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沧确实是凡夫俗子，不是神仙。哪怕化神期的修士，也需要短暂的睡眠的。

    只是他们可以在睡眠时运转功法。

    陆哲悄悄爬道明沧的寝宫门口，停下。

    他左右试探了下，发现没有禁制，这才放心地往前走。

    他凭借气息，很快爬到了明沧的床边。

    月光从窗棂透过，照在明沧的床上。

    明沧正仰面睡觉，陆哲就这月光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明沧确实生得极美。

    初见时，他就被她的风姿震惊了片刻，乃至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甚至被天书暗暗嘲笑。

    陆哲不是小孩，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性别意识，只是他觉得，凡夫俗子，都是一个模样。

    但是明沧确实是不同的。

    正在陆哲思索时，床榻上冰雪一样的美人突然睁开了眼，那人从腰中抽出两把弯刀，右手一撑，从床上爆起，一刀便向床边这黑蛇斩去。

    陆哲一时半会儿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剑，蛇尾被砍伤，血流如注。

    月光下，明沧一双琥珀色的浅瞳更显澄澈闪亮，她被月光照耀的面容莹白如玉，弯刀的刀光反射到她的鼻梁上，说不出的冷艳逼人。

    陆哲差点被斩尾，却丝毫不慌，身形一变，便变成一蒙面少年，与明沧缠斗起来。

    明沧还从未见过蛇能大变活人的。修真界并没有妖怪的传说，明沧眼睛瞪大了少许。

    只有魔物能够由动物形态变为人，要么就是一些修炼魔道的修真之人。

    魔修？

    这么想着，明沧登时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应付敌人。

    她身法极其凌厉，招招毙命且用刀狠辣刁钻，她此时用的已经是那把杀人无数的墨魂，墨魂被新主人的灵火淬炼，戾气极重。

    陆哲变身的蒙面少年却也深不可测，硬生生与明沧缠斗了几十回合。

    明沧心下奇怪，此人若是魔修，为何一丝黑色的灵气都没有外泄？

    明沧的刀砍了数次到蒙面人身上，这蒙面人却生生应下攻击，身上却毫发无损。

    纵使有金刚不坏之身，被化神期的修士一刀击中，也该留下痕迹才是。

    看来这鳞片刀枪不入。

    这种功法，明沧闻所未闻。

    陆哲把明沧眼里的疑惑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认识明沧不久，但揣摩明沧微表情的本领，已经进步飞速。

    但陆哲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只见下一瞬，一张白底黑字的符咒出现在墨魂刀刃上，这符咒贴到陆哲身上，登时开始燃烧起来。

    白色的灵火让陆哲感受到极致的痛楚，他痛苦地低吼一声，脑袋上青筋毕露。

    紧接着，数张白底黑字的符咒再次定在了陆哲的身上。

    他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时，明沧这个招数，和她用在他“父亲”身上的招数一模一样！

    黄底朱字的符咒能让普通的的灵修经脉被封锁，而白底黑字的符咒已经让他感受到痛楚，会不会也让他经脉被封呢？

    他不能冒险。

    正当陆哲准备催动法术瞬移时，六张符咒开始燃烧。

    陆哲再次感受到钻心蚀骨的痛楚，他冷汗涔涔，跌倒在地，无法行动。

    明沧手提双刀，缓缓走到陆哲的面前。

    她的逻辑很简单，既然刀枪不入，那就用火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哲，风从窗棂吹进来，明沧的墨发被风吹拂得轻轻摆动，她只是站在那里，却似乎连发丝都在发光。

    她经此一战，脸色依旧莹白如玉，眉目平稳，只有嘴唇红润，仿佛只是刚刚从庭外散步归来。

    她在观察我。陆哲想。

    陆哲微微仰着头，直视明沧审视的目光，刺骨的疼痛让他的内心迸发出一股狂暴的怒意。

    但怒意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自诞生起，第一次有人，让他感受到如此的痛楚……和狼狈。

    走到蒙面人的半米之处，明沧伸出手，用刀尖挑掉了蒙面人的面具。

    而陆哲，亦不再忍耐。

    就在蒙面人的面具滑落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从面具下迸发出来，明沧再次催动护体金光罩，同时凌空一跃，躲过了冲击波。

