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南川河最寂静的一段路程。
人流和灯光都聚集在风光带上方的亲子火车站,一条嵌地的小铁轨,都是二座的小火车,走累了的爸爸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坐上它能慢悠悠地行驶,还能侧头观测旁边的河流风光。
南瓜墙与幽灵灯以外,河流静静流淌,黑色的水流蛰伏在灯光与热闹下,送来浪声相和。
紫袖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游远的杜绯云,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远处水神的光形显现,光形遥遥映在江水之中,她终于站不住了,大声道 :“你回来!不要再往那边去了,那不是……”
哗啦一声大浪打了过来,冲向堤岸,卷着了几个纸箱,紫袖倒退两步,话语噎在喉咙里,
杜绯云回过头,紫袖遥遥站在河边像是一个鬼影。
杜绯云这一次不得不服,紫袖用降神来吸引目光,再用替身假扮,引人进入陷阱,被袭击的人失了先手,又背靠河岸,多半是要屈服的。
刚才如果她提出将面具交给她,杜绯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但是她先推人下水再谈条件,这也太卑鄙了。
万一自己不会水,那几乎就是拿生死开玩笑。
杜绯云几乎可以肯定紫医生不会这样做,紫袖的性格不一样,道法高强但是向往红尘,想走娱乐圈,想往上爬,时刻较着劲。
杜绯云身上也有一股劲,她绕开了紫袖,自己找地方上岸。
这时一个鹿头小孩的黑影冲了过来,猛地把紫袖推下了水,黑色的波浪中直直地伸出一只人手。
杜绯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朱子圆一腔热血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朱子圆蹲在江边,试图去抓紫袖的手。
“快跑!”杜绯云的声音远远传来,“离她远点!”
“万一……万一……”朱子圆有些不确定,“救人要紧。”
“她会降神!”杜绯云大喊,“这么大的光形仙女,会救她……”
朱子圆猛地把手抽回来,与此同时,紫袖的手朝上一抓,抓了个空。
朱子圆掉头往回跑,紫袖整个人慢慢浮起来,傩面抢先出水,仿佛黑浪之中浮出一张面具。
“小云……”朱子圆爬上绿化带,杜绯云已经游远了。
巨浪扑掉了杜绯云的帽子和面具,装扮几乎掉光,她也不想游夜泳,就让自己漂着,说:“喂,面具掉了,行了吧!往回游啊,别来追我了!”
紫袖今天穿了件深色长裙,掉进水里几乎与波浪融为一体,只有面具反射着莹莹的光,似乎是用了特殊的涂料,杜绯云通过面具来判断紫袖的位置。
自己面具都漂远了,傩面还越来越近。
杜绯云反正已经躺平了,试图朝岸边游,离岸七八米,随便就游过去了。
夜风吹拂,圆月在天,潮水翻涌,却还有大浪。一个大浪把杜绯云扇开了两三米,紫袖朝她这边扑过来,杜绯云大叫一声,往那边一抓——
只抓住一张面具。
杜绯云抓过来仔细一看,正是紫袖脸上那张凶相毕露的傩面,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杜绯云赶紧朝岸边看去,这边零散有几个人影在岸边,但是身形一看就不是紫袖那袅袅婷婷的样子,该不会真溺水了吧?
杜绯云立即往回游,一边游一边喊:“紫袖!”
两人的面具都掉了,再也不会起冲突了,要么上岸要么溺水,杜绯云有些急了,慌忙回头看了一眼那水神的宝相光形,发现已经消散。
不会吧?真溺水了?
