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映出我发呆的脸，正在播放我看过好几遍的电影，《黑客帝国》。

    比起以前信息贫乏的时代，如今互联网普及，几乎想找的任何资料都可以在网上检索到，电影也是。

    对于不喜欢社交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新型续命剂，电子产品给了我第二条命。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将它装进包里去，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边缘放的书，那本封面厚实的读物掉落下去，像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书桌旁堆起的其他书被撞倒一地。

    出门的时间又推迟了。

    房间很乱，堆满了各种书本和杂物，不是不打扫，只是每次收拾后，不出两天又会变乱，久而久之，也就这样了，反正我要找的东西自己都能找到，我管这叫有秩序的乱。

    桌上还有一些复印的文件，那是我的——「宫野佳名」的个人资料。非常少，我私底下搜寻了很长时间也只找到这些。

    捏着几张废纸，我又跌坐回电竞椅上。

    终于还是开始认真起思考「世界的bug」。

    自从我作为宫野佳名而醒来，那些谎言和不对劲的地方始终被我刻意忽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深究，就这样继续下去——

    不受拘束的安逸生活，关心你又从来不要求你做任何事的姐姐，还有两三好友，你还在渴求什么呢？

    继续挖掘下去，现在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那个声音这么说。

    桌上摆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落满灰尘，不用去看，我知道镜子里呈现的脸和我原本的容貌一模一样。就连额角小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真不可思议。

    我又朝隔壁房间看了一眼，姐姐在自己的房里休息，她休假，昨天熬夜玩了一晚WoW。

    她从来不管我熬夜不熬夜，我也不会管她。

    对于宫野真香和我之间相处的距离，我很满意——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度的亲缘关系，足够关心，但不加以控制，比起年龄差大的姐妹，平日的交流更像两个朋友。我需要的时候她在，我想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打扰我。

    简直就是为我的性格量身定做的监护人。

    除了她说谎的部分，其他倒是真话。「宫野佳名」和她有着血缘关系，而她对我的关爱也是因为血缘，这种我自己无法选择的连接。

    潜意识让我相信她，可我还是习惯于不到万不得已独自解决问题。

    我知道总有一天需要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不是现在。

    两次昏迷失忆，若有若无的即视感，身边人的谎言……这些疑点让我无法再自我欺骗。不管身处哪个世界，我都要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吞下红色药丸的代价是在痛苦悔恨里度过余生，我也会坚定地说出那句话——我只要真相。

    ……

    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么热血是要干嘛，果然电影看多了。

    收拾了书本，我背着包出了门，打算去街角的咖啡馆蹭个网。去公共场所蹭网，是黑客的必备技能。

    ————

    「我」到底是谁？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听上去像某个哲学教授布置的课题。很多哲学家一辈子都在思考这些，最后不是疯了就是自杀了，让来一个高中生回答属实难度有点大。

    但也不是毫无线索。只要存在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无论是俞瑭这个人，还是生活过的地方，比如说，仕兰中学。

    ————

    “佳名，帮我拿一下柜子底下的威士忌。”

    刚回到家，厨房里的姐姐就开始使唤我。

    我扫了一眼：“哪呢？”

    “纸箱里。”

    喔，是有个纸箱子。

    等下，箱子里怎么有声音啊？

    箱子打开了——

    一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猫眼出现在我眼前，猫发偏灰，下巴周围有一大圈毛茸茸的“胡须”。

    这瓶威士忌冲我喵了一声。

    “……”

    ！！！

    “姐——！”

    姐姐笑眯眯地站在厨房门口，蓝色印花围裙遮不住黑色T恤上的骨架图案和肌脉分明的手臂，她非常帅气地咬着炸鸡：“喜欢吗？”

    ——不要问我帅气地咬着炸鸡是什么动作啊。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

    激动到变音的我想要摸摸这只猫，又怕它讨厌我，手悬在猫的头上迟迟不敢落下：“你哪弄来的猫啊？”

    “买威士忌送的。”

    又在满嘴跑火车。

    我探头看了一眼箱子里侧——还真有一瓶酒。棕黄带红的酒装在玻璃瓶里，银黑色标签上是一连串花体英文：「GLENMIE SI SCOTCH WHISKY」，光是看颜色仿佛就能闻到焦香的麦芽味。

    我对酒文化不了解，也没多大兴趣。

    “什么啊这是？”

    “格兰杰啊，苏格兰威士忌。”

    姐姐走过来，拿起瓶子，她身上炸鸡的味道惹得猫直蹭她的手。“不行，你不能吃。”

    “我是说猫，到底哪来的啊？”

    “都说了买酒送的。”姐姐在猫的下巴上挠了几下，这只没骨气的猫就躺到在箱子底露出肚皮了。“应该是西森吧，还不到一岁，等长大了这箱子可装不下，下午去给它买个窝。”