    下一瞬，蒙面人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七张白底黑字的符咒，碎成粉末，飘散在空中。

    明沧落到地面，看着那飞舞的粉末，心如擂鼓。

    化神期修士可以轻而易举地夜视，她看得分明，方才那人面具滑落后，在她的锁灵阵下，出现的是一条黑甲金纹的——龙？

    陆哲情急之下，催动时空流转之术，这是一种不受到因果律影响的秘术，陆哲目前只能用其来跳转空间。

    他刚从明沧手下逃生，跳转回了自己的住处。

    被灵火烧灼的痛楚似乎还遗留在他的身上，陆哲往窗外看去，从他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明沧的寝殿。

    出乎意料的，明沧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叫人探寻方才的不速之客，她的寝殿里依旧一片漆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哲看向自己的小腿，那里是蛇尾的位置，此时正往外汩汩流出暗红的血液。

    “明沧，”陆哲几乎咬牙切齿地询问天书，“她究竟是什么怪物？”

    能伤到他的人类，他自诩并不存在。此时在明沧手下仓皇落败，不得不用出时空流转术逃命，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不知道。”天书冷冰冰地回答，“您应该自己去探寻。”

    “我会的。”陆哲回答。

    明沧的实力，应该远远不止她展现出来的那样，仅是化神三段。

    那么，她为什么要隐瞒实力？为何又在发现他的龙身后选择隐忍不发？

    这些真相，他会亲自去探寻。

    第二日清早，陆哲去向自己的师尊敬茶请安。

    明沧刚刚洗漱完毕，看见陆哲来了，愣了一下。

    直到看到陆哲手上的茶，她才反应过来。

    青云宗师长收徒，似乎是有这个规矩。

    明沧正要接过陆哲手上的茶，却见陆哲跪了下来，恭敬地把茶举过头顶，送到明沧面前。

    明沧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想受此大礼。

    陆哲却坚持着，他沉声道：“弟子陆哲，前来敬茶，请师尊笑纳！”

    明沧只好接过那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见陆哲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明沧多喝了几口，那晚茶很快见了底。

    “我不爱喝茶，你今后不必敬茶了。”明沧把茶放到一边，对陆哲道。

    陆哲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明沧被陆哲震撼了。他居然如此尊师重道！

    “罢了，随你吧。只是今后，不需要下跪。”明沧补充。

    陆哲应下了。

    他低眉顺目的，显得十分乖巧。他本来就是端正的长相，又长得十分俊秀，乍一看确实很好学生。

    明沧放松了些，她对着陆哲道：“你现在去换上风堂的制服，一会儿，我带你去审讯那日我捉到的两个……额，两人。”

    陆哲知道明沧说的是他的“父亲”，又乖巧地应下。

    “跪天跪地跪父母，您连您的父尊母尊都没跪过，跪这个小丫头片子，他们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天书在陆哲的脑子里提醒陆哲。

    “演戏而已，何须计较？”陆哲道，“父亲母亲让我留在这里，我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要达成他们的目的，不就行了吗？”陆哲补充，“其余的，我自由发挥。”

    那个目的，就是完成天书的任务，成功飞升到天外天。

    陆哲换成制服来到明沧面前时，明沧眼前一亮。

    风堂的制服是黑色，陆哲皮肤为偏白的小麦色，样貌比较深邃，居然意外地适合黑色。

    明沧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腰间的配刀变成了墨色的墨魂。

    刑讯堂内，明沧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一层最里端的牢房。

    那个用假脸的年轻人早就招了，他真的只是被雇来抢劫一对父子的，抢明沧的布袋子也是一时兴起。

    而那个攻击明沧的中年人，则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杀明沧，纯粹是因为明沧和自己故去的妻子相像。

    这借口十分蹩脚。但是后来，他则表示，要知道真相，必须等明沧亲自和自己来谈。

    明沧如他所愿，第三日便来到牢房见他。

    那男子看到陆哲，面上毫无波动。

    陆哲亦然。

    明沧来到鲜血淋漓、皮肉溃烂的男子面前，目光掠过他的伤口后又很快移开，再看向男子时，眼神里有一丝怜悯。

    “你背后是谁？有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明沧问。

    见明沧真心实意地为他疑惑，男子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笑得胸腔震动，血流得更欢了。

