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新学期伊始。
路北倾睁开眼，看到的仍是冷色调的室内装潢，面前不再有一系列的操纵系统，整理好的书包摆在桌面。
只是没能，回去未来。
路北倾清楚知道这并不是梦，可再回去的方法，他却并不知道是否存在。
难不成要再坐一次飞机？但他就是从飞机下来的。还是再开一次？以他现在的年纪又不现实。
而且如果他的记忆回到这里，那他的躯壳呢？坐在机长位置的自己失去意识，那架航空又会怎么办。
一切疑问无法解答，但摆在眼前的，助推成了现在的17岁。
今天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
问题存在，可重新开始的生活还得随时间继续。况且此刻，有其他疑问摆在他面前，搞不明白。
好像不论从前怎样，长大之后，人都是会被朝九晚五的生物钟控制时间。路北倾醒的时候不过六点，但已经睡不着了，索性起床往学校去。
间隔九年，再一次经过从家到学校的小巷，周围的每件事物都和从前一样。路北倾这样想，突然就笑了。
现在不就是从前吗？
他从外地风尘仆仆回来，心情不佳，极度厌学，赖着不肯起床，没人教他利弊，唯有骨子里最后一点自救的声音挣扎。
最后，起身出门。看准距离学校铃响的时间，狂奔在两侧银杏茂盛的街道，银杏果实盎然生长。
好像什么都没变，这一年依旧是那年的初秋，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无形中悄然做了改变。
比如他在这同样的一天，这次却从容不迫、走在这条路上。
是少年到成年的心境，理所当然。
可如果这样，他又无法解释另一件事了。
关于，乔以南。
路北倾回忆起昨天。
尽管上一次见已是将近十年，可他十分确定，他认知中的乔以南，开朗健谈，虽然最初两和他会有些小摩擦，但这回他在放缓走路步子的前提下，也做了相应准备。
想听她说上句，小刺猬般的呛声，炸起身上“生人勿进”的刺。
然而，并没有。
两个人短暂对上视线，路北倾因此看到，女生微红的双眼，似是偷偷哭过。
他心尖一颤，这张熟悉的脸，他找了很多年的人，露出的表情，却是他第一次见。
想问的全部跑向脑后。
“你……”
路北倾莫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次是记得带了伞，却忘了在口袋里装纸巾，干巴巴地伸不出去，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又想到以此刻他的心态，对方只是个小孩。
而且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见。
一向做事干练的青年，此刻竟然也会手足无措。
但纵使如此，他稍稍伸手的动作还是被察觉到，女生像只敏感的小鹿，飞快错开眼神，躲闪蹲着也要往后退，差点绊了个倒。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疏远。
路北倾默默缩回手，竟宁愿是当时蛮不讲理的对话。
说不上原因。
可她似乎，变得离他更远，却不单是距离上的，而是，性格。
这种关系的转变，来源于心底。
川禾的雨没有预兆型规律，来势汹汹，但多是阵雨，中间会有歇停的时候。没一阵，雨势渐渐小去，脚边水洼里倒映的狼狈模样逐渐清晰。
路北倾正处在对这看似无解的问题中反复求证的状态。
为什么，会和之前带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因为年龄长大心境产生的原因？
或许跟这个有关，但成年人的思想表明，感觉并不全是。
难道……莫不是他回到的这个时段，和他曾经经历过的，有了变化……
“……谢谢！”
？
伞下蹲着的女生朝着某处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便毫无预兆起身，倒了句感谢后就头也不回跑走。
他的视线，再也没能对上一眼。
女生离开的背影跌跌撞撞，像是很不熟悉这座城市，直到拐进某个小巷，才彻底消失不见。
可明明之前，她能很熟悉地右边每条同往学校的路。
路北倾注视着，终是没有追上。
大概，这才应该是故事最初的发展。
