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XX年。成洲大学。

    博士公寓楼附近栽种了数棵四季婆娑的女贞，叶厚苍翠，遮挡了不少刺眼日光。

    黎子微经过树边时蹲下身，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微腥肉香的猫粮放在树干旁，很快引诱藏出一只绿色琥珀双瞳的狸花猫。

    黎子微不知道这只小猫从哪野来的，起初还很怕生，见到人就又窜又逃。后来黎子微发觉它会偷偷吃完自己留下的猫粮，就习惯每天下楼顺带一些猫粮，她伸出手企图撸猫，手指还未触及，那猫飞快扭身逃避，她的手扑空落进野草丛，意外摸到一张蓝白校卡。

    校卡套了一层透明防尘膜，上面的系带锁扣松着，像是不小心从带子上掉落。黎子微翻转到正面，看到一张尤为惊人的两寸照片，是那种十万人海选里都可以轻易挑出来的精致皮囊，被单独贴在墙上成为幸运主角的候选人。

    狸花猫餍足的翘起长尾，冲好心的陌生饲主“喵”了一声，心满意足地离开。

    黎子微两指夹着卡片塞进之前装猫粮的口袋，走向北部教学区，路上遇到去数字电子技术实验室的费静怀，对方向她提及RIE的工艺参数和硅化物的损伤问题。

    “话说回来，蔡教授今天会从信息工程部回来一趟，大概上午就能回到学校，我正好还有二氧化硅介质栅的相关数据要和他沟通……”费静怀先上前一步，体贴地为黎子微推开实验室的大门。

    原本应该无人的实验室已经提前亮起LED平板灯，玻璃窗紧闭无风。费静怀看到蔡弈琛毫无预兆地站在试验台前，立刻掩饰震惊，向“蔡教授”问好，比起从本科到直博都跟着蔡弈琛的直系门生黎子微，他显然要对这位青年有为的博导有些无法适应的后惧。

    蔡弈琛四十未到，头发全白，他近期没有剪发，留长过耳，那白丝纯净到冷硬，这种独特的缺陷并没有剥夺他的魅力，反而让人对他的印象更为深刻。他常年眉心紧皱造成假性竖纹，偏灰的瞳孔深邃，薄唇紧抿，因为常年酗烟，嗓音还要比常人低沉三分，加上讲课语速过快，平常的学生见他都会自觉怕上三分。

    黎子微抬眼看到一直忙着校外项目的蔡弈琛抽空回来，鼻息微微加重，像是代替了有声的叹息。她注意到蔡弈琛身旁那个还没有发育完全，脸庞稚嫩的小女孩，乖巧又古板的学生短发，眼神视线朝着最边角的方向，没有一秒想要观察周围的人。

    “叫人。”

    蔡弈琛伸手推了一下林晓思的后背，让骤然出神的女孩趔趄向前，她谨慎地观察对面的两个陌生人，但始终有意地避开他们的视线防止眼神交流，像是从衣着判断，然后小声的说了声“姐姐。”

    “看来她比较喜欢你。”蔡弈琛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似乎为这个孩子能开口说话表示赞许。

    林晓思给人的感觉，就像曾经的“黎子微”，她就是一个新的，被选中的“天才”，如若不是，蔡弈琛绝对不会浪费时间，从宝贵的研究项目中抽身带一个孩子，他只会对有利于自己，能成为自己助手工作的人感兴趣，冷酷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费静怀试图打了两声招呼示好，但是林晓思并不理会他，而他已经算是几位成年人中有好脸色的存在。

    “林晓思已经通过优培营的测试成为本科生，比你当时入校的年龄还要小半岁。”蔡弈琛看着黎子微，她作为他最得意的学生，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的天赋，都远超于普通人，是天生的精英，供人瞻仰。

    “她在完成工科的基础课程之后，你作为我的助教要替我安排她精进CMOS模拟集成电路的学习，后续我会让她参加格芯项目。”

    “我明白了。”

    蔡弈琛听到想要的答案后，转身对林晓思说了几句话，随后把一个完全没有社交能力的孩子留在实验室。林晓思趴在窗口，看那辆送自己来学校的黑色轿车碾尘而去。

    黎子微起初没有管人，到后来做完手头的一个数据，起身倒水时才重新看向林晓思，女孩背着一个老款没有印花的枣红色运动书包，拉链还有点坏，她想到蔡弈琛与自己擦身而过时说的话，“她是个孤儿。”

    “喝水。”黎子微用纸杯接完直饮水，塞给林晓思。

    林晓思几乎没有主动和示好的举止，也没有撒娇或者讨人嫌，她可以一直不说话，也能乖乖的听话，比如把接来的水喝完，一滴不剩。

    费静怀跟黎子微的工艺模拟持续了五六个小时结束。当他们两个人松动筋骨时，才回头发现林晓思还在这里。

    “她的性子估计是不能入集体宿舍的，不如你直接带她回博士公寓申请一间新房？”

