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

    路北倾回家后前思后想,最后一刻都没等得了,实在等不及双休过去,第二天就来了学校。

    结果忘带了学生证,门卫死活不让他进。

    ……

    “休息日就应该在家休息,来学校干什么,又没有老师。”也是因为现代化的原因,休息日查的也比以往要严,之前就有学生溜进学校打球磕伤了腿,谁都付不了这个责任,当然要小心为妙。

    “不找老师,我找主任,高二年级主任,他每周六都来上班。”路北倾实话实说,担心门卫不同意,特地点明:“您可以记名字,我高二(十)班的。”

    “又一个来找主任的……十班?”听到这里,门卫松了口,“你们今天商量好了?”

    “又?”路北倾愣了愣,“什么意思,还有其他人来吗?”

    “啊,一个女生,”门卫拿过记名册,“没带学生证要登记,写一下吧,别多逗留,办完事早点出来。”

    “好,谢谢。”路北倾写下名字,期间分神去想。

    班上有人来不是稀罕事,但在周天还来找主任的,真不常见。

    “给,”路北倾把写完的记名册递还回去,带着疑惑多问了句,“那个女生,有什么特征吗?”

    “行……特征?”门卫想了想,“个子不矮,扎了个马尾辫。”

    路北倾神色一顿。

    “你现在进去说不定能碰见……”

    “谢谢。”男生点头,一溜烟小跑进去。

    门卫话没说完:“咦?这就走了?”

    路北倾觉得反常。昨天他就发觉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

    可乔以南,确实镇定过了头。连他被请家长都有恐惧的因素,她一个平常遵规守纪的好学生,哪儿见过这种场面。

    明明之前在暗处录个斗殴视频,都会吓到手抖。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路北倾不知道这种心情的来源,却也隐约有了预兆,这并不奇妙。

    不过干想解决不了问题,路北倾两节台阶并做一节上楼,目标直奔训导处方向。

    训导处的门虚掩着,这是里面有来客是最明显的区分。木质门上的玻璃小巧,但也足够探头张望,看清里面的来者是谁。

    主任桌旁,背对门站着个女生,正和主任商量着什么。瘦削的背往上清晰可见白皙的脖颈,又被深棕色的发虚掩着,随意扎起的随性马尾,不是乔以南还能是谁?

    路北倾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两个人事先也没联系过,可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这么一想,年轻人年轻气盛,头脑一热,竟然想直接敲门进去。

    却听见了乔以南的声音:

    “我走。”

    -

    来的路上,乔以南其实没做什么心理建设。

    她只是依照往常,在去学校的路上欣赏沿路的风景,看银杏树发芽到繁密,再金黄到落地。

    耳机里一遍遍播放着晴天的歌,今天的天气也字面如此。

    乔以南却觉得无比遗憾。

    可惜今年,她看不到那样美的落叶了。

    如果离开注定,那么,至少要让它发挥掉仅存的价值。

    乔以南和曹主任聊了一会儿,再做没什么信服力的解释,然后说明了来的原因。

    “我理解您的想法,谢谢,”乔以南对曹主任鞠了一躬,“但就算过能销掉,也最好还是避免它的存在。”

    就像大学时期的挂科,其实有补考的机会,但可以的话,还是努力一次通过。

    “特招的机会难得,就别让他留下什么污点了。”

    那么优秀的少年。

    不应该因为她,一次次差点与自己热爱的东西,失之交臂。

    后者今天才发现,这个当时转学过来、看起来总是没什么心思的女生,有着远超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当然,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尽可能把过化小、又能保住他们两个的方法。

    以前兴许没有,但现在,乔以南知道了。

    “很简单。”乔以南轻声回答,没注意到门外楼道口急促的脚步,骤然放缓。

    揣在裤口袋里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硬币,分不清它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乔以南接着回答:

    “我走。”

    -

    其实后面,乔以南还有很多话要说。

    至少要跟主任说明,这并不是青春期的一时糊涂,而是家里的原因,她也要跟着去往下一个城市,不是特定因为某一个人。

    所以她说完前提这一句,曹主任吓了一跳,盯着她的眼神似乎在讲“我刚刚才夸了你理智结果就……?”。

    乔以南因他这个眼神,心情稍微松懈了点,刚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又被另一道眼神刺痛了背脊。

    这个眼神……

    以往出现过很多地方。

    游乐园高空作业的呐喊,食堂的角落,球场的中央,雨天泥泞的街道,以及。

    教室课桌旁的左侧。

    乔以南猛然回头。

    -

    路北倾僵在门口,整个人是比还要震惊的震惊。

    乔以南说,她要走?