    算了，只要不是偷来的就行。

    “西森不是俄罗斯的猫嘛，怎么不是买伏特加送的。”

    猫诶。

    我有猫了！！！

    “瞧你那嘚瑟样，嘴巴要翘上天了。”

    我才不管她说什么，拿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就发给了所有可以分享的人，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姥子也是有猫的人了，看在猫的份上，以后对我态度放客气一点。

    “你发ins还是推？我好像没关注过你。”

    “没，私发给同学炫耀一下。”我没有在社交平台公开私人生活的习惯。

    小野妹子第一个回我消息，几乎是秒回。

    『小野摩纱：！！！』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小野摩纱：你哪来的猫什么品种啊我现在就回东京去你家撸猫rshdbzkahdnajakkqa』

    脸滚键盘了。

    我仿佛能听见她咋咋呼呼语速飞快的声调盘旋在我耳边。

    把消息列表往下拉了拉，我欣慰地发现，在这近一年里，我的联系人零零散散也加到了二十多个人。

    有六个是在美国加的姐姐的朋友，没聊过一句话。而我能像这样分享心情的对象更是不超过一只手的指头数。

    特指，人类的手指。

    『黑尾铁朗：照片.JPG』

    『黑尾铁朗：一队的猫。』

    我把照片放大，排球训练的场馆里，一堆红色队服的少男有说有笑，墙角那颗垂着头的金发蘑菇又在玩手机，仔细看已经长出了三四厘米的黑发。

    另一个银发少男抱着球在地板上跑着，在照片下留下一道残影。

    『fish：那男生个子真高，你们打排球的平均身高都挺高的，研磨和夜久除外。』

    『黑尾铁朗：你说列夫？他是俄罗斯混血。等着，我要把消息截图给研磨』

    那人居然和我的猫是老乡，不会姓托尔斯泰吧？

    『enxi：喔，你养猫了？我也有。』

    说着发来一张照片，两只上了年纪的暹罗猫，养得很好，就是有点肥。

    enxi，我的拆腻丝网友，ip在美国，是唯一一个我不知道真实身份但什么都能侃的人。不如说，正是因为不认识，交流起一些话题才更肆无忌惮，在我的现充亲友面前，我还是想保留点形象的。

    之前我在小说交流论坛发长文吐槽某小说情节烂俗剧情同质化严重，被小说粉丝的围攻，进行了其乐融融的交流。只有enxi毅然和我站在了一起，在反对声中举起键盘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和其他人大战了几百回合，最后喜提双人禁言套餐。

    『fish：暹罗猫？』

    『enxi：是啊，本来是我老板的猫，现在老板跑路了，我还得替他照顾这俩小祖宗，没天理啊——』

    『enxi：姐弟俩叫凸守和小鸟游，死中二了，挠头.JPG』

    嘶，好耳熟的名字。

    不，重点不是这个，好美的路灯挂件。

    『fish：压榨你的劳动力还要你帮忙养猫，姐，咱不受这气，去拉美干革命吧。或者我帮你介绍个律师告到他破产』

    『enxi：屁！老板的钱都是我赚的！他破产了我怎么办？不管了，快点发点骨科文学给我，要弟弟被压制得死死的那种』

    总感觉她在找代餐，她老板难道是个弟弟系恶魔？

    我晃晃头，把那种「恶魔少爷别吻我」的形象甩出脑袋。

    思来想去，最后我给她发了本《红楼梦》。

    enxi是个爱看小说和漫画的死宅，她说自己是女的，从聊天的口吻推测80％的概率是女性，不排除她的性别认知和别人不一样。和她聊天很让人愉快，她的知识面很广，几乎任何话题都能接上，吐槽犀利，又有几分半死不活的慵懒——这人总给我一种精英学者和废柴阿宅混合物的即视感。

    其实我有点微妙，因为她说话的口吻让我似曾相识。我总担心哪天她会突然对我来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说到名字——

    “姐，这猫有名字吗？”

    “没有，你随便取一个。”

    “唔……”世纪难题，给猫取名。

    我自己就是个取名废，不然就不会给所有人的备注都是本名了，连自己网名都是姓氏的谐音。

    “这要是个黑猫就方便了，直接叫爱伦坡……或者江户川乱步［1］。”

    “那我谢你不杀之恩？”

    “阿加莎……卡尔……母猫公猫啊？”

    姐姐啃完了炸鸡，拿出玻璃杯。冰块撞进杯子底，清脆悦耳，她把可乐和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倒入杯中，混合成一杯棕色的液体。

    酒香在室内逸散开来。

    黑发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为了一只猫的名字挠破了头。

    “决定了！”我一锤柜台，把猫惊得一哆嗦：“反正你说是买酒送的，就叫Scotch好了，还挺顺口。”

    “扑哧——”

    姐姐把酒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