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

    那一瞬来得太快。

    路北倾毫发未伤,可当他看到挡在他身前的女生额头上成线低落的血迹时,心脏却仿佛已经千疮百孔。

    工作这些年,他从没怕过什么,面对再恶劣的状况,他也能稳定住心态,果断做下每一个对应决定;也从未间断,坚持寻找了那么多年。

    但是这次,他动摇了。

    一向极度冷静的男生,竟然也会不知所措。

    眼前几个男生误伤了人,却也毫不在意,还想接着动手,但这会儿路北倾哪还顾得上别的,三两下把人撂倒在地,带着眩晕的乔以南去了医院。

    仅是短短十分钟的车程。可足够路北倾把过去种种,重新回忆一遍。

    他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乔以南有利的事,他的每次靠近,都会使她陷入新的困境。

    就连再来一次也。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到了医院,路北倾有条不紊忙完了挂号各项检查和缴费的那套流程,但已经不敢再靠近去陪同。

    乔以南坐在等候椅上,单薄的背轻颤着,还没能完全从恐惧当中抽离。

    那么容易受惊的姑娘,却还是义无反顾,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又做了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再见。

    不过好像,并不圆满。

    周围有护士陪同,一时半会不用担心,路北倾索性去了趟医院外的超市,想买瓶水,身体动作却驱使着先走到货架的挂钩台旁,上面摆放着记忆中的小熊软糖。

    以前乔以南身上总带着这个,不管心情好与不好,都没放下过。

    于是他买了水,也拿了糖。

    东西很快买完。纵使路北倾再不想去面对现实,也不放心乔以南一个人久待。

    他回去,把水和糖果给了女生,看她发白的指节捏紧那袋软糖,额头止血纱布上的血液已经凝固。

    心疼,但一定比不上她的伤口。

    路北倾这样想着,问她疼不疼,想坐到她身边,又顾及距离,最后还是跟她隔了位置。

    或许是能躲过的事,但他偏插了手,换了种方法,也依旧没能解决。

    “原来、是这样,是因为我啊,”路北倾后知后觉,却似乎晚了一些,“可是以前……不是你说要少管闲事的吗?”

    可先没遵守的,到底是他。

    “乔以南。”

    “嗯?”

    路北倾喊她的名字,告诉她今天的情况很危险,叫她不要去管不该管的,要先保护好自己。

    女生照旧安静听着,仿佛会这样沉默下去,但这次却一反常态,难得主动开了次口。

    她问他,那么他呢?他会不会管。

    路北倾先是愣住,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不会了。”

    我应该,相信你的。

    -

    乔以南额头上的伤不大,奈何伤口偏深,又伤在头,为了避免出什么事,还是缝了针。而斗殴的事情,因为没有证据,仅凭两个人的说辞不足可信,但对方又实实在在托了关系,最后的结果,不了了之。

    这让原本就内向胆小的女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续起了额前厚厚的刘海,青春期的女孩都爱美,她也不想被人看见,额角那处的狰狞。

    路北倾试着在课间找过她,说自己可以承担医药费,以及后续相对的补偿,她可以随便说。

    但乔以南什么都没要,她说她只是帮忙,叫他不要有任何负担。

    换成别人,至于换成别人……

    只是省略的内容没有听到,被响起的上课铃中断了心里话。

    两个人就像两条无限蔓延的直线,短暂交集过后,重新前往不同的方向。

    晚秋将至,窗外银杏已有泛黄迹象。路北倾看出去,又悄然看向身旁。

    如果靠近会让你陷入囹圄,那么,我会主动保持距离。

    可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

    就算是现在性格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乔以南,路北倾也没法把她完全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视若无睹,他做不到。

    路北倾只能换种方式,希望通过生活中每个自己所能观察到的小细节,尽自己所能,帮到她。

    曾经少年的灼热视线,慢慢化为青年隐忍的注视。

    温和的,亦由衷希望她好。

    路北倾关注着乔以南的一举一动。虽然这次她的手机没被没收,但他还是去了音像城,买来了那枚蓝色的随身听,就算不听,也想留个纪念。

    本以为不会再派上用场,却又在乔以南月考成绩不佳时多做留意,发现她跑出教室,去了操场旁的树下透气。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路北倾走过去,分给了她一只耳机。

    他记得她喜欢。

    “要不要听音乐?”