    怎么这么突然,完全没有征兆,他一点都不知道。

    但也正常,他自己的事都没有告诉人家,同理,人家又凭什么会告诉你。

    错乱之下,人往往会把问题点归咎在自己身上。

    是,自己的问题吗?

    路北倾思绪中断,乔以南亦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只是17岁的学生,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不需要把全部问题,扛在自己肩上,所以他为什么……

    可乔以南又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样畏惧,却还是鼓起勇气,在休息日单独来找主任,想再解释发生的一切。因此才会撞见,当时那样的一幕。

    「我走。」

    连说的话,都和他一样。

    所以此刻的路北倾,也一定听到了。

    “原来……这才是第二次。”乔以南莫名其妙,说了句旁人都听不懂的话。

    唯独她理解。

    当时路北倾向主任说明自己离开而不让她走的原因,是说她已经转了两次学,不要再折腾耽误学习了。乔以南还纳闷,自己转学时前者已经特招离开,他究竟是怎么提前知道连她自己都是最后知晓的转学消息。

    现在看,路北倾或许从不是“预知”。

    因为那个第二次,指的并不是以后,而是此时此刻。

    他亲眼目睹的,成了他未来耿耿于怀的事。

    乔以南突然笑了,又笑了。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去,新的生活新的篇章,重新过而已,何谈改变。

    时空开的玩笑,所以怎么做都无非是。

    继续顺应。

    -

    这场谈话草草结束。

    路北倾没进去,只是跟主任点了个头示意,所以相当于还是乔以南跟着他走了出来。

    和昨天一样。

    却跟十年前的今天不一样。

    当时的乔以南,是站在门外那个。角色颠倒,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无法改变。

    或许怎么做徒劳无功,现下,才是打破的关键点。

    离训导处远一些的楼梯口,无人的空旷校园,两个人相顾无言。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半晌,路北倾才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接受地问,“怎么能这样。”

    他纠结了那么久的要不要去另一个城市,结果反而让乔以南也陷入了这样的选择。

    “如果是因为特招的事,完全可以换一种解决方法……”

    “路北倾。”乔以南看着他,又回到最初那种坦荡自然的表情。

    没有少女的羞赧,距离感再度拉开。

    路北倾不说了,安静听她讲:“……什么?”

    乔以南拿捏好话的主导权,她怕再多听路北倾的声音,她会舍不得再开口:“我能问问,你犹豫特招的原因吗?”

    去、或是不去的原因。

    特招……真的是因为这件事?

    “很多,”既然知道了,路北倾也不瞒着,如实说,“我没去过江北,不知道能不能适应陌生的环境,还有。”

    他抬眼,本应带笑的明眸却黯淡着:“距离太远了,我怕我去个一年半载,我们会变得陌生。”

    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联系,会由此重新解开。

    可是怎么,明明此刻他们相对而站,却似乎隔了,比距离还要遥远的东西。

    路北倾还不知道,但乔以南心里清楚。

    是时间。

    “不会。”乔以南就经历过的时间回答。

    如果联系断开,那么,他们也就不会相遇在此。

    这一刻的存在说明,他们都没放弃过。

    可是路北倾不明白。他以为这只是说辞,把这一切听为分别的预兆。

    怎么就……突然发展成了这种不可控的现状,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我不信,”路北倾摇头,“是我的问题,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一定及时告诉你……”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我家里的原因,就算你不去,我之后也会离开,”乔以南说,“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如同她来到这里,突然出现,又可以因为父母迟到的理由,随随便便离开。

    可是依旧抱歉。

    我以为,能阻止一切的。

    乔以南指尖触碰着那枚已经温热的硬币,轻轻朝他笑笑:“而且,我倒希望你不告诉我。”

