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叁离最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外面在下雨吗?”
轻手轻脚正在剪烛芯的奴仆听到躺在床上人的呓语,“回萧公子,没有,外面明月高照。”
他听到“梦中人”这样回答他。
奴仆等了良久,没等到接下来的指示,床上人说完一句后便没了声响。
萧叁离觉得现实里他在的地方该是正在下夹冰片的雨,寒风哗哗地吹了他一脸。
他站在风中许久没动,他在想什么呢?
萧叁离想了很久,他被“啪”烛火爆开的声音吵醒时他想到了他应该在想的东西
——他要当救世主。
他睁眼时外面天气晴好,黑洞洞的一片,他受伤后眼神就不太好了,白天能看得见东西,天一黑和瞎子没什么两样,耳力倒是一如以往。
他没听见雨声。
“咳咳。”萧叁离咳嗽着支起身来,立在侧边的奴仆及时搀扶他,为他递上一口温热的水。
“什么时辰了?”水抚平了他呛进喉咙的空气。
“卯时三刻。”
5点45,过不了一小时天就该亮了,他能从一个瞎子变成一个小半瞎了。
他借力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口的桌边,“我坐一会儿。”
奴仆听从他的话,隐入黑暗里,站在烛台边假装是一根过分高的蜡烛。
自萧叁离救了俞婧之后,修为虽然全失,他缺失的记忆却在一点一点回来,算是因祸得福。
他记起了进游戏前,已经给自己制定好了通关方式——救世主,不是拯救六界水深火热、秩序混乱这类的救世主。
太次。
他想要的是,当有邪想消灭整个副本生物,使六界归于虚无之时,他这个正横空出世,拯救苍生。
所以他融化了困住神之牢笼的几根柱子。
平康一役既是他初来乍到为自己造势,也是他在为日后通关埋线。
在进游戏前,萧叁离花大价钱购买了关于神的消息,神之所以被称之为神,自然是因为他与生俱来,没有生物可抵挡的力量。
力量差距过大,会让生物升不起反抗之心,自愿臣服,可神面对的是其他五界各有千秋的生灵死物。
在悠长的时间长河里,五界里总会有几个不甘屈居神之下,异常有野心的仙人魔妖鬼。
神生来就有的强大力量便是他的原罪,没有任何东西能杀死神,于是他被封印进了专门替他构造的牢笼。
“不。”萧叁离想得入神,不小心说出了口,他及时收声,在心里补充。
一个人没有记忆和死了有什么分别,神被困在牢笼里那么多年,真的有万千年的记忆吗?
不像。
他的脑子里如枝杈般列出他所知道的信息,开始了迟到三年的条分缕析。
“陛下近日如何?”
如墨般浓重的夜色逐渐褪去,有不慎明亮的烛火映照,他能看得见眼前东西的轮廓了。
“陛下刚登基,朝政繁忙,萧公子切勿忧思,多保重身子,陛下时时记挂着您,等朝廷事毕,定会来的。”
来不来的,跟他有什么干系?
这饼画的,比出游戏就能心想事成还要来的虚无缥缈。
新帝登位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了,涉及朝堂方方面面的新条例一条条颁下去,唯独他和萧家旁支依然无名无份地呆在后宫,都说新帝朝政繁忙,说透了不过是不上心罢了,或者也有特意在晾晾人。
萧叁离虽说不怎么在意,这和他的通关路径没有一丝一毫搭边的地方,但难免心有不甘。
处在下位的弱势一方,如何能甘心呢?
俞婧也算是好心计,往近了说,南延皇室除了多出来的俞珦,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仅剩下一个她。
往远了说,他当初失忆后压根不是她救的!
萧叁离狠闭上眼,努力回忆他离火技能透支后听到的一言半语,时隔三年,缺失的记忆回来,三年前听到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救他的人和俞婧声音根本不一样!
最起码从三年前起,俞婧就在谋划如今这些事情了。
萧叁离吐出悠长地几口气,想不想起来对于如今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失不失忆都一样,俞婧不会让他走的。
没关系,呆在这里也算好事,他分离出的离火留在了神界,迟早能将神的牢笼融化殆尽,人界若是要覆灭,南延或是萧家首当其冲,他的通关目标完成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至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就好。
*
丁渠在盯着虚空一点发呆,脑子里突然塞进来她刚来搞不清状况、救了萧叁离的场景。
在想用织梦术进入萧叁离的记忆前,她不知道他是个昏迷的玩家,更不会知道他还是旧人的朋友。
她本来想当看不见的,奈何当时的虞娓还是个天真悲悯,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亡国公主,而不是酆都酒楼织得一手好酒梦的励志掌柜。
而丁渠从来对好看的脸没有抵抗力,尤其是高高在上清冷挂的。
总而言之,她救了萧叁离,并在多日她学会织梦术后拿他当了第一个试验品。
现在突然回想起来,丁渠感觉她的副本开头像修仙魔改版的《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丁渠救了“落难王子”萧叁离,功劳却被“公主”俞婧抢走了。
只不过“王子”不是因为没看清才不认得救命恩人,而是“小美人鱼”把他弄失忆了;“公主”也不是公主,而是郡主;“小美人鱼”不是在故事的最后面临上天堂或是化作泡沫的选择,她一出场便是鬼魂。
并且故事还在延续,郡主一路升级变成了帝王,她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王子”。
想到最后,丁渠忍不住笑起来,翻开书页飘出来的墨香熏得她飘飘然,她打了个哈欠,话没经过大脑,从嘴边秃噜出去,“我们的小白花,你的帝王今天不会召幸你吗?”