    -

    除此之外的事,屡见不鲜。

    比如说为了转移乔以南对考试分数的过度注意,带她去电玩城玩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最新出品的游戏。

    此外国庆节后的军训,乔以南请了假在宿舍休息,他记起那段时间某天闹出的“洋相”,以为她是生理期不舒服,所以趁着训练中途休息的十分钟间隙,去小卖部红着张脸,却把每样都买了齐全,连带着提前从外面买好的姜糖,一起麻烦老板送去了431。

    又或者,是再之后的运动会,他知道乔以南脚会晃到,旁敲侧击动摇了她想报跳高的念头,可没想到等到的变成了没报跳高却做了志愿者的女生的突然晕倒,但好在他守在附近。

    一切看似不错。

    路北倾想,如果是17岁粗心大意的自己,大概也会这样片面的认为。

    可毕竟经历过一次。

    这些事固然得到解决,可故事中那个人的变化导致的连锁效应,也是他需要去思考的内容。

    考试成绩发生的变化,以及因为南北方授课差异,看起来变得不太擅长的数学大题;操作灵活的游戏少女,这回却化身成为游戏苦手;再包括,没有参与跳高,反而去做了学校摄影组的志愿者。

    这些选择上造成的差异点,无疑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期间路北倾也不是毫无进展,他会在她在难过的时候无声陪伴,又在适当的时刻给予肯定鼓励。教她教过的游戏,理她顺下的过程,听她颤着声音、却条理清晰的解题思路。

    而且此外,他想起之前乔以南看过的那本书,现存放在城中图书馆,或许会有所帮助。

    他去那边,和那时一样,恰好碰到了前来借书的女生。至于又一处不同,这次她的目的不是那本书,而是最上排的某本读物,奈何身高不够,垫脚也十分吃力。

    路北倾走过去,替她拿下了那本。

    “谢谢……”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乔以南小幅度躲了一下,轻声说谢,然后赶紧转身置于更心安的站姿,却在看清他后,放大了躲闪的弧度,同时分神的双眼,瞥见他手里握住的颜色。

    《时间悖论》

    路北倾愣了一下。

    如同游戏厅不经意间靠近的触碰,递过橙汁饮料的小心,和校医务室不敢抬起的眼神。

    很明显,她在躲他。

    路北倾扯开嘴角强撑笑笑,把书递过去后,默默放下了自己伸出的手。

    他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所以没能分出不同于恐惧的悸动,可那些下意识的躲闪和慌乱却时而发生,仅限于围绕着他。

    时间久了,这种情绪难免延伸,直到憋不住心底,想要找个出口宣泄。

    路北倾生平第三次喝了酒。

    是论记忆讲的第三次,但论年龄,这还只是第二次。

    地点是之前和兄弟们一起偷偷溜进去聚会的酒吧,时间没过太久,高一的事,可对现在的他,似乎又已经过了很久。

    苦酒作喉,他觉得这东西是有点意思,他仍然习惯不了酒精的刺,却欣赏起后续短暂的空想,以及酒壮怂人胆的勇气。

    醉意袭来,服务生见他一杯倒,又好一会儿没动静,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助,用不用他帮忙联系朋友来接。

    “不用,谢……我可以联系。”路北倾摆手,点开通讯录,回拨界面却没显示那个总是拨打的号码。

    忘了,他现在还没存。

    不过没关系,他早就背下来了。

    路北倾按下以“1”开头的11位数号码,等待几声嘀声过后,又下意识挂断。

    反正无论怎么打,都不会被接通——

    “喂?”

