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连枝会意接过书,正是原住民直面风暴前往新岛的那个片段。

    “嗯,我很认同大仲马作为浪漫主义作家用言语向读者展现对生活的激情。当然我也最喜欢米切纳笔下的这个片段,勾画角色很动人,明明知道也许永远都抵达不了新岛,却满载鲜花和憧憬。言语的力量无穷无尽,谢谢你啊,邵老师。”

    连枝从未感到如此平和,虽然她现在所经历的事很戏剧化。

    也许是磁场相合,在邵言身边坐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他们合该如此坐在一起。读书评鉴,凭借对书中片段的相似感受彼此交融,江湖侠客好像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也谢谢你啊,不过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方便告知吗?或者我们加个微信?”

    邵言认真地注视着连枝,书品见人品,加上她还是不经意偶遇的野生小粉丝,他天然有好感,自然愿意付出信任。

    “嗯,我扫你。”

    连枝拿出手机,邵言已经点开二维码,她申请添加好友。

    “连枝?”

    他看着界面里简洁的两个字,内心不由泛起涟漪,最有名的那句诗‘在地愿为连理枝’,是这个意思吗?

    自己的名字从邵言口中听到,不知为何格外旖旎引人遐想,她轻声回应,“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邵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呀?我看你的......行程不是应该在拍杂志吗?所以是在海市拍!”

    邵言拍拍她身后的椰子树,回应道,“嗯,拍完了顺带来见这位老朋友,元旭和阿若在这里有过短暂相处,不过正片里没放出来。新拍的杂志照片还在保密阶段所以不能提前分享,但是未播这个彩蛋,请问元旭的粉丝大大愿意看看嘛?”

    连枝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高兴坏了,“愿意,我当然愿意了,邵老师,你真是太贴心了,无以为报,我......以后一定一直做你的粉丝!”

    邵言点点头,“嗯,正主认证的粉丝,终身认证的那种,我记下了。”

    狭窄的手机屏幕前,他们凑近彼此一同观看。

    画面里的元旭一改干练游侠打扮,玉冠锦袍,剑眉微挑桃花眼。同阿若行礼时行云流水,不卑不亢,谈吐举止可谓扫堂延枕簟,公子气翩翩,比起正片里威风凌凌、说一不二的他,世家公子元旭更贴合邵言本人的气质,矜贵又自若。

    画面一转,元旭正缓缓凑近阿若,欲吻上她,要知道正片里两人只有无限拉扯的暧昧没有任何亲密戏!连枝激动地捂住嘴,邵言不由别开眼。

    忽然屏幕一黑缓缓浮现再次播放的按键,空气都泛起粉红的氛围戛然而止,连枝忙转头看向邵言,满脸写着‘就这’和‘你到底行不行’,以及‘快把剩下的交出来’。

    邵言握拳掩嘴,借轻咳清了清嗓子,“现场也就到这儿,真没别的了。嗯......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是啊,原先有一个旅伴,但她起晚了错过航班。”

    连枝瘪瘪嘴。

    知道正正好戳中了人家烦心事,邵言伸手拍拍她后背,“独自旅行更自由。”

    连枝苦笑着回应,“可能我还不太习惯吧,因为我......工作是写小说,大多时候都在非现实世界里自娱自乐,偶尔遇到三次元的表达欲爆棚但写作到了瓶颈期的情况,就会意识到我是需要陪伴的,其实不需要多么高质量的分享和交流,只要有人在身边就行......邵老师,不好意思,我说了那么多七七八八的......”

    她面露歉意,在他面前不着边际地讲述起自己的忧虑,好像有些不尊重人。邵言却只觉眼前人坦诚又生动,渐暗夜色里披星戴月熠熠生辉,一字一句稍显稚嫩但充满生命力,很显然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也许会带给他很多惊喜。

    思虑再三,他决定放弃思虑,遵从本心。

    “感谢你的分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暂时成为你的旅伴吗?”

    随即连枝露出了‘你在开什么玩笑’的古怪表情,眉毛挤得像蜡笔小新犯错时生气的美伢女士。

    邵言看着连枝错愕的小表情轻笑出声,解释道,“我也是元旭的粉丝,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在投入新工作前想同他好好告别。”

    连枝这才舒展紧蹙的眉眼,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她能理解,第一本小说完结她就蜗居在书房里一个礼拜,直到苏安安找开锁师傅撬开她家大门才把她从失落和迷茫里拉回现实。演员对角色付出的心血亦是如此,曾今有几分投入现在就有几分不舍,这种身份上的割裂感很磨人。

    不过她还有些茫然,试探着道,“可是我要打卡的地方都不是正经景点,而且早上起得晚,喜欢趁夜色出没,脾气也......不算太好,最重要的是囊中羞涩,可能没办法去贵贵的星级餐厅用餐,嗯......偶尔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破费一下。”

    连枝越说越心虚,这么一看她好像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邵言凑近了拍拍她的脑袋,“那正正好,人多的景点和餐厅我不方便去,傍晚出门不容易被认出来,而且是我蹭你辛苦做的旅行攻略,感激还来不及呢。你住哪个酒店?”

