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时空错了位置。

    他们两个明明都在适当的年龄做着合适这个年纪的事，可却似乎永远无法、参与到对方的顺时时空。

    好像总有一方在憧憬未来，可在已经经历过未来的另一方眼中，一切不过只是，重新播放。

    -

    乔以南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梦里过去的回忆席卷，额头上受伤留下的疤痕，突然袭来的训导处压迫，和最后也没能通过的好友，包括无人接听的电话。

    “不舒服吗？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上午的观察下来，路北倾关心问，毕竟乔以南感冒那次的精神状态也差不多如此。

    但后者回神摇头：“没有。”

    听声音确实没有鼻音，可状态似乎比之前还要差。

    “报！曹主任回校了！”

    曹主任……回来了？

    路北倾眼神稍微挪向自己桌洞，打印好的证明材料，他还没有交上去。

    回来的，有点快啊。

    快到就算他提前做了心里建设，也还是没有准备。

    班上的小喇叭跑回来急匆匆报告：“看样子往教学楼这边走了，谁擦黑板啊，快！！！”

    “哦，是我……”乔以南自说自话，准备起身，路北倾却挡在了她前面：“好好休息，我去。”

    “感谢”和“拒绝”，乔以南哪个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男生便已经上讲台拿了板擦。

    她看向他。

    也透过他，看过去那一百多个、自己暗恋过的日日夜夜。

    未来十年里，从来不是没人回应。而是时空的屏障格挡，我世界里的你，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反之，亦是。

    路北倾继续跟之前一样，在校内保持着私下玩闹的距离，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地皮上一把，似乎也什么糟糕的影响。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再主动提出过要督促学习的事，应该是内容真的都会，不需要再麻烦谁。

    差异发生在这一点上。

    所以既然没有靠近，那个老师也没有来，这次，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了。

    发生那种，叫人措手不及的分别。

    -

    课间，路北倾完成任务一般，去主任办公室上交材料。

    后者今天下午刚出差回来，上节课的老师拖了几分钟堂，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其他学生提前到了，曹主任就让他等一会儿，让先来地填完数据。

    路北倾站在一边。

    “稍等，”曹主任跟他说，取出抽屉里的名单递给另一个人，“滕鑫……十六班对吧，请假两个月，决定好了要参加自主招生？”

    “是的，”男生说，“决定好了。”

    “——行，先回去吧，”曹主任在表格上盖章，“学籍信息复印件下午再过来拿一趟。”

    “好，谢谢主任。”男生转身，注意到了旁边的路北倾。

    集训期间两个人虽然不在一个连队，但在学校的球场上打过照面。对上眼神，路北倾和他点头示意，滕鑫也回应，经过他旁边时还拍了下他肩膀，想必已经听说了他被特招的消息。

    出色的执行和表现能力，当之无愧。

    但相比于一次就能崭露头角的机会，大多数人，还是要一步步稳妥朝前迈进。

    所以滕鑫走后，曹主任又忍不住唠叨，一声声劝说路北倾好好考虑这个机会。

    可如果没有考虑，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试试，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幸运，现在能看到曙光，倒开始优柔寡断上了。

    路北倾仍舍不得，却也知道，不应该这样随便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

    毕竟未来很广，他现在也有了，想一起前往的对象。

    不会再是，孤单一人。

    “知道了主任，”路北倾点头，“就这几天，我会给您答复。”

    他也应该，做出决定了。

    -

    说是答复，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

    至于决定，早已不是“去”与“不去”，而是我既然幻想了跟你的未来，那么某些抉择的瞬间，也应该有你的参与。

    况且，乔以南比他理智，有她帮忙，应该能更好帮助分析现在的局势。

    路北倾回到班，打算当机立断，今天就坦白说明。可看见教室里满座的同学，又时刻牢记起“在校保持距离”的约定。

    而且乔以南这几天看起来状态不对，直说的话，会不会刺激到她。

    那就——

    乔以南正看着最新一期的《意林》，现在再看，上面的笑话也没那么好笑，却承载了整个年少的回忆。

    旁边回座位的男生带起一阵风，也带来了他的声音：“乔以南。”

    “嗯？”乔以南自然答。

    “有事跟你说，”路北倾先说原因，再讲因果目的，“今天放学……一起走吧？”

    乔以南翻页的手一顿。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就恢复原样，继续翻下去。

    像是没有听到，可回复又紧随其后。

    虽然未来仍未知，好的坏的哪种结果均有可能，但乔以南还是隐隐担忧，所以无比珍惜每个独处的时刻。

    不过校外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好。”于是她回答。

    继续翻书的女生，和得到允许回复、轻笑看向窗外的男生。

    没有拒绝。

    因为那份回忆，也包括你。

    -

    又是一个晚休。

    苏芷看得出来，今天下午的某个课间之后，乔以南的心情似乎得到了缓和：“这会儿很开心嘛。”

    “有吗？”乔以南反问，后又自问自答，“好吧，确实。”

    放学一起走，不知道路北倾晚些要跟她说些什么。

    日落时分，川禾气温正闷，学生们错峰前往食堂，人却也分外密集。三两好友间喧闹打斗，又在看见前方某处时突然老实下来。

    只见不远外的篮球场，高一年级的训导主任站在篮网下，面前站着两个因为天热没穿校服外套的男生，看样子是在挨训。

    “难怪他们不闹了，”苏芷看着，又打开了各种话题的开关，“达标评测这段期间，各项都查的可严了……对了，任老师今天早上还提醒我说我发型不达标，你说我要不要周末休息去剪一下？哎，不过现代化评测是不是快要结束了？我要不还是偷个懒……”

