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晚春与初夏相遇之时，高三学子躁动的心被抽枝的绿柳抚平，被结果的的榆树熨展。

    穆瑾看着窗外花坛，两棵随风摇曳的柳树，肆意舒展着腰肢，转头对身旁的郜白道：“白白，你看这那两棵柳树的树梢，是不是比前几天挨得近？感觉它们间的空隙变小了。”

    临近毕业，4班的座位便不再移动，穆瑾和郜白，顺利幸运地成了“梦中情座”的VIP客户，落户“王的故乡”。

    后排窗外，在这春意减消，夏将至位置的时刻，花坛绿树苍翠，野花芬芳，风景一片独好。

    “有吗，我瞧瞧，哪两条树梢？”

    “就正对着这扇窗的这两棵，离得最近的两条。”

    “这不都一样嘛，你是不是想多了？”

    “不一样的。”

    “好，不一样——我去打水，杯子给我。”

    穆瑾收回视线，用自动笔画出物理选择题的受力分析，嘟囔道：“明明挨得更近了。”

    日子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故州市第一中学的高三学子们，越接近高考，反而越浪荡了起来，课间继续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科任老师们，也越发的放肆。

    李恣晟经常翻着语文复习资料，信心满满地说：“语文你们随便考，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忘不了。当然，错得太离谱，就是‘羞先人’。‘羞先人’的‘羞’，用了动词的使动用法，翻译的时候，要译成‘使先人蒙羞’，记住了吗……”

    数学陶淘老师经常看着数学报纸，一本正经道：“这题，通过‘肉眼观察法’可知，它是个圆柱体，然后通过‘暴力代值法’得出选B，懂了吗？开玩笑的，我们先连接AC两点……”

    要不就是，“慈母手中剑，逆子身上劈，你们是想气死为师，好继承数学答案吗？”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办公室那群狗，又骗我，一个个的，讲题讲那么快。还有，大家平时做题要记着写‘解’，虽然可能不给分，但遇到哪个老师那天要是‘吃了屎’的话，可能给你倒扣分……”

    凌煜鹏无处不在，那双精明的眼睛，流窜于每间教室的后门，听写依旧在，提问抽查天天有。

    严诚晞除了每日必有的“加油”外，还多了一句“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

    夏愿老师依旧人淡如菊，对学生的健康关心大于学习成绩。

    歩颜老师还是高三最靓的风景线，每天上课前都会给学生们放一首提神醒脑的英文歌。

    穆瑾知晓，老师们，是在尽力让枯燥的知识变得有趣起来，在这段冲刺的时光里，希望学生们在他们的陪伴下，可以不那么难捱。

    又想到每晚的热粥、牛奶，妈妈脸上的鼓励和温柔。

    还有一群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摇旗呐喊的人。

    老师努力，家长守护，学生拼命，这就是高三吧。

    忙碌的日子脚底生风，风起时，就到了毕业的时候。

    2021年6月1日，故州市21届高三毕业。

    这天，风很清，天很蓝，时光很悠然。

    早晨七点，毕业典礼在学校礼堂召开。

    舞台的屏幕之上，落着十六个字：

    鹏程万里，有枝可依。

    前程似锦，冷暖皆怡。

    部分家长受邀前来，有的在四周看台落座，有的和孩子并肩站在一起。

    家长和学生拥抱的环节，穆瑾看着前方的丁安紧紧将女儿拥入了怀，丁夏泪流满面。

    目光四处游荡，礼堂的灯光依旧亮，却怎么也寻不见少年的身影。

    穆瑾想，自上次，对于杨说了那些话后，虽处同一楼层，却未再碰到过他。

    从礼堂出来，各班依次合影留念。

    这是一张，指向离别的合照，印着最满怀希望的笑脸。

    在校园的角角落落合完照后，学生们在十点多的时候，回了教室，要给自己班级的榆树，挂上红布条。

    百日誓师时，高三年级组所种的榆树，全部存活。三个月的时间里，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金光色的理想写在了火红的布缎上，挂在了树的顶梢。从此，风吹雨打，压霜落雪，愿永不掉落。

    高三的学子和老师，站在阳光下，看着夏日灼热的风，带动连成片的梦想。

    哗——哗——

    上午还在感伤，叹时间匆忙，下午，就得继续抱着试题，啃完理综啃数学。

    有人敲了敲穆瑾左肩的窗。

    穆瑾抬头，看到了一个月未曾碰面的于杨。

    来不及意外，脚先一步迈出了教室。

    穆瑾跟着于杨来到栏杆旁。

    “对不起。”

    “谢谢你。”