是他逾越了。
定格的黑色运动鞋重新移动，黑色雨伞边缘遮挡住男生的眉眼，逐渐远去的身影，因此没能看到，从巷口折回，怯生、却已是鼓足勇气、看向他的双眼。
-
回到17岁这种事过于玄妙，路北倾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形成的原因。
不过故事的背景线倒是和从前的一样，他从国外回来，学校已经开学了一周。
所以回来的影响因素是什么，跟从前不一样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单凭现在他对这一类内容的了解，貌似仅停留在大学物理中听过的点。
黑洞？时空？会和这些有关吗？
但总归是七八年前学的东西了，现在知识储备量停在片面，路北倾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回忆一下以前用过的教材名称，重新复习一下——
「以前」
路北倾想到这个刚在脑海里反复使用过的词汇，笑了笑。
乔以南最开始，也挺爱用这个词的。
总是一副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现在倒更像避之不及。
不过这种差异，光靠自己想是想不出来答案的。
路北倾觉得干脆当面问一下乔以南会更有作用，利用这次机会好好问一下，他们之前究竟是否认识。
时隔九年，再一次站到一中校门口，却是重新以学生身份。
这种感觉，别提有多奇妙。
踏进校门时，门口的石英钟显示6点29，分针距离罗马数字“6”只差了一点点。
按照从前，这个时间点，乔以南已经到学校了。至于那时的他卡点奔进班看到最后排多了个坐自己旁边的人，仔细看还是前一天淋他一身水的那位……
剑拔弩张的氛围登时挑起，最后谁也没让着谁。
清晨的脚步声响在楼道。
路北倾又笑了。虽然没法想想到一会儿进班会面临什么，但只要们再看到那个人，无论怎么样都没关……
嗯？
可教室的门还上着锁。
任添规定，每天放学由最后一名离开的同学锁教室门，至于门口钥匙，那些年的管理方法都一样，放在门框上，由最先到的同学开门。
而此刻没开门，证明本班还没有同学来。
这次，他是第一个。
路北倾怎么都没料到还有这种可能存在。他够到钥匙，开锁后推开曾经学习过的教室的门，看向里面熟悉的一切，又从每件事物旁经过。
总是放着饮料瓶的陈澍桌洞，唐明哲桌角场面摆放的同学记名册，夹在苏芷书页间带梳子的小镜子，李欣怡桌上每次都收不全交不上去的数学作业……
还有，习惯性把东西放在左侧桌角、以后也会包括卷子工整过程的，旁边。
路北倾拉开自己许久未坐过的椅子，桌子上早一团乱，开学初发下来的新教材随便堆在一块，连带着几份作业本，需要一一规整分类。
以前胡乱塞到一块浑然不觉，只有被帮忙整理过才知道，理这些并不轻松，而那人细心为他做过。
教室前排正中的时钟“滴答滴答”拨动，路北倾耐心整理着，时间并未到达大批学生涌入的时间，安静的走廊却已经响起脚步。
轻声地，小心翼翼地，踩着独属于那一个人的步伐。
未开的后门一道人影闪过。
路北倾手上动作停下，闻声抬头，脚步恰好到达前门。
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
-
十分钟后，大批脚步声才正式连续上。
同学们相互惊讶于路北倾回来了的消息，打招呼的方式跟过去相差无异。
“卧槽？？？老路回来了？？？”陈澍的嗓门从老远就能听见，脚步明显从走到跑，又在班门口极速刹车，在确认后两眼晶莹地朝角落狂奔，“快！！！爸爸抱！！！”
路北倾满脸无语，伸手阻止他朝前：“哥屋恩——”
“陈澍！”楼道外紧接着又响起曹主任的咆哮，“走廊内禁止狂奔！再让我看见一次，直接训导处找我！！”
……
接连被兄弟和主任“嫌弃”，陈澍表示自己很委屈。
换来班上同学的“无情嘲笑”。
路北倾也跟着笑出声。
任由此刻氛围带动，就像他现在真的只有17岁。
陈澍：“T^T”
“哈哈……”唐明哲收了收笑，“这学期正式进入现代化达标预热阶段，为明年做准备，你小心点。”
陈澍感动地冒泡：“老唐，还是你最仗义——”
“离我远点，”唐明哲也挡住他，“我是怕你扣分影响班集体荣誉。”
是为了班级荣誉苦口婆心的好班长一枚了。
但是陈澍：“……”