    可是这次,听筒那边,重新响起熟悉的清亮女声。

    路北倾笑。他又忘了,现在不是未来。

    所以,为什么不一……

    路北倾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这两者是那本书上提到过的,因果关系呢?

    -

    琢磨透这一切,路北倾不是通过某一瞬间的点拨,而是细水长流的领悟。

    结合现在乔以南的状态,以及从前乔以南总是提到的,“以前”。

    他以为是她的前17年,是年轻人青春期的自我感悟,后来看来,其实是27岁的她,对自己十年前的感悟。

    如同现在他的角色。

    难怪她对他了如指掌,这不就是,现在他对她的了解吗?

    像老师看学生,父母看孩子,总会有一个自以为是、又看穿一切的过程。

    其实他从来不是一无是处,在她影响他的同时,他也给予过她同等改变。

    只是路北倾无法想象,乔以南的变化,会这么大。

    会纠结于运动会报名的选项,也会因为一句话,想要去尝试并不适合此刻自己的职业。于是他递出了硬币,交还给此刻迷茫的女生,供她抉择。

    “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也算,物归原主。

    却没预见,看似顺应而为的每一步,助推起了两人衔接的进程。

    包括,早已定好的结尾。

    路北倾继续选择了飞行事业,一早便开始准备,同样他也想试试,再碰上驾驶的操作杆,会不会重新偏移时空,回去未来。可现在17岁的身体对高度还是心生畏惧,所以会在游乐场玩高空项目时,止不住目眩,退下场坐在长椅上休息。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内向少言的女生,再一次安静走到他旁边,递给他一瓶水。她依旧注意到了他的状态,但这一次,却不知道他恐高。

    三两句简单地交谈,路北倾更确信了某个想法:

    “又一次啊。”

    又一次,印证我遇到27岁的你的事实。

    17岁生日那天,路北倾过的迷迷糊糊。他也说不好,对他而言的这个生日,应该称为17岁,还是27岁。他物欲不强,不过也罢,但这次还是说了出来,约了几个好友出去吃了顿饭。

    如果非说有什么期盼……

    他指望那天夜里的火柴,能再在他眼前擦亮一次,在夜晚绽放夺目的光。

    可这个愿望,并不匹配17岁乔以南的性格。

    因此他并未等到。

    但偶尔看过去的眼神,仍会有所期盼。

    后来的生活,一如高中时期的平淡。至于书上提到的双向和顺应,最常出现的两个关键词,是否是平淡故事的缩影,未知。

    只是该看的看完,不属于他的东西,也该到了还回去的时间。

    路北倾在某个冬日的午后把书还了,这书和图书员说的那样,没人借过,借书卡上干干净净。

    他销了记录,在卡片第一栏,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相对的,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重时空,会有另一个人,也曾写下过自己的姓名。

    一个学期很快迎来尾声,只是2010跨2011那年的元旦晚会,路北倾没再借口挤进角落,他坐进了男生堆里,一口口喝着那罐百香果味的饮料。

    所谓的集体小游戏也没能凑整人数,证明心意的真心话,也随着年龄,没能莽撞出口。剩下残存的躁动蠢蠢欲动,没能被理智冲压,在除夕夜当天,发下那句“新年快乐”。

    是不是熬过以学业为重的当下,再说出的喜欢,就会变为合适。

    新的学期,路北倾如期参加了为期23天的实训。

    难怪,那时的乔以南能精准说出他都没有仔细计算过的天数。转念再想,过了十年,她居然还能清楚记得。

    路北倾根本舍不得。不想再来一次那时的结局,想能和她多待一会儿。

    度过整个高中,再奢望之后的更久。

    演练当天,流程如同当年,毕竟除了他们两个,其他都没有变。

    但为了不再发生从前的危险,路北倾站出提议,在不改变航线影响其他训练机操作的前提下,调整飞行高度。

    “为什么?”总指挥当然会提出质疑,安排好的航线,不出万一不得随意更改。

    可路北倾又不能说自己是从未来来的,因此知晓那次事故,除了造成恐慌,没任何信服度。

    想着,他看向队里将近一半的外省队员,动了一念。

    “报告!”路北倾站定,铿锵回复,“根据地理位置,气候条件,提前预判!”