    黎子微仰头喝水，没说什么。但是林晓思像是记住这句话，离开实验室后牢牢跟在黎子微身后，深怕自己跟丢迷路。她本身瘦弱体型偏小，在光鲜明媚的大学生群体里，像是一株随时会被不小心踩扁的野草，拘谨得格格不入。

    图书馆需要刷校卡才能进入，黎子微刷卡推杆入内还没有两步，一只手突兀地抓住她的衣角，随后红色嘀嘀警报响起，比噪音更磨人。

    保安匆匆赶来要捉林晓思，以为女孩是外来的小学生，样子看上去就极度不配合，还一个劲地躲在黎子微身后。保安认得每天都要往返图书馆的黎子微，不好直接伸手抓人。

    “蔡教授从优培营选出的新学生，还没有时间办校卡。”

    “那可以，黎博士担保，肯定没问题。”

    “谢谢。”

    黎子微还书又借书，再出门时夕阳已然火烧漫天，她的手插入口袋，摸到那张早上捡到的校卡，视线慢慢由近转远，听到林荫路道里有人在喊“闻霄。”

    五点后的下课潮，人流熙攘。初入校园的女生打扮靓丽，单肩挎着轻奢托特包，笑容殷切，迅速融入新的交际圈，他们话题有意无意地落在闻霄身上，对这位贵而不骄，英气凌人的新伙伴充满好奇，不断用话套他神秘的背景，可惜他言语坦然中并不轻易泄漏信息，游刃有余地挑起其他话题转移重点。

    闻霄扬唇笑着跟身边的人说话，忽然听到背后又有人喊自己，停步转身，无意扫过远处的图书馆台阶上的一道视线，白衣沾染浓烈的夕阳色，衬着那双无澜的眼睛更加淡漠，他客气地朝远处保留笑意。

    “你的校卡还没有找到？”

    “我帮你挂在网络校园墙有一周了，每天留言都是求校草微信，难道就没人做点实事？”

    闻霄唇角笑意转而变涩，他丢了张校卡实际可以直接花钱补办，结果同学热心办事，把他的失物信息挂在校园网上，直接让一张两寸照掀起新一届成洲校草评比热议，连着无数骚扰短信电话逼着闻霄直接关机换卡。

    “他都因为这件事头疼三四天，你可把他弄惨了。”张迪替闻霄说话，因为他这位同班友人都被疯狂骚扰轮番打听，譬如闻霄有没有女友。他回头证实没有，如实告知后又被追问联络方式，搞得他都两边头大，帮忙推脱。

    “别谦虚，人家都说你给经贸学院添光，生了一副好脸赢回丢了多年的门面，你现在不承认也得承认，多有面子的事情。”

    闻霄笑过没争辩，打算趁明天早上去行政楼消卡补办，快点平息这场意外风波。

    “对了，晚上一起去校外吃烤肉，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天天都有人要请他吃饭，你排队等，可能一年半载就排到了。”张迪刻意讽了一句。

    闻霄对他们对自己的闲聊已经不太在乎，视线回移到图书楼粗旷密实的红色砖墙，夕阳拉长的影子在往他的方向接近。

    黎子微走下台阶，清晰地听到身后的林晓思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她转过身，脾性倔强的小孩还是不肯抬头和她对视，似乎也在因为腹饿苦恼。

    “我们先去食堂。”黎子微看林晓思苦撑大半日，双唇干燥发白，直接调转脚步方向。

    隔了一段时间，那位好心办坏事的同学突然拿出手机，说是失物招领处挂出闻霄的校卡信息。

    “那我就不和你们去外面聚餐了，我先去楼内拿校卡。”

    闻霄借故离开，连他都以为找不回来的东西竟然在决定放弃的最后关头重新找回。他走到失物招领处，确认信息后从管事手里接过校卡，弯腰签字的时候，管事和他寒暄。

    “你肯定猜不到是谁给你找回来的。”

    “那确实猜不到。”闻霄无意猜谜，他最近见人太多，印象都不深。

    “要是一般的学生我也不记得谁是谁，但给你送回来的是我们的黎博士，我以前只知道她学习聪明，没想到人也好，还会帮忙捡东西。”

    闻霄愣了一下，黎子微在图书楼看见他后径直离开，她怎么当时不干脆直接送还给他。明明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一次说话，何必舍近求远。

    校卡防尘套上的一根难以察觉的褐色猫毛，闻霄把卡放到鼻尖嗅，心想这位学姐难道违反宿舍条例私自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