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的寡然无味。

    乔以南味同嚼蜡，可秉持的理智残存，告诉她天大的事都不要浪费食物，也不要垮掉自己的身体。

    一中食堂的麻辣烫不像本宁那边放麻酱，为了方便食材固定，但调料可以自己加。乔以南平常都是吃微辣，不过这次走神挤多了调料，整个碗里红彤彤的，她却面不改色，闷头从头吃到了尾。

    味蕾仿佛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可辣并不是味觉，是痛觉。

    整场气氛降到冰点。

    路北倾落坐在斜对角的位置，他自觉瞒着不对，想说又觉得哪儿都是错。

    曹主任说的没错。

    时间，确实有点晚了。

    乔以南不说话，只是吃着。苏芷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气氛很怪，前者吃到连她这个能吃辣的本地人都有点看不下去，起初单纯以为是饭的原因：“不能吃就别吃了，我们再去买一碗？”

    “能吃，怎么不能。”乔以南眼眶发涩，好在辣度掩饰了她的混乱。

    就是，怎么不能。

    她每换一座城市，都要去学着接受那个城市的饮食习惯，包括后来去江北，更是她自己的决定。

    谁还不是一腔孤勇，为了达到目标拼尽过全力。

    “咳、咳咳——”

    乔以南一口口吃着，吃到舌尖发麻，突然有段干辣椒挤进嗓子眼，惹得她停不下来的咳嗽。

    路北倾知道原因，所以才更自责，他全程一直盯着看，因此在瞬间做出了反应，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撕开包装：“给……”

    “不用。”乔以南却拒绝了，放着手边近在咫尺的纸巾不用，偏要去口袋里自己翻，又着急忙慌抽出来用上。

    苏芷拍拍她的背调节呼吸。

    隐瞒或许令人生气，可更多的，对此刻的乔以南而言，是同样更深的自责。

    乔以南曾无比庆幸，自己也为路北倾提供了人生抉择的动力；可现在，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

    他犹豫不决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她。

    多么可笑，印证了时空闭环的交汇，存在悖论。

    我影响了你。好的与坏的，共存。

    乔以南一直以为，那个时候路北倾离开的特招通知，于他是如同干旱时的瓢泼大雨，但现在再看，事实却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退路。

    怪不得他说过自己想去的城市是江北，其实，是他早就知道了。

    为了既定的事实，也为了，找一个人。

    从前总是不理解那时路北倾的每个举动，现在却能感同身受。

    何尝不是，现在的她自己。

    -

    又一次。

    也可以称为，重新拒绝。

    吃过饭，乔以南跟苏芷离开座位，路北倾跟在后面，几次想说点什么。

    苏芷看出了这种怪异气氛的出处，识趣拦下班上的其他同学：“嗯……我想起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得先走一下。”

    成长过程中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也能用在此刻。

    “好。”乔以南平静应下。

    实际上，心里早已一团乱麻。

    苏芷走后，一前一后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乔以南接着向前，但路北倾不再需要顾及，快步跟上去：“乔以南。”

    没有应声。

    他便再喊了一次。

    这回倒是有了回应。乔以南停下，路北倾险些撞到，赶忙刹下脚步，就听到前者没有起伏的声音：“今天放学，你是准备跟我说这个吗？”

    “……是，”路北倾挤出声音，又实在不想造成误会，赶紧说明，“我打算告诉你来着，真的……”

    他还想解释更多。

    说自己为什么隐瞒，为什么顾及，可好像又会让人很有压力。

    借着“为了你”的名义，可现下做的却完全相反。

    “主要是我还没有想好，”路北倾把问题引到自己身上，也本来就关于他，“我想等决定好再说……”

    “我知道。”乔以南开口。

    也理解。面对重大的未来决策，多少都会摇摆不定。

    她只是一时没办法消化，这些慢慢浮出水面的事实。

    路北倾话只说了开头，小心翼翼问：“那放学……”