    他说他从小生活在这里,知晓候鸟迁徙的规律,这个月份候鸟大批从南向北,而飞行高度的途中,是鸟群最适宜的距离。

    虽然演练周围前万里无云也无异常遮挡,但接下来的事,谁都说不好,所以为了规避飞行中可能出现的一切问题,指挥方临时决定,将飞行高度在可能范围内,调高了150米。

    不出路北倾记忆所料,飞行即将下落途中,果不其然碰到了成群的候鸟,不过这次记忆遵循有所成效,他没再经历几乎失重向下的坠落感受,手臂没有流血,上一次的意外和受伤成功规避,飞机平稳降落。

    也不是非要顺应的,是吧?

    想要避免的,这不还是避免了。

    那么,他们呢?

    集训圆满完成的仪式闭幕,结束之后,路北倾被江航招生办的领导单独叫去,问有没有参加特招的兴趣。

    路北倾抬起右臂,看了看。

    可是。该来的又似乎总会来。

    路北倾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说了表示对他认可的感谢,后问,现在通知会不会太早,对方并没有否认,微笑说后续会跟校方以及家长沟通。

    大概这样才对。毕竟好像没有大人觉得这个年纪成熟,能够独当一面,做任何决定都毫不动摇,需要有人指点,好好学习才是最优选择。

    至于他……应该指点他的人,互不相让地想要把他推出去——

    但他从不是一个人。

    集训当晚的晚自习其实也在请假范围内,可路北倾却迫不及待去了学校。

    毕业之后,同学们散去五湖四海,抽不出全员时间的聚会,再也没能满员。他想回到学校,想再听一次老师和主任刀子嘴豆腐心的唠叨,想弥补曾经的遗憾。

    大概人生每个年龄段都会碰到不同的人和经历,也因此,每一段都独一无二,也弥足珍贵。

    路北倾回了学校,和班上同学打过招呼,嬉笑之间,他注意到了正前方的表。有同学说乔以南去了办公室,按时间看,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走出去,站在长廊外的过道,搭在护台边缘的手摩挲着这一次完好的右臂。

    避免了的伤痕,是她替他挡下的。

    路北倾仰头,看夜空中行驶的航班从云层穿过,他没机会了解那趟航班的结果,但他总归称不上尽职。而小跑的脚步再掩藏不住主人雀跃的心情,熟悉身影站到了离他不远的旁边。

    女生走向他,生疏讲着平常应该不会主动问出的话。她问他和从前一样是不是“心情不好”的句子,最近在做的事是否困难,教他说出来,心情会好一点。

    那么好的女孩。

    无论现在与将来,都坚定不移,站在他的旁边。

    路北倾觉得自己彻底栽了。不管是17岁还是27岁,他都会喜欢上这一个人。

    每一天,十年如一日。

    不甘心于那时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才会隐晦提醒,小心在外避人,但忍不住藏得私心,想要靠她近些。

    “能、教一下我吗?”

    自以为平淡寻当的理由,在鼓励互帮互助的条件下。所以怎样都料想不到,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助推成了分别的火线。

    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只是换了方式。

    王鹏的亲戚老师主动申请成为一中测评组一员,没有确切证据的结果,连同他们的解释都成了借口。

    那一刻路北倾才彻底领悟,悖论之所以存在的概念。

    “顺应”非“顺应”结果,而是顺应“双向”。

    于是他再次选择了特招,在新的周一,坐上了前往江北的航班。

    只有当全部可能发生,我遇见你,才不会只是幻想。

    路北倾看往窗外升空的机翼,俯瞰万物归于渺小;听广播响起机组人员的叮嘱,在颠簸来临之时。

    终于,循环打破。

    所以。

    请你相信。

    “我们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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