    穆瑾致歉，于杨道谢，而后两人都笑了。

    “你到什么歉？”于杨看着篮球场上追来逐去的身影道。

    “我觉得上次自己话说得有些重，”穆瑾诚恳道，“毕竟怎样维系感情，那是你俩的事，我不应该多嘴。”

    许是夏日的晚风太温柔，穆瑾想说出自己心底的话，“还有，听陈旭晓说，你那天踢完球后也道歉了。是我太苛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殃及他人，却忘了自己生气时也是看谁都不顺眼，也是把脾气都留给了身边人。”

    于杨看了一眼身旁眉眼恬静的女孩，轻笑道：“你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朋友的身上。”

    穆瑾怔了一下，听见于杨沉稳着嗓音，接着道：“其实那天你说得挺对的。我确实有些自负，总感觉自己的成绩，是可以控制的，不像感情。所以当问题发生时，想着拿可控的去修复不可控的，忘记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欺骗。是我走捷径去维系我和悠楠的感情，还挺幼稚的。”

    看了一眼身旁的穆瑾，于杨继续道：“你说得很对，现在的我们，确实是拿成绩赌明天，再坚不可摧的感情，在缥缈的未来面前，都无处安放。同样，再引以为傲的东西，如果不珍惜，也会再某一天离你而去。”

    穆瑾笑着听完，拍了拍他的肩：“孺子可教也。”

    “哪里哪里。穆老师教得好。”于杨也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那本书？”

    “我放在班级的读书角了，很受欢迎。”

    “那感情好，一点都没浪费，也没糟蹋。”穆瑾点头道，“那没什么事，我先回班了。”

    “成，我去和陈旭晓他们踢会儿球。”

    两人摆手分别。

    转身后，穆瑾想，自己拜托杜佳放进于杨桌框的书，以后如果一直留在1班的教室，被不断地翻阅、借读，倒也是不错的。

    想起那日托杜佳帮忙时，她说是班里的某个姑娘，害羞，知道自己和于杨相识，想着不让青春留遗憾，便送了一本他偶像的人物传记。

    杜佳信了，穆瑾放心了。

    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曾暗许的心意。

    至于书签，她很喜欢自己拼在上面的那句话：没什么过不去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穆瑾又回身望了望，栏杆旁的柳树舒展，榆树繁茂。

    夏天期待故事的开始，也适合故事的结尾。

    穆瑾笑笑，在晚风的目送下，回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穆瑾翻看着刚刚讲完的习题册。

    郜白火急火燎地从教室冲了进来，窜到穆瑾身边，“穆穆穆穆，我给你说——”

    “你慢点说。”

    “刚才路过1班的时候，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祝歆给李泽切蛋糕吃。”

    “祝歆生日不是在冬天吗？”

    “是李泽生日，他好像把春天的生日留在了今天过。”

    “哦，然后嘞？”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的八卦。”

    “展开讲讲。”

    “是这样的……”

    故事有二，说长都不长。

    18岁的少年接过喜欢的姑娘的蛋糕，从此，一个人的期许，变成了两个人的目标。

    有人自以为是暗恋，却不知晓，少年早在许久之前，就将她于放心上。

    郜白讲完，靠在了穆瑾的肩头，叹慨世间还是真情多。

    穆瑾笑着听完故事，目光微转，弯着的嘴角突然顿住。

    窗外，两条树梢触碰着，随风摇曳，绿意蓬勃。

    穆瑾回神，郜白已不见，周围依旧喧嚣

    “来来来，把册子翻开，翻到刚刚老严讲的那道题。”

    “嗯？然后呢?”

    “老严刚才说，这题要是把A、C两个答案都选出来的人，就是清北的天选之子，嘿嘿，哥选的是B、D，你说哥是不是华大的梦中情郎？”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哈哈哈哈，又学疯了一个……”

    “咦~”周围唏嘘声不断，笑语连片。

    晚风撩动书页，文字炽热滚烫。

    穆瑾笔尖暂歇，侧耳倾听周遭的喧嚣，嘴角微扬。

    彼时，窗外霞光漫天。

    少年身影掠过。

    日子走得很急，眨眼就是离校日。

    6月4日下午，21届全体高三学生向故州市第一中学道别。

    楼道窗口，挤满了老师。

    他们停在这里，望着向日光前行的学子。

    6月6日晚，穆瑾失眠。

    6月7日，全国高考，故州市的考点处，流连着穿着旗袍的倩影。

    6月8日下午，五点考试结束，走出考场的那一瞬，人声鼎沸。

    “我考完了！”

    “终于结束了！”

    “老子毕业了！”

    ……

    泪与笑交织，苦与乐偕忘。

    他们，迈步向前。