    “就别一起走了。”乔以南说。

    “？”路北倾有些无措。

    “没其他意思，”乔以南看着他，平静地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死水，甚至笑了笑，“只是说，现在我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你也就没必要再通知一遍了。”

    真幸运啊。因为变开朗的性格，她交到了更多朋友，有效沟通之中，得知了很多过去自己听不到的内容。

    可是提前知道的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如梦初醒。

    甚至有些不想面对。

    “不是通知，”路北倾着急解释，“是想和你商量。”

    “那也等等，可以吗？”乔以南呼了口气，她现在很乱，混乱的状态下，她怕会做不好决策，耐心说道，“冷静一下。”

    路北倾平复心情：“我现在很冷静……”

    “是我需要冷静。”

    只这一句。

    路北倾怔住，听罢安静下来。

    乔以南挤出个笑，嘴角扬了扬，礼貌点头转身走掉。

    她想，她大概要重新理一遍，过去经历的前因后果了。

    -

    女生走的决绝。

    纤瘦的背影径直穿过球场，扎起的马尾随走路的动作恣意摇摆，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决绝到，让人重新恍惚起那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感觉并她不属于这里。

    也仿佛这一走，她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路北倾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变化，明明他已经决定说明了，可他似乎还是把事情搞了个一团糟。

    这个晚自习异常难熬。某种程度上比以往互相学习的时光漫长得多，可又凌乱的好似飞快，不然怎么可能只是一晃，打响的铃声来不及停，那人便已经出了教室。

    路北倾没有追，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只是当他低头看向那本深蓝色笔记本上工整的内容时，会有几分想念。

    为什么没说自己不会呢？

    这样，她讲给他，就能有多一点相处对话的机会了。

    回家路上，路北倾构思了很多种可能，比他演讲前的训练心得还要认真。

    要先承认问题，说开原因，才能心平气和进行接下来的讨论。

    于是路北倾特地设早了第二天的闹钟，打算趁着早上到校的同学，少把话全解释通。结果意料之外，他本人醒的还早，这让定好早出门的时间变得更早。

    不过隔了一晚，乔以南应该冷静了吧？但女孩子还是要哄的。路北倾想了想，乔以南没对什么表现过特殊的喜欢，除了音乐，或者是，软糖。

    恰好他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医院门口的便利店，就顺带进去买了一包。

    踏进校门口才刚六点一刻。

    门口执勤的安保都刚吃早饭，门口石英钟的分针对准“Ⅲ”的位置，不止乔以南没来，仿佛所有人都还没到。

    路北倾先上了楼，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着他的脚步，但很快，另一记脚步跟他错开了时间，又逐渐逼近。

    他以为乔以南今天也早到了，进班放下书包后兴致勃勃转身回头，却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脸。

    却并不是那个人。

    “……曹主任？”

    -

    乔以南想了很多。

    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又或许这是路北倾一以贯之的想法。

    而“被隐瞒导致的无法接受”只占情绪来源的一小部分，多的其实是震惊跟疑惑。

    如果说现在的选择是因为他们两个存在了约定交集，那么之前呢？

    他们当时，明明只称得上是“同学”。

    “他那时……也在等吗？”乔以南躺在床上，塞满两只耳朵的耳机播放着放了百遍的音乐，夜晚街巷路灯的照耀折射到天花板，映照成暗色一片。

    像现在的她，也在等改变铸就的影响。

    可是昭然，结果不尽人意。

    「一盏黄黄旧旧的灯」

    那一年的分别表明，路北倾并没有成功改变结局，于是时间定格那刻，他们相隔南北。

    「时间在旁闷不吭声」

    乔以南又想起那本书的关键词，大致框架她有了概念，却总是没能和现在发生的一切完全契合。

    当时路北倾那个恍然大悟的笑容，妥协微笑的“再见”，好像，不单指这一刻。

    它的范围，似乎比她了解的还要大。

    至于她做出的改变呢？她能控制到的、规避得了的，她全都做了。

    只是她跟路北倾，选择了不一样的方法。

    她的会不会更好一点？明明就是啊，为什么要装的陌生。

    他们现在，又到底会发生什么？

    乔以南越想越多，高中学习的疲惫，还是让她的眼皮沉沉，最后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是回忆的内容，关于她真正的17岁。