见陈澍秒垮掉的表情，大家笑的更欢。却没人注意到，角落另一个人，也突然变了脸色。
路北倾脸上浅浅的笑容凝固。
「现代化达标」这个词。
那一年，王鹏那几个人把它视为一中软肋，成为拿来举报他们的最优前提。
此外还有。
同学们的表现和笑点都没变，而这一项，也随记忆中的如期进行着。
似乎唯独。
路北倾看向旁边。
刚才从门口再会，却又迅速低下头，稍稍红起耳朵。
没有想象中敌对。
只剩女生憋了半晌，小声挤出的句：
“谢谢。”
-
这让路北倾原本迷惑的思路，更加找不到条理。
乔以南不再是跟他莫名敌对的奇怪少女，现下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确实更符合转学生加刚认识的状态，可他还是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变的17岁，只有她跟从前，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难道，连老天都在和他开玩笑，说明他们本就不该遇见。
于是想问的内容终是没问出口，路北倾没做什么，只是先默默观察现在的乔以南。
上课依旧很认真的女孩，扎着简单利落的马尾辫，却不似从前开朗，她很少说话，不会再主动跟谁打趣，就算有人跟她说话，也不再是自由应对，做什么都谨小慎微，看起来十分胆怯。
除了提到过的“纠结”那一点。可现在的乔以南，似乎要比以前纠结的还要多，可以在体育课下课课间的小卖部冰柜前站上五分钟，然后因没能选择好，最后直到上课铃响，也哪个都没买。
这性格……完全不一样啊！
而沟通减少，接下来任何的了解与相处，都很难推进。
以至原本交集就少的可怜的两个人，在这一重时空，看似归为平行。
只是过去未能成功的约定使然，单身多年没收获过的经验，路北倾专注思考这些，又一次忽略。
其实旁边女生，早就悄悄看过来了视线。
可惜他未能察觉。
不过有些时候路北倾会想，如果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借着17岁的身体重新活一次，也未尝事件绝对的坏事。
至少。
路北倾神色晦暗。
不要让那年的事，再发生一次了。
至于他跟乔以南……路北倾还没想好怎么办最好。
毕竟，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的确是自己年少喜欢、长大后又找了很久的女生，能再一次碰到当然很好。
可是，是27岁的他，碰到了17岁的她。
那份喜欢仍然存在，却似乎要被迫暂停，但没关系，既然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现在不太合适，那就等到高考结束，等到之后的大学，都没问题。
未来，还很长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路北倾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然而这个想法，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便发生了转变。
这天是个周五，下午的课结束后没有晚自习，学生们离校回家。
一周难得有天黑前就能回家的一天，学生们从中午就按捺不住躁动，相约放学要出去做点什么。
“打发时间呗，放学去不去电玩城？”唐明哲提议，“新到的机子巨有挑战性，有个叫‘星斗’的，我卡在某一关俩礼拜了都没过去。”
「星斗」
这一类许久没提起过又再听到的词，回来后路北倾听到了不少。而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是乔以南教过他的。
“不去了，”陈澍说，“我放学得去趟网吧，约好了跟战队哥几个打副本。”
“玩的挺花啊，见网友去？”唐明哲开玩笑说，前者又加上句，犯了班长的“职业病，“去校门口那网吧？你别让曹主任突击抓到。”
路北倾也跟着笑，但听到后面，笑着笑着突然就不笑了。
他记起点曾经发生的事。
“啥子迈，你放心，我的老班长，”陈澍让他把心揣胃里，“去家门口那个，保准不被发现——”
“今天，几号？”路北倾这话插的突兀。
