿有。
明明，刚见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