杜绯云找不到人,打算先回到岸上,她转了个身,忽然感觉到河水里有东西,似乎是一条巨大的鱼挨着她赤着的脚踝游过。
杜绯云浑身汗毛噌地竖了起来,不敢细想水里有什么,抓着那张傩面朝前游。
水里那大鱼猛地转身,巨大的身体绕着杜绯云的脚,把她朝旁边一带,哗地一声黑浪冲天,杜绯云屏住呼吸,任那浪头打在自己脸上。
她慢慢睁开眼,圆月在天,远处又浮现出了水神的金身,四周风平浪静。
这时那东西终于缠住了她的脚,把她猛地拉了下去。
杜绯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来,先喝进了一口水,她的双手徒劳地拍打,整个人却无望地进入深渊。
那张傩面在混乱贴住了她的脸,杜绯云眼前忽然亮了起来,那水底游动着无数黑色的生物,光亮越来越强,杜绯云稍一闭眼,忽然睁开,看见了另一番景象。
烈日当空,白练如带,河边繁花盛开,六位穿着天青色武袍的侠士或坐或站,看着河心。
幻觉吗?杜绯云心想,误入人家拍照现场,摄影师呢?
杜绯云怀疑眼前所见都不真实,就这么站着,忽然看着远山的形状非常熟悉,竟然是灵犀山,那眼前的河流是南川河?
杜绯云揉了揉眼睛。
南川河以一个荒凉的河流的模样呈现在她面前,两岸是石砾野草闲花,不见绿化带与风光带,高楼大厦也消失了,远处有低矮的土墙茅屋,还有一座桥。
像几百年前。杜绯云心想。
她心中一动,难道是水神的记忆?
紫袖用这张傩面降神,现在贴在自己脸上,或许得到了某种沟通。
似乎还少了什么。
“怎么收回?”一个青衣男子问,声音有几分耳熟,“没有灵,也修得了形体。”
“魔物不会修行,而是窃取。”一个淡漠的女声回答,“没什么好回收的,最后的天地灵兽就这样死了,葬在人间吧,也有个归处。”
男子不出声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动作还有些犯傻。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说:“师弟,让代双教你,你学着点,下次通过正式考核啊。”
“别胡说。”代双笑道,“很容易的。”
那个叫代双的女子往前站了两步,两指挟着一张符投入了水中,整江的水面如同擦亮的镜子,浮现一层淡淡的银光。
代双张开双臂,轻巧地跃上一根木枝,朝江心滑过去。
她衣袂翻飞,英姿飒爽,下盘极稳,所过之处水面留下光痕。整块江面霎时都成了她的画布,飘飘摇摇地远去飞回,最后一个腾空翻回岸边。
杜绯云眼花缭乱,仿佛看了一场花滑比赛,忍不住鼓掌。
声音惊动了前方的人,他们转头看过来,江水中却发出地震般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浪分飞,岛屿与沙地浮出水面,那是江心的沙洲。
正是南川河现在的模样形态,只是上头寸草不生,仿佛泥坯,像极了凶兽的脊背。
移山填海,这群人是天界的人!杜绯云心想,说不定有云虚的师父和师叔。
天忽然暗了下来,眼前所见越来越黑,像电影画面慢慢转暗,天界的六位神位毫无动静,杜绯云却知道自己要退出了。
她有了轻微的窒息感,身体周围感觉到了河水的波动,她再次回到了现实。
杜绯云猛然睁开眼,长腿一蹬,手心发亮。这时一只手抓住她拉了上去。
杜绯云的头露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再度被拖进水里,恍然间她看到了陆常空的脸。杜绯云在水里翻腾,拖着那东西倒转,一脚蹬了上去,把缠住她的家伙甩出了水面,随即脚踝一轻,那东西松开了她。掉进了水里。
杜绯云终于活了过来,她拍着水道:“那是什么?咦?陆判,陆判?”
她抓住陆常空的后领,一边游一边把他往江心沙洲那边拖过去,陆常空仰躺在沙洲上,喘气道:“你腿上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杜绯云说,“谢谢你救了我。”
“我没救你。”陆常空望着天,灵魂出窍,“你带着那东西踹中了我的头,某种程度上是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救了我,缓冲了一下,否则可能被你踢裂了头骨。”
“对不起哦。”杜绯云忍着笑。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游泳?”陆常空问。
“紫袖呢?”杜绯云忽然想起还有紫袖也落水了,不知道她获救了没,水里确实是有怪东西。
她不怀疑紫袖,上次在废弃的游乐园,紫袖以一人之力跟魔物对峙,这一点上杜绯云非常钦佩。
四周只有沙砾与石头,更远处是黑暗的江水,江水的另一边的万圣节游行还在进行,华灯闪耀,远远看过去竟然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杜绯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傩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的眼睛忽然睁大,慢慢看向了陆常空。
“起来。”她用脚踢了踢陆常空。
陆常空慢慢地站了起来,笑得一脸温和,轻声道:“怎么了?”