“噗。”正在喝水的郭问心迅速转头,避免让水沾湿书页。
他一脸惊恐地望向两个不是人的生物,脸迅速变通红,“你……说些……”
“哦,不会。”丁渠混混沌沌地吃她的白糖糕,咬到第二口,一股属于芥末的味道直冲她的天灵盖,她的脑子清醒了点。
“他还只是驸马。”越珉接道,他递给丁渠一盏水。
新帝继位,没册封过的驸马可不能算是皇后,替嫁风波犹在,南延不会有人提这事,有大把人觊觎空缺的后位。
至于萧家……
“萧家没人联系你吗?”越珉问。
对啊,萧家为什么没人支棱起来?蹭不上南延帝位,蹭个后位也不晚。
丁渠口中芥末的刺激感稍微消下去了点,她接过越珉给她的水,想赶快用水冲淡,好去问问她的问题。
她完全没想明白,白糖糕里哪来的芥末?
藏书人小姑娘没有芥末,更懒得干无聊事,郭问心没胆子放,最有可能恶作剧的唐双艺好几天没见人影。
太玄观观主对外宣称闭关不见影子,小观主也好几天没在人前晃悠。
观顶上那条长虫看着又壮了不少,快遮挡住整个太玄观顶端。
所有绝对不可能的选项全部排除掉,剩下一个不怎么可能的选项即是真相。
丁渠含进嘴里的水又苦又涩,她瞪大眼睛看向越珉。
什么时候高岭之花也这么无聊了?
越珉拿出块厚实的棉布堵住她的嘴,防止她喷出来。
被棉布挤压着,丁渠瞪大的眼睛圆得像只猫,她“咕噜”一声将水咽进去。
“有吧。”郭问心苦恼地皱起眉,他没看到后面两个生物幼稚地对抗,“我刚来的时候没怎么搞清楚状况,不太清楚萧家塞我当替嫁的人是谁,进入南延,前前后后都是女帝的人,真有什么暗号,我也看不懂。”
他边想边走,走到两个生物对面时,丁渠已经拿棉布擦完嘴,在吃咬了一口的白糖糕。
郭问心:“我猜应该是有人联系我的,萧家也是真出了事情,可惜艺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肯定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越珉看丁渠缓过来后,一口芥末陷的白糖糕,一口酸柠檬泡苦瓜水,吃得挺开心。
越珉忍不住问:“你吃的不难受吗?”
“不难受。”丁渠招呼郭问心,“芥末馅的白糖糕,你要吃吗?”
“芥末?”郭问心短暂地疑惑了下,而后郁闷一扫而空,“真的?!我好久没吃到芥末了,你们也喜欢芥末沾白糖吗?”
这回丁渠也愣住了,奇奇怪怪口味的人怎么这么多?
郭问心咬到白糖糕里的芥末,心情肉眼可见地明朗起来,“杨玉也很喜欢吃这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
他困在南延后宫,好几十只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同伴各有各的事情,今天难得有机会跑出来会和,呼吸的空气都清新许多,还有十分合口味的芥末白糖糕吃。
“它胖得快滑下来了,饿不着。”越珉的话难得刻薄,想来是被束缚在藏书阁找不到方法,他的耐心快磨光了。
丁渠喝口酸柠檬苦瓜水,收起她的不着调,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喝多了挺好喝的,你不来一口吗?”
越珉这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喝拉倒。
这水品出滋味来,味道还挺有趣的,丁渠仗着她的牙不可能被酸倒,一会儿功夫就喝了一半的水,她对郭问心说:“别想了,你没事帮我们找找书,自己当是放放风,唐双艺走不了很久,有剧情点触发,她肯定会回来的。”
反过来说也一样,唐双艺要是回来,她肯定会制造出一个一波三折的剧情,供她寻开心。
现在的唐双艺在做些什么呢?
她找到了角色扮演的乐趣,她正在扮演一个需要收取利益的邪恶女巫。
施了“睡眠魔法咒”的庭院里,里外十几个奴仆七歪八倒地躺了一点。
“邪恶女巫”正骑着她的拂尘悬浮在院子中间,她对站在门口半瞎的“盲人”诱.哄道:
“你不想拿回你本来就有的离火和眼睛吗?
“你不想尝尝这颗漂亮得像苹果一样的丹药吗?
“和我换吧,把你无用的东西换给我,我会祝你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