    像以前瞒着,也好过让我知道,你曾经因为我,一次次动过放缓的念头。

    在你最热爱的未来。

    那样,我会更加难过。

    路北倾愈发惶恐,觉得再不做点什么,他们会越隔越远:“我不考虑了,我现在就进去跟主任说,为什么非要走解决……”

    的确不是非要走的。

    除非,我想再遇到你。

    这才是真正,打破循环的方法。

    “不是这个,”乔以南否认,插在裤口袋里的手终于拿出,向下攥拳抬起,悬空在半空,“路北倾,伸一下手。”

    路北倾指尖发凉,注意力被转移,眉仍皱着,可又乖乖听她的话抬手:“什么……嗯?”

    一个硬质温热的东西落进他的掌心。

    路北倾定睛,看到了自己掌心里的铜色硬币,不解问:“这是?”

    “再纠结的时候,用这个吧,真的很管用。”尤其是,当你已经做好决定、却需要再一步坚定时。

    也该,物归原主了。

    乔以南笑笑,眼睛眯成了好看的弧度:“我等你再交给我的时候。”

    教给我改变与抉择的勇气,以及朝向未来,肆意成长。

    等?

    这话无论在什么人眼中,都无疑是告别的铺垫。

    “那、、你准备去哪儿?什么时候走?”路北倾没合上手,但语气有了妥协的趋势,“我可以去找你,远一点也不要紧。”

    “下个月初。我呢,应该会去很多地方吧。”乔以南回忆回忆里的过去,也是此刻自己的未来。

    她去了另一座城市读高中剩下的一年,大学考去了江北,假期兼职,去过外地旅行,到过临省支教,而后留在江北工作,再后来是——

    “又或许,在这里。”乔以南把这座城市,留在了发言结尾。

    说的梦幻。

    如果,那天的航班平稳落地。

    “那、、我可以继续联系你吗?”路北倾笨拙寻找着每个能继续衔接的方法,“你放心,航校会上交手机,我不会总是打给你的。”

    联系……假使可以,那再好不过。

    可是不久之后,时空错位的缝隙,会吞并一切关联。

    当分开成为必须条件,那么我能做的,就不应该是颓废失意,而是在再见你前,成为更好的自己。

    “不用担心,”乔以南没有直接回答,轻松说道,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相信吗,我们之后还会再见。”

    只要我还存在,你也没有,放弃寻找。

    路北倾听的一头雾水,却莫名被驱动,再说不明挽留,可眼神又倔强,坚持着自己的回答。

    他不相信。

    不相信距离遥远,不相信时间很快。归根结底,是舍不得,害怕熬不住等待。

    乔以南自然料到。他们彼此对对方的17岁,都太了解了。

    因为彼此经历,彼此见证。

    “之前约法三章的第三章,我现在想到了,”乔以南平静地、看向眼前的男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数。”

    怎么可能不算。

    路北倾瞳孔颤动,却从来不会,真的对她说一个“不”字。

    “是、什么?”

    路北倾问,但其实他已经猜出回答。

    女生一如既往,笑的明媚又漂亮。

    希望再一次见你,也是同样模样。

    “我希望你相信。”

    -

    故事结尾,比想象中的平和太多。

    没有争吵,没有声嘶力竭的“为什么”,也没有哭哭啼啼的“我舍不得”,两个人一起走出学校,然后,朝向了南北两个方向。

    实际上,他们从不顺路。

    那个雨天的第一次见,也不过是她确认他会出现,他也知道,她一定会来。

    乔以南觉得,自己足够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然后呢?她要把未来十年重新走一遍,度过另一重时空,久未通过的好友申请,再拨不通的电话号码。

    成长路上的这短短几月,竟伴随了她整整十年。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休息日批改作业和备课的动作,换成了题海战术的高中生活。