不过唐明哲还是如实答了：“9月18，怎么了吗？”
路北倾没声张，淡定摇头，像自己只是是随口一问：“没事。”
实际上心里早就开始了盘算。
这一天会发生的，是他放学去网吧又出来、在回家拐弯的路上碰到王鹏他们几个殴打林佳树的场景。
也因此，他会和王鹏结怨，成为最后被针对的那个。
如果想要避免从前那一切，这件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
路北倾暗暗下定决心，在此之前往他的右侧看去。
看女生似有似无、身体小幅度一僵，睫毛加快眨动的速度。
这么胆小。
那就更不能，让她再经历一遍那种场面了。
于是放学，路北倾提前奔出了教室。按照原来讲，事情的起源是因为林佳树用了王鹏平常用的电脑，被那阵心情不好的男生借题发挥，拖了出去。
既然这样，这一次不要让林佳树坐到那里不就好了。
“叮铃铃——”
“欢迎光临——学生啊，”老板打量了眼路北倾身上的校服，这会儿这边还没明文规定学生不准进网吧，他们有钱自然不会不转，“玩多久……”
“不用了，谢谢，我找人。”
路北倾径直走进网吧，直奔林佳树所在的位置。这边的网吧不是包机而是看时长，所以电脑可以通用。
“同学，你好，”路北倾直截了当，“换个位置吧。”
林佳树刚打开电脑，性子胆小的他不知道原因，有点磕巴：“为、为什么？”
“叮铃铃——”门口有人进门，门帘牵动风铃，响起了第二声。
“因为——”到嘴边的话收住，路北倾心想总不能告诉他十分钟后你就会被打的头破血流，这不比挨打还要可怕，索性换委婉点。
“是这样，”路北倾小声说，在老板听不到的位置，“这台电脑不好用，操作很慢，我建议你换成那边那台。”
他指向另一边，故意往更远的地方指。
林佳树就是为了操作解压来的，卡顿的电脑会降低游戏体验感。
因此很容易，他同意了：“哦，好。”
男生老老实实坐到了另一边，目的达成，路北倾满意点了点头，拂去一身功与名，准备离开。
却在站起来时，看到了门口的男生。
跟他打斗过的。
也是，偷拍过他们的。
-
似乎老话说的确实没错，一生的每件事都是注定，人改变不了历史，而这些统称为，发生过的过去。
就比如说路北倾替林佳树拦下了霸凌，但施暴者的怒气却不会消散，反倒会因为他放走了想发泄的对象，把愤怒转移到他身上。
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
路北倾装若无其事离开了网吧，他穿过大路走进小巷，试图因此让对方停下，可却因此原本顾及街道群众怕被抓到的混混们更加猖狂，完全放开了脚步。
最后的结果，还是有人被拦在了巷口。
不过这次，被拦住的人，换成了他路北倾。
一对三，路北倾并不觉得自己打不赢。但回想起上一次被王鹏针对，无非是因为自己打了他，又因为证据存在，让他落败到被所有人都批评的程度。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气消得快，可面子比天还重要，那种丢脸的事，绝对不行。
“喂，小子，”王鹏往旁边随便吐掉自己嘴里的口香糖，恶狠狠道，“我想揍的人你也敢放，找打是吗？”
路北倾不说话，大不了不还手让王鹏打上一顿，反正他一个人生活，也不会有父母为他操心，不会找来学校为他争论，顶多他鼻青脸肿几天，但要是真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倒也值得。
想到这里，路北倾的手彻底松弛下去，缓缓放下了准备伸出的拳头。
而在王鹏眼中，这个人放走他想打的人，问话又沉默，眼神更是毫不害怕。
这从根本上激怒了脾气火爆的不良少年。
什么人啊，看的他莫名不爽。
明明处在绝对劣势，凭什么坦荡的不露出一点恐惧。
“草。”王鹏骂了句，从地上抄起个啤酒瓶子就要往路北倾头上砸。
翠绿的啤酒瓶被高高举起，常年打架的男生手劲更大，这一下砸在身上，估计得疼好一阵子。
可路北倾仍没有躲。
不要紧，只要一切不会发生——
“小心！”
一记女声从近处传来。
这个声音是……
路北倾心脏骤停。
一切发生的太快。
快到他敏捷的应变反应通通失灵，女生瘦弱身影，就已经飞快挡到了他的身前。
紧接着，来不及撤回作用力的啤酒瓶腾空砸下。
“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