    连枝从包包里掏出房卡查看。

    酒店是苏安安选的,拥有小富婆闺蜜的好处就是每次出行住最好的还不用买单,然而连枝从不看账单,那些数字冷冰冰的太刺激人。即便两人从大学室友一直到现在感情很好,但总这样连枝不好意思,所以最后折衷在国内旅行由她自己负担交通费用。

    自打连枝放弃家里安排的所谓‘康庄大道’,独自一人到南城租房写小说,她就和纸醉金迷、挥霍无度的过往告别,以前的朋友除了苏安安一个都没留下来。

    “好巧。”

    邵言从卫衣兜里取出除房间号外完全一模一样的房卡,忽然感觉到真有命运在指引,冥冥之中为他和连枝的相遇铺好道路,扫平障碍。

    连枝点点头,“这家酒店是我旅伴定的,环境很好也很安静。”

    一万一晚的酒店要是这些都做不到还有人会去吗?邵言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他自然不会主动告诉这只‘呆头鹅’这些弯弯绕绕。

    “走走吧,再不动一动,要被海风吹感冒了。”

    邵言看着连枝单薄的连衣裙还未过膝,时不时还打寒颤,有些担忧。

    连枝起身拍拍裙摆,提起包包时才意识到他之前为什么会笑,从他看到那签名就都知道了吧,偏偏还装作没发现不贸然戳穿她......她的偶像果然是质优股!

    她面带感动地看向邵言,把他盯得心里发毛,伸出手推推她才罢休。

    ......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海风直直迎面吹来,沁入心底,海水卷起层层浪花,嬉戏追赶。放眼望去大海无边无际,雄浑苍劲,海浪冲刷声将心底的喧嚣嘈杂洗涤干净。

    “邵老师,元旭真的放下阿若了吗?”

    连枝明白潮起潮落,沙滩上不论如何斑驳最终都会回归平静。元旭是天之骄子奈何遭人暗算掉下神坛,与阿若相识微末建立深厚情谊,可他却用言语逼走阿若,选择为江湖安宁、为天下大义慷慨赴死,在他的心潮里阿若可留下了什么。

    在这些天的采访中还有演绎元旭时导演也曾提问,他回答元旭的选择合乎他自己的理性逻辑也合乎江湖侠客的道义情感,他选择放下自己,也放下阿若,如此人物形象的表达才更连贯流畅。

    面对连枝的提问,他忽然产生疑惑,那种刻意安排的一致性真的存在吗?

    “元旭,是一个极度理想化的人物,我只能从和他重叠的那段经历出发来回答。刚看到剧本时他身上的侠意深深折服了我,在情感上他却表现得很迟钝,编剧可能想刻画的是一个反差感强的人物。”

    邵言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在连枝的视线里,他滚动的喉结撩人,而卫衣领口隐约露出的锁骨清冷禁欲,言语的认真和情感的细腻流露,她的心跳仿佛渐渐不受控制......

    “在演绎过程中,我也存有私心。元旭其实很通人情,从他和师弟师妹的相处中可以看出,所以他怎么会不知道阿若喜欢他,甚至可能在阿若之前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她,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只能尽力逼迫自己不去想。”

    连枝默默注视着身边的他,一谈起角色就好像换了个人,此刻满天闪耀的星辰不及,如果她笔下角色有一天也能被他赋予生命......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身如浮萍的阿若和灿若繁星的元旭终究相差太远。他以后会星途坦荡一路繁花,而她......其实父母的言语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也许她会回家安安分分结婚,有一个小家庭,生活还是生活呐。

    她有自知之明。

    邵言余光里的连枝像被一片云翳包裹,他察觉到了她隐隐约约的失落,“如果元旭不是元旭,他一定会希望和阿若和和美美度过余生,可阿若却不一定会爱上那样的元旭,缘之一字,参悟不透,我们只能珍惜当下。”

    夜风痴缠醉人,一步一步踩在沙子上‘沙沙簌簌’的脚步声,和他真挚温和的言语交融,在连枝心中扬起阵阵暖意,她悄摸摸地将小手塞进他温暖掌心,是他说的珍惜当下。

    邵言握紧她微凉纤手塞进卫衣口袋里,看她微微发僵的脊背,忽而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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