    “明大堂主，你修为这样高，却是一个蠢货！”男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明沧闪躲，那唾沫就要吐到明沧背后的陆哲身上，陆哲也闪躲。

    “我哪里蠢了，说来听听。”明沧捏了一个清洁诀，看向男子。

    “我笑你，错把垃圾捧着当宝，为一□□人卖命！”男子显然是在影射五长老等人，他仰天长笑，“我为我的信仰付出生命，而你呢，”男子嘲弄的目光钉在明沧脸上，”你却为一群老鼠卖命！”

    “恐怕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惨死的吧？”男子缓缓道。

    明沧脸色微变，下一瞬，一把弯刀横在男子的喉前，“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你还不能接受你母亲已经惨死的现实吗？”男子又笑了，他伸出舌头，吐出一个红色的袋子，“打开它，你能知道真相。“

    明沧看着那沾染着胃液和唾液的袋子，迟疑片刻，还是用刀尖挑开那袋子。

    墨魂十分抵触这脏物，摇摆着不愿意触碰。

    明沧催动灵火又把墨魂烧了一个来回，墨魂老实了，只是那刀尖微微颤抖。

    袋子挑开了，是一朵红白相间的蔷薇花。

    蔷薇花的上方，飘出一张红纸，上面以清秀俊逸的笔触写着几句话。

    “明沧小姐亲启：

    好久不见。自上次阔别，我亦十分想念。你给我留的礼物，我终身难忘。令母逝去的真相我已经了解。想知道真相，来冥崖山。我在此处恭候。——冥辛 ”

    一只鸽子血红宝石镶玉匕首也随之飘到明沧的手中。

    明沧接住了它。她一眼就认出来，这项链是她母亲贴身佩戴的法器，她现在甚至能在上面感受到母亲的气息。

    在信件的字迹飘散后，这蔷薇花开始蠕动起来，米色的蛆虫从花心涌出，蔷薇花开始膨胀，伴随着男子夸张的大笑，那些蛆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明沧大小姐！这是魔神、送你的、礼物！接受吧！魔神大人给你最诚挚的问候！他期待着与您下一次的交锋——”

    他大吼着：“魔神——万岁——”

    语毕，他随着那膨胀的蔷薇花，一起在明沧的面前炸成了碎片。

    明沧早就催动了护体金光罩，血肉四溅，她没有移开目光，直接见证了这场血腥的爆炸。

    但是她下意识捂住了她身后的陆哲的眼睛。

    “不要看。”明沧低声道，“很恶心。”

    陆哲五感外放，被遮住了眼睛也能看见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明沧明显苍白的脸色，腹诽道：该遮住眼睛的是你才对吧。你看起来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

    明沧拉住陆哲的手腕往外走。

    眼皮上温润的触感消失了，陆哲看向明沧。

    她的手很柔软，但是指腹依旧是有着薄薄的茧子，想来是练剑留下的。

    果然是凡夫俗子。

    陆哲打量着明沧，暗自奇怪，到底是个凡人，那么自己为何第一次见她时，有些失神呢？

    明沧却突然回头了，陆哲的目光正好撞上明沧的，他却丝毫不慌乱，坦坦荡荡地迎着明沧，问：“师尊，怎么了？”

    “那是你父亲，你不害怕吗？”明沧问。

    “师尊，其实他不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是被他在来这里的路上临时拐来的。”陆哲回答道。

    “那你为何……”明沧奇道，

    陆哲理解她的意思，为什么先前做出一副十分在乎父亲的模样。

    “他经常打我，还用法术控制住我，我一时被迷了心窍，昨日在风行门修炼一晚，才摆脱他的控制。”

    陆哲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那男子确实半路抓到并试图以邪术控制他，假的是自己其实并未被其控制，不过是知道他要去青云宗，将计就计而已。

    也多亏了这个身份，三长老等人故意把自己送给明沧做徒弟，就是为了膈应明沧。

    “那你之前，都是孤儿吗？”明沧问。

    陆哲点头。

    明沧知道孤儿活在修真界多么不容易，她顿了顿，对陆哲道：“你既然跪拜了我，做了我的徒弟。以后断然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你是天生道胎，好好修炼，以后大有可为。”

    陆哲在心中窃笑，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恭敬地道了句“谨遵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