杜绯云歪着头看他,慢慢走近,陆常空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她的腰部,杜绯云瞬间打了个激灵。
“小河呢?”杜绯云问。
陆常空想了想,说:“在参加游行。”
杜绯云猛地揪住了陆常空的脸,指甲掐进他的肉里,陆常空抬眼看着她。
“今晚在玩一个面具游戏。”杜绯云笑盈盈地说,“让我看看你是谁啊。”
摘面具!扯脸!
陆常空的脸像纸一样碎开,里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裂开了一只巨大的没有眼仁的白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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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常空啊。”
刘晟年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不可能丢下小河,上次他非常的照顾我,一路都领着我,最后我困了饿还送我去茶室,很够意思。”
“那我们要揭小河的面具,就必须做好对战两人的准备。”小海说,“要把陆常空的面具也一起揭了。”
迟超点点头,说:“所以只要见到这个巨高无比的家伙,就能定位,他是小河,旁边的是陆常空。”
你三人到处张望,尽量沿着风光带走,堤坝高,能看见四周。
刘晟年停下脚步,说:“我不帮你们啊,我得回去找紫袖,她在河边守株待兔,让我走远点自己玩去别暴露。”
迟超本来想把刘晟年叫上,但是想想人家也是有组的,可以相互照应,于是也就不提了,拍了拍刘晟年的肩膀,说:“拜拜。”
这时他手机响了。
“喂?圆圆。”迟超一接电话就听见朱子圆在哭,“别哭别哭,面具被小云拿掉了是吗?没关系啊……”
“小云掉河里了……”朱子圆抽泣。
“什么?”迟超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掉河里了?圆圆你慢慢说,现在救起来了吗?”
“小云淹死了……哇啊啊啊啊——”朱子圆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迟超五雷轰顶,脸色都白了。
“怎么了?”小海问。
刘晟年从迟超手里直接拿走了手机,问:“圆圆,你说什么?”
“紫袖也淹死了,哇——哇——”
刘晟年瞬间也呆了。
小海看着这两个石化的,终于觉得出了大事,只好从刘晟年手里接过手机,问:“我是小海哥哥……”
“我害怕。”朱子圆注意力似乎被分散了,声音变小,“那个俏俏鬼仙女,带着一个男人骑马马,她要吃人了……”
“啊?”小海马上跟迟超刘晟年说话,“你先躲起来!”
三个男人彼此看了看,个个面色沉重。
“我觉得应该赶紧处理这事,人命关天,比游戏重要。”小海说。
迟超和刘晟年都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远处有人喊:“有人落水了!”
迟超和刘晟年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小海愣了一下,说:“等一下,先去找圆圆……”
那俩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小海只好追过去。
这处地方非常热闹,人群汇集,一层一层地围在江边,都在议论。
“好像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水神的神像投影都不稳了,洋鬼子节感觉很不吉利。”
“是啊,今晚要少靠近这河边,自己跳下水的好多个了,说是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有幻觉啊。”
“你说得我也害怕了,要不往后退退吧。”
“不怕,人多,阳气旺。”
“街口民警跳了两次江了,救起来一个大伯说看到了去世的老婆,真吓人。”
小海在岸边看到了刘晟年迟超的面具与上衣,想了想,自己也脱了,往水里一跳。
三人把漂浮的落水者拖住了,不是紫袖,是个中年人,双眼紧闭。
一个环卫工挤进人群,捡河边的矿泉水瓶子,看了看那三个面具,判定为游行垃圾,顺手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