    窗外下起了雨。

    乔以南在写字台上写完了一张又一张卷子,从早到晚,等到日暮降临,直至再看不见,护眼的台灯“啪”被开启。

    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上晚自习了。

    乔以南把笔放下,揉了揉眼睛,听电脑上的企鹅“叮叮咚咚”。她点进空间,看最新一条动态,是唐明哲录下的短视频。

    像素不是太好的画质,整幅画面显得有些模糊,但看个大致轮廓没有问题,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几个要好的兄弟,欢送路北倾的聚餐。

    路北倾接受了特招的建议,因为比其他同学回复的稍微晚些,他的行程较赶,周一就要出发,不然再走需要等到两周之后。

    视频里,路北倾只出现在瞬间晃过的角落,一向不会喝酒的他似乎喝了一点,醉醺醺倒在一旁,和陈澍排排坐在一起唱那首《朋友》。

    “哎!我点的!话筒分我一个!”视频画外音录入这句,紧接着视频镜头朝前,最后一秒停在接上话筒的动作。

    乔以南没去,男生局,路北倾也没邀请。

    他们两个也都,不想亲眼见证分别。

    新的周一,林荫路上的银杏树枝叶繁茂,即将迎来川禾酷暑的高温。

    乔以南唯一庆幸,不喜热的她不会赶上,可她明明,已经能适应了这里。

    进班时,旁边的桌椅已经空的彻底,偶尔会有不知情的同学问上一句“怎么了”,由唐明哲解释说明原因,除此之外,好像也别太多震惊。

    角落里的存在,相对注意会少一些。

    只是左上角没人抽走的卷子摞高才收起,也再不会有那样一道视线传来,高中男生臭屁装帅,却温和唤她姓名。

    没必要闹到的转学这步,校方压下了照片的消息,毕竟离开本校,曾经早恋的消息,不会对谁构成任何影响。

    又平淡的两周过后。

    五月初,陶敏和乔光永找到曹主任,如期和他沟通转学申请。

    消息尤其突然,大家还没来得及不舍,靠窗第二排桌角落的座位,也变成了空。

    乔以南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芷抱着,耐心哄着青春期心思敏感触景伤情的少女,看着两个空白的座位。

    真是奇怪。

    17岁都能明确好的目标,27岁,却朦胧了整片未来。明明她心里像压了座山,却好似再掀不起波澜。

    回家,看满屋狼藉,回归她最开始睁开眼睛的状态。

    可又实打实,度过了这7个月。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乔以南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直以来,都把全部的心情,隐忍在心里。

    不管是长大后,还是少年期。

    “好了,最后一个。”陶敏把最后一个拉杆箱拉好。

    收拾完毕,意味着离离开又近了一步。

    还是难逃离开的结果。

    乔以南看着,再也止不住眼眶的干涩,直到湿润的液体充斥眼眶,模糊了眼前一切,这些日子的无奈和委屈,通通凭借泪水,爆发出来。

    为什么要一直忍耐呢?

    “哎呦,怎么哭了呦,”陶敏上前安慰,拍她的背,“要是喜欢这里,我们之后有时间,都可以再过来的——”

    她这样讲,却在之后,一次都没来过。

    乔以南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她可以自己赚钱回,也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

    但是此刻,总要趁着年轻,放肆去尝试一切想尝试的,能放声大笑,也能酣畅淋漓、痛哭流涕一场。

    哭过之后,时间仍需前进。

    没过太久,一家四口登上了前往下一座城市的飞机,介于南方和北方之间,气候相对适宜。

    不过都没关系了。

    乔以南穿着当年离开时穿着的那件米色长袖卫衣,坐在左排靠窗,听机长进行起飞前的语音播报,同样的词,却不是之前的那种感觉。

    那样耳熟又独特的嗓音。

    飞机起飞放平,穿越层层云层。乔以南戴上耳机,随机点开想听的音乐。

    这习惯,她大概永远也改不掉了。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云,乔以南看出去,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几个小时。

    但这一次,许久未出现的困倦再度涌现,随着音乐,眼皮竟开始打架,之后脑海逐帧播放,关于每个奇妙的画面。

    乔以南靠着椅背,只是想起,嘴角便不经意间上扬。

    再相遇的每个瞬间,都显得那样惊喜。

    我想,我遇见你。

    不只能是结尾。

    而这才是,新的开始。

    乔以南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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