    梦里种种循环播放，每一件事瞬间产生的时刻，都和这一次存在时差。

    不用想了，她已经，回到过去。

    深夜，用脑过度的学生进入深度睡眠。乔以南也不例外，意识彻底褪去，连带着她的梦境。

    所以她没能继续看到。

    那些不同时刻出现的画面，虽然时间不同，但总会重新再现。

    一夜深眠。

    乔以南醒来后睁眼看时间，也不过只过了四个多小时，可对她已经够了。

    觉睡饱了，心情都会随之变好。乔以南自认纠结，但并不会放着问题不解决，当然，青春期的小心思除外。

    晨起乔以南的哭声已经成了早起的铃，刺耳却习以为常，乔以南拿了陶敏没时间做饭、提前准备好的面包出门，捏在手里就想到了某人。

    明显是给自己准备的早饭，但以为她没吃，就大方送了出去。

    年少时的在意，单纯又真挚。

    傻不傻。

    乔以南嘲，脸上却轻笑。

    把话讲清楚吧。去学校的路上，乔以南这么想。

    况且她职教这几年，又不是没充当过“知心姐姐”的角色，找个时间聊聊，给这小鬼好好讲讲特招的优势和这一志向的前景。路北倾也不是冲动型的小孩，他很理智，能拿得清自己的决定。

    除此之外别的……乔以南还没想好。

    六点二十五，乔以南跟平常差不多时间进了学校。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可当她踏进学校的大门，却觉得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

    这个时间到校的学生不多，但她经过的每一个同学，好像都在看着她，甚至还议论着什么。

    这种被众人盯着讨论的感觉，不是很让人自在。

    乔以南疑惑看自己的校服，正常整洁，头发梳的得体，出门也洗过脸照了镜子，不会是外表上的问题。

    那会是因为什么？

    乔以南不解，直觉却表明，似乎又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忽略掉外面的声音，径直绕到后门进班，不小心剐蹭到的桌椅，发出“滋啦”挪动的声响。

    这时班上同班的前排女生提前来了自习，听到声响回头。

    乔以南觉得自己吵到了人家，赶紧道歉加挪回椅子：“早，不好意……”

    恍然间，她瞥见了放在角落靠窗位置上的书包。

    路北倾……到了？还是昨天没带走？可她记得他应该是带上了。

    疑惑骤然加深。

    “乔以南？”女生的反应也俨然不是因为被吵到：“刚好。”

    乔以南“？”一个问号，猜忌的疑惑由此放得更大。

    “曹主任找。”

    -

    「乔以南来了让她去办公室找我」是同学学的曹主任的原话。

    乔以南不知道原因，但除了开学那一次，她再没去过曹主任办公室，也就是训导处。

    而今天，是4月15号。

    怀揣着种种不安，乔以南来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前，她没犹豫伸手，可在透过门口上的小窗看到里面时，心脏“咚”的一下。

    不是书包没有带走，路北倾确实来了，因为现在，他就站在里面。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乔以南不敢想，一遍遍告诉自己在不确定始末之前，不要乱了阵脚。

    门虚掩着，她用食指叩响：“咚咚咚——”

    “进！”依旧是曹主任惯用的说法。

    可乔以南听出了，这一声里压着的气。

    到底，怎么了？

    乔以南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冷静推门站在门口：“主任，您找我？”

    她眼神看向路北倾，后者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做过解释。

    但是，应该没有效果。

    乔以南满脸不解，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因为什么原因，和路北倾一起被叫到办公——

    “你们两个，在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