    乔以南盯着那处，片刻失了神，低语回答：“……是，快结束了。”

    上一次，也是这个时候。

    因为临近现代化达标评测末尾，校方重视了一年，不能被任何事影响到结果。

    所以反而加速了，他们两个分离的进程。

    “苏芷，”乔以南突然问了句，“今天几号了？”

    明知故问的问题，她自己点开手机就会知道，可她就是很想通过旁人的声音，再确认一下。

    毕竟当局者迷。

    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嗯……14号，怎么了吗，你生日？”苏芷回答。

    “不是。”乔以南扯出个微笑，摇摇头。

    她的生日在夏季。在过完一个后到来，又在下一个到来前离开。

    不过这次不会了吧。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事她都做了规避，发生的时间点也不同于以前，所以她只需要等到接下来几天过去，她所做的一切的结果，就会得到真正体现。

    这么想倒是不赖。可想法一经出现，那份无法形容的担心，还是汇入了心口。

    或许是过去一次烙下的阴影，又可能是，成年人异常精准的直觉。

    反复重复否认的，往往是这个人最在意的。

    -

    食堂内排了不少人。

    楼上十六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班上同学要更早到食堂，这会儿小团体已经占上了角落，看起来更像有什么聚会，留下几个人站好位置，其余几个去各个窗口采购。

    乔以南没纠结，果断抛硬币做了选择，苏芷去打盒饭，她则排队去了人相对少的麻辣烫窗口，中间还碰到了熟人：“杨潇？”

    杨潇正在和班上几个同学一起选择，听到声音笑嘻嘻打招呼，顺带邀请道：“哎？乔以南！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吃去呗！”

    她指的是角落凑成一大桌的同学，看着非常隆重，还有人买了饮料。

    虽说乔以南性子开朗了点，但在陌生人堆里也不会完全自在，索性婉拒了：“不是，有同学一起。”

    又好奇朝着那个方向：“你们班是有什么活动吗？”

    “嗯……算是吧，”杨潇点头，“同学们组织的，给我们班滕鑫送行。”

    “送行？”乔以南不由自主、率先想到自己经历过的词汇，“他要转学吗？”

    从前她没关注过外班，更别说具体哪个班某个人发生的事。

    “啊呀，不是……谢谢，”杨潇接过轮到自己的麻辣烫，站到旁边继续说，“他前段时间不是去了什么……飞行试训嘛，体验不错，不过特招没被选上，所以决定自己自考，要请一段时间长假做系统训练。”

    “下一位！”

    “这样……”乔以南若有所思回答，端过麻辣烫大碗的碗边，突然发觉哪里不对，“特招……之前就下结果了吗？”

    -

    “吃什么啊，选择困难症又犯了。”陈澍一进食堂就喊上了。

    “不知道。”路北倾想了一上午事，到现在都不饿，没什么食欲。

    “不知道也不能喝西北风啊，”陈澍把话题抛出去，“老唐，选一个。”

    总是充当重要角色的唐某：“？”

    路北倾“哧”了声，失笑，眼神跟着抬起做选择，又越过清一色的校服，率先找到了最想看到的人。

    “你们这问的太突然了，”唐明哲说，“总得给我点思考的时间——”

    “你们选，我想好了。”路北倾径直往某个窗口出发。

    陈澍视线跟随：“麻辣烫？那玩意儿也吃不饱啊？”

    “吃什么饱，”唐明哲无语，“人家是为了吃饭去的吗？”

    窗口队前，排队说话的女生即将排到。

    路北倾慢悠悠往那边走，打算安静等她说完，再装作偶遇碰见，说上一句“好巧”。

    可是。

    -

    同样的背景条件下，为什么一个固定官方出现的时间，会存在时间差。

    乔以南百思不得其解。

    她记得那时路北倾特招离开时，才是最近这段日期的事。

    “对啊，”可是杨潇却说，“每年都是集训结束后就能得到消息，这都过去好久了。”

    乔以南瞬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集训结束后就……现在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快两周了。

    她明明没有顺应曾经的展，可为什么，无论是这时还是那时，那个其中最主要的角色，却什么都没有说起过。

    “乔以南？”见人愣住，杨潇试着喊了她的名字提醒。

    乔以南赶紧说点什么做个回应：“自考啊，那很厉害……”

    所以路北倾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做准备，又或者是——

    一个令她浑身发抖的可能浮现脑海。

    乔以南在心里反复默念着“不会是”，但接下来，杨潇的话却证实了她的猜想：“是吧，我也觉得，不过也没有你们班那位厉害，直接特招成功，少走多少弯路啊……但听说他还在犹豫，是不想去吗？”

    兴冲冲过来的路北倾脸色骤变，脚步加快，却还是没能制止。

    乔以南脑袋里“轰”的一声。

    仿佛有什么才慢慢重新搭建起的建筑，轰然坍塌。她自己都开始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当她觉察到视线、偏过头看无措站在原地的男生，她又好像什么都懂了。

    一句“犹豫”，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是啊，”乔以南失神笑笑，撑起情绪和杨潇说着话，“你怎么知道的？”

    后者没看到来者，旁若无人说：“滕鑫说的，主任都跟他谈过话了……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潇看见了哪怕在统一服饰的学生里，也异常扎眼的男生。

    很巧。

    路北倾却头一次不希望这么巧。

    只是乔以南觉得自己丢了五感，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剩下无穷无尽的回忆，一遍遍、重新衔接因果。

    乔以南看过去。透过这张17岁的脸，去看那时背后、27岁的灵魂。

    哪是什么不想去。

    是他也在默数等待结束点的到来，奢望打破循环。

    而她自己。